孔子曰:“淄渑之合,易牙尝而知之。”
孟子曰:“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
荀子曰:“言味者予易牙,言音者予师旷,言治者予三王。三王既以定法/度,制礼乐而传之,有不用而改自作,何以异于变易牙之和,更师旷之律?”
东汉著名思想家王充也曾在《论衡》中夸奖易牙,“狄牙之调味也,酸则沃(浇)之以水,淡则加之以成,水火旧彭城。”
易牙这个人,在古代是个有名的御厨,其次是美男子,再其次是政/客,最后才是奸/臣。
而对这个人的评价,亦是褒贬不一,著名的孔子孟子荀子都多次夸奖了易牙,孔子说他味觉好,能尝出淄水和渑水的区别,孟子直接说了一句“天下期于易牙”,可见在那个年代,易牙的名头有多响亮。
算到如今,其实供奉易牙的人也不少,很多地方的易牙崇拜很鼎盛。
不过到了后来,从韩非子开始,史记也有记载,易牙烹子的传说开始流传了下来,到唐朝为止,易牙的地位开始一坠千丈,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佞臣贼子。
吴纠对于易牙这个人,知道的其实算是多的,因为他上辈子也是接/触餐饮的人,很多地方的厨子都供奉易牙,尊易牙为祖师爷,吴纠也曾经看过后人整理的《易牙遗意》,大约像是一本食谱,将零零总总的调味方法和做菜方法一步一步详细记录下来。
当时吴纠很喜欢这本书,可以说他的手艺其实并不是自创的,而是学习先人的手艺而得来的,但是易牙的手艺,在之前是完全没有的,所以说易牙的手艺是他自己创造而来的。
这样一对比,吴纠觉得,自己在做菜这个方面,定然是不如易牙的。
吴纠因为当时读过易牙遗意,所以特意去查了查这个人,这是个很奇怪的人,如果他真是大奸大恶之徒,坏的这么透顶,那为什么后人还会供奉他?
简单扫一遍的话,表面上的历/史全都是对易牙坏的一方面的阐述,连他做菜好,也变成了“以色侍君”的一种形式,变成了“靡靡之音”,再加上易牙本身是男身女相,又是近臣,也有很多野史描述了易牙和齐桓公不可告人的事情,等等。
但是拨/开这些人/云/亦/云的故事之外,也有很多学者是给易牙正名的,烹子一说,似乎还存在疑点。
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据说易牙他并不是雍姓,也不是功臣雍廪的后人,而是白狄人,易牙之所以又被叫做狄牙,其实并非史书勿写,而是因为易牙本身是狄人。
狄人是当时周天子封地周边的一种少数民/族,他们没有自己的固定疆域,游牧而生,靠掠夺充实自己,活动范围主要在陕西东部北部一代。
说起狄人,似乎很多人都不了解,但是在很多年之后,著名的晋文公,春秋第二大霸主,在做公子的时候,被/迫出/逃的时候,逃往了狄地,受到了狄人的保护。
白狄人是一种半野蛮,也可以说是全野蛮的部落,白狄人的婚前性/行/为并不受到阻碍,也没有任何规定,于是在狄人之中有一条很野蛮的规定,那是成婚之后,要把第一个儿子杀掉,以防止这个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
有些史学家认为,如果易牙真的是白狄人送来的奸细,那么他杀儿子进献齐侯,其实是一种本人理解中很正常的“习俗”,并非是人性磨灭。
但怎么说,作为一个思想是现代人的吴纠来说,是绝对接受不了杀儿子的,算真的带了绿帽子,杀了小孩也太过残/忍了一些。
易牙这个人,众说纷纭,吴纠听说他自报家门,叫做“雍巫”,瞬间知道这个雍巫是易牙了。
吴纠不知齐侯是重生的,抬头看到了易牙,又发现齐侯眼神很奇怪,盯着那易牙,面容微笑而专注,还以为齐侯真的是被易牙的颜色所吸引了,心里默默的想着,难不成……齐侯真的是断袖?
不,也不能这么说,因为齐侯的夫人和儿子一箩筐,这么说来,齐侯是个双的,只要是长得好看的来者不拒。
齐侯都不知道,在他看到“仇人”的那一霎那,吴纠已然给自己盖了一个“色/狼”的戳子,还盖在了脑门上。
易牙长相的确非常出色,和潘安一样,易牙也是当时有名的美男子,标准的美/人鹅蛋脸,下巴微尖,但是并不刻薄,脸颊弧度润/滑,皮肤莹白光亮,青云束发,因着年轻,再加上易牙的容貌本身显得年轻,所以他的长相还稍微有一些青涩。
易牙微微垂着头,鬓发散落下来,从肩膀上滑/下,一身淡蓝色的衫子,整个人看起来淡雅出尘,但这淡雅并不像谪仙,反而衬托出一种说不出来的男性魅力,略微有些妩媚/艳/丽。
吴纠要讲,他当真还没遇到过长相这么让人惊讶的男子,算他以前看过的女子,也不及易牙,但是齐侯看的也太专注了,吴纠坐在他旁边,咳嗽了一声,感觉自己坐得近都要丢人了。
齐侯自然看的十分专注,不为别的,正因为易牙是他的“仇人”。
齐侯可没忘了,在他政/治统/治的最后生涯,生了一场重病,那时候易牙身为近臣,还是齐侯的御厨,自然要处理齐侯的膳食,但是易牙没有这么做。
易牙将齐侯软/禁在寝宫之中,对外只是说齐侯的所有饮食都需要他来亲自处理,但是对于齐侯,易牙连口水都没有给他喝,更别说吃东西了。
齐侯已然重病,再加上缺水饥/渴,后果可想而知。
齐侯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这样一代枭雄竟然会落得挨饿的下场。
而易牙呢,易牙这个人,在叛/变之前,齐侯竟然还询问过管夷吾,可不可以让易牙承接国相之位。
国相之位,必然是有能之局之,齐侯向管夷吾谈起了这个事情,足见易牙并不只是一个厨子,还是一个很有能力的政/客,只不过这个政/客,自始至终拥护的都不是齐侯,而是自己的利益罢了。
软/禁齐侯,拥立无亏,逼走公子昭,这笔账岂止是血海深仇,齐侯自然要好好的算一算,然而现在才刚开始,齐侯并不着急,因为他要想一个好的法子,也叫易牙尝尝什么叫做折辱。
齐侯自始至终脸上充斥着温柔的微笑,可不知道众人已经把他看成了“色/狼”,而且还是很急色的那种。
易牙上前了一步,跪在地上回话,说了名字之后齐侯似乎没听见,也或许在发呆,总之没有发话,旁人心中有些忐忑。
召忽在下面已经骂了齐侯不知多少遍,当然是在心里头,见色/眼开,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
雍氏的家人一看,有一个女子,年纪在四十岁左右,一看应该是易牙的大母,穿戴也很有地位的样子,连忙也跪前一步,笑着说:“回君上的话,这是妾的小儿子,名叫巫,其实妾这小儿子,本明并不叫巫,而是唤作牙,只是因为有相士途径梁丘,看上了小儿,说他是金贵命,一定要带走做几年巫,因此改的名字,小儿随着那相士在远方做巫,这一年方回来,一路上受了很多苦,非常懂事,知冷知热可人疼,而且妾这小儿子,还有一手好手艺,会做菜理膳,味道堪称一绝。”
大家听着那雍氏给齐侯推荐自己的小儿子,谁都看出来,雍氏那一脸笑容,恨不得立刻将易牙送到齐侯的床/上去,一直百般的夸奖易牙,还说到了他的理膳手艺。
吴纠倒没注意这点儿,毕竟他感情方面有些迟钝,而是注意到了那妇/人说易牙的名字来历,怪不得巫这个字如此奇怪,原来真的是做巫。
易牙始终低着头,表情也恭敬淡然,撞上齐侯的目光只是微微一笑,笑容也十分温和漂亮。
齐侯这才收了神,意义不明的笑着说:“好啊,会理膳,那当真好,不如今天晚上,让雍巫给孤理膳尝尝?”
他这样一说,那雍氏连忙叩头说:“是是是,妾这让牙儿去理膳,君上车马劳顿,先请到内院歇息片刻。”
齐侯慢慢站起来,笑着说:“那有劳了。”
易牙跪在地上,恭敬的叩头说:“巫不敢。”
齐侯站起身来,表情瞬间又变得十分阴霾,他一路殷勤的对待吴纠,而此时表情阴霾的都没有扶起吴纠,而是自己站起来之后,负手离开了,率先往后院走去。
吴纠倒没觉得如何,齐侯不跟自己这里黏黏糊糊,他还松了口气,吴纠也从席间站起来,走了几步,刚想出厅堂,看到公孙隰朋还坐在席上,不由奇怪说:“大司行?”
公孙隰朋跟中了邪一样,有点傻眼的模样,大司行虽是个武将出身,但是平时也绝不是这幅呆样。
吴纠叫了他一声,公孙隰朋还兀自愣神,吴纠连忙在他眼前摆手,公孙隰朋这才“嗬……”一声回过神来,说:“啊?公子……怎么了?”
吴纠奇怪的说:“大司行,君上已经走了。”
公孙隰朋这才回身,赶紧从席上起身,说:“对不住对不住,方才在想事情。”
他说着赶紧往外走,追上齐侯去了。
众人出了厅堂,召忽从后面慢慢晃过来,笑声对吴纠说:“完了,公子。”
吴纠无奈的说:“平白无故,为何这么晦气?”
召忽说:“岂不是完了?公子你没注意么?齐侯和公孙,那一脸看到了狐狸精的表情啊,看着那个雍巫,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吴纠被他一说,这才想起来,原来公孙隰朋愣神,是在看那个易牙……
吴纠摸/着下巴说:“雍巫的颜色的确挺好看的。”
召忽一听,大惊失色说:“什么?公子您不是罢!您也被那狐狸精蛊惑了!?”
召忽的声音特别大,一瞬间拔高了,吓了吴纠一跳,连忙给他做噤声的动作,随即又说:“这倒不会,毕竟他是男子,我又不喜欢男子。”
召忽一听,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吴纠说的那般自然,自然不是作假,说明易牙虽然长相美艳,但是的确没有迷倒吴纠,吴纠还是很清/醒的。
但是这样一来,吴纠又很自然的表达了自己不喜欢男子,召忽瞬间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
召忽脚步慢下来,东郭牙从后面走了上来,和召忽肩并肩的往前走,低声笑着说:“中庶子,怎么又自讨无趣去了?”
召忽瞪了他一眼,说:“我愿意,怎的?”
东郭牙笑着说:“不怎的,只是求中庶子,莫要心情抑郁跑到东郭这里来饮酒,东郭可侍奉不起。”
召忽哼了一声,说:“我现在看着叫‘牙’的人更不顺眼了。”
东郭牙耸肩说:“东郭是名牙,那雍巫是字牙,如何一样?”
召忽说:“都一样,不爽。”
众人往前走,很快到了内院,齐侯是君上,自然一间房间,吴纠是这次迎接公主的特使,位高权重,也是一间房间,大司行是上大夫,一间房间,鲍叔牙是上大夫,也分了一间房间。
但是说到底其实雍廪是个清/官,没多少积蓄,所以家里的客房并不是那么多,轮到曹刿这个中大夫没什么房间了,必须两个人一起住,剩下的人分别两个人一间房间。
曹刿和管夷吾分了一间房间,召忽正好和东郭牙分了一间房间。
雍氏的人领着他们来到院子里,恭敬的分配了房间,齐侯没说什么话,有些心事的样子,直接进了房间,掩上了门,其他人也各自得到了房间,于是纷纷进房间休息。
吴纠还有些低烧,身/子难受的厉害,头晕脑胀,又一路赶路,赶紧进了房间,招呼了子清,让子清把门关上,准备用晚膳之前先小睡一会儿再说。
公孙隰朋本身要回房间休息的,他这一路不只是疲惫,还要劳心,生怕有人冲出来刺杀齐侯,所以精神绷得很紧。
公孙隰朋走进房间,一回头,看到一个淡蓝色衫子的年轻男子从院门口路过,形色匆匆,正是那雍巫。
别说是吴纠了,连公孙隰朋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方才一瞬间真是看呆了,而且心脏“砰砰”乱跳,跳得乱七八糟的。
公孙隰朋感觉自这样有点不太正常,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结果又看到那人从院门前走过,瞬间心跳又飙上来了,赶紧深吸一口气,“嘭!”一声将房门关上。
公孙隰朋关上房门,这才松口气,心想着,搞不好那雍巫,其实真的是巫人,会摄魂夺魄的,不然怎么可能美成那个样子……
公孙隰朋一直是个不解风/月的人,他没有夫人,但是年纪不小了,又官拜大司行,家里一直催着,可是平时也不见他对谁家姑娘上,如今一见倾心,竟然是个男子,公孙隰朋觉得自己可能应该休息一会儿,睡个觉。
吴纠倒头睡,听到子清的声音说:“公子,公子醒醒罢。”
吴纠感觉自己才睡下,也没有多长时间,子清已经叫他了,不由的睁开眼睛,迷茫的说:“怎么了?”
子清说:“公子,一会儿要用膳了,公子起身醒醒盹儿,落落汗罢,公子出了一身汗,若是起的急,恐怕一会儿又招风寒。”
吴纠虽然困,但是他知道子清说的是对的,毕竟自己这身/子太弱了,大病小病的,应当是注意一些才行,不然一路上都要拖后腿,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
吴纠挣扎着起身,子清连忙去扶他,用帕子帮吴纠把汗擦掉,说:“公子盗汗,竟然出了这么多汗,多喝些水罢。”
子清弄了温水来与吴纠,吴纠饮了一些,感觉自己这味觉有些失灵,不只是觉得没味儿,而且还觉得苦,清水喝进嘴里,有些淡淡的苦涩。
吴纠喝了一口便不喝了,他这人最怕苦涩,子清说:“公子怎么了?多喝些,公子出汗太多了。”
吴纠摆手说:“苦的,着实难喝。”
子清吓了一跳,连忙又倒了一杯尝尝,完全没有苦味儿,不由伸手摸了摸吴纠的额头,还是微烫手,说:“怕是公子嘴苦。”
吴纠也想到了,可能是自己嘴苦,但是真喝不下,别看小童子清平时作风挺温柔,还有点小白兔的羞怯,但是这方面完全不温柔,逼着吴纠喝了好些水,这才作罢。
吴纠喝了水,披上一件毛绒的披风,落了半天汗,这才允许起身,感觉只是秋天,而自己仿佛已经入了冬一样,真不知入冬之后要裹成什么熊样子。
等吴纠起了床,外面正好有人来敲门,一个寺人说:“公子,君上请公子去用膳。”
吴纠说:“知道了,马上过去。”
那寺人很快走了,吴纠起了身,让子清帮自己整理好衣裳,出了房间,往前院走去了。
这里的晚上并没有临淄冷,毕竟他们是一路往南走的,不过吴纠为了保险,还是披着那件披风,子清跟着后面,一路走到了用膳的厅堂门口,里面已经摆起了宴席。
吴纠是最晚到的,其他人已经入席了,吴纠走进来,左右看了一眼,给坐在最上首的齐侯行礼说:“纠来迟,请君上责罚。”
齐侯似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只是笑眯眯的说:“不必拘礼,是孤让人晚些去请二哥,知道二哥身/子不好,定要多休息。”
吴纠淡淡的说:“谢君上。”
齐侯笑着说:“来,二哥快请入席。”
吴纠这才走到席子后面坐下来,他的席子在齐侯的下手位置。齐侯左手是吴纠,右手是公孙隰朋,然后按照官/位依次排列下去。
众人入了席,筵席上还没有摆正经的菜,而是一些开胃的瓜果,看起来雍氏也是用了吃奶的劲儿了,这么多时令瓜果,天南地北的都有,在运输并不发达的古代,是很难搞到的。
众人等着开席,吴纠顺手剥了一个橘子吃,结果入口也是苦的,稍微能尝出一股淡淡的酸味,但是淡的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只是那苦味儿很明显。
吴纠吃了一瓣儿吃不下去了,偷偷将小橘子塞给了站在身后的子清,子清本是老实站着,结果手心里被人塞了一个软乎乎还凉冰冰,有些汁水的东西,险些吓了一跳,低头一看竟然是剥了皮的橘子,还被人吃了一瓣儿。
子清已经无奈了,塞给自己,自己也不能现在吃,一看是吴纠觉得是苦的,拨了又不吃。
吴纠并不是喜欢浪费的人,自然塞给子清吃了,子清握着橘子,当真像是握了一个烫手的芋头一样,偏生吴纠还对他一笑,好像占了便宜一般。
齐侯坐在上首,其实看的很清楚,看到吴纠和子清的小动作,眯了眯眼睛,不过没有说话。
很快听到“踏踏踏”的声音,一群婢女鱼贯而入,为首的人一身暗红色衣裳,衣裳上有深红色的花纹,整个人仿佛是一朵燃/烧的火焰,偏偏皮肤白/皙莹透,眉目温柔如画,清俊异常,气质也出尘脱俗。
那人正是易牙!
易牙方才穿着淡蓝色衣裳,如今却换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裳,更觉得妩媚动人,他手里托着一个青铜小豆,引着后面的婢女向前走,将小豆恭敬的放在了齐侯的案上,然后低头退了下去,他的动作恭敬谦卑,分明姿色过人,但是期间都没有抬过一次头。
很快易牙又给吴纠的案上放上了一个小豆,还没有掀开盖子,吴纠已经闻到了香气。
这香气十分霸道,饶是吴纠这种低烧感冒的人,竟然也能闻到,实在是不容易。
易牙亲自掀开小豆的盖子,一股热气腾起,吴纠看到那小豆里竟然是一碗**/白/色的鸡汤,鸡汤上飘着零星的葱花,看起来仿佛是白玉上的一抹青葱,让人赏心悦目。
其他人的盖子也掀开,却是一豆的清炖鸡,齐侯低头看着青铜豆里的清炖鸡,果然是这道菜。
虽然齐侯上辈子并不是这么早遇到易牙,但是易牙的拿手好戏看家本领是没有变化的,还是这道五味鸡。
清炖的鸡肉,颜色却透亮好看,鸡肉炖得很烂,但是还保留着一些嚼劲儿,吃的时候又能轻而易举的脱骨,配上易牙准备的小料,将鸡肉一沾,那味道……
上辈子齐侯说过一句话,足以肯定易牙的理膳手艺。
他说过,任何人都做不出易牙调配的鲜美味道……
也是因为这一道五味鸡,齐侯食过之后惊讶万分,才启用了易牙,让他变成了近臣。
齐侯再看到这道五味鸡,感慨是不一样的,味道的确是香,只是用闻的也知道味道如何,但是也仅限于味觉了。
齐侯笑着说:“为何大家豆中的菜色不一样?”
易牙这才跪下来回话,仍然非常恭敬,声音清澈温柔,说:“回君上,因着巫窃观公子纠面色,似是感染风寒,所以特意给公子做了这碗稚羹。”
齐侯看了看易牙,果然还是这么会说话,说的也是这么体贴温柔,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齐侯淡淡的说:“那孤替二哥谢谢你了。”
易牙连忙叩首说:“巫分内之事,君上折煞了。”
吴纠使劲嗅了嗅豆中的稚羹,虽然能闻到香味,但是因为鼻子堵,也闻不真切,开席之后,吴纠拿起小匕,舀了一勺雉羹吹了吹送进嘴里。
这雉羹按理来说应该油腥很大,但是看得出来易牙很用心,将上面的油腥全部撇掉,吃起来并不油腻,再加上里面有特殊的东西调味,遮掉了鸡肉本身的肉腥味,汤汁如何顺滑,咸中带鲜,鲜中带甘,竟然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吴纠喝了一口,眼睛立刻睁大了,也不知易牙在里面放了什么,竟然不觉口苦,一口喝下去,咳嗽到干哑的嗓子反倒被润/滑了,说不出的舒坦,肚子里也暖暖的。
吴纠没有吃别的,先喝了一碗汤下肚,出了一身汗,让子清将自己的披风解了,病态白/皙的脸颊也泛起淡淡的殷/红色,整个人看起来有精神了不少。
吴纠喝汤喝的正高兴,齐侯坐在上首看到了,虽然易牙做的菜非常好吃,但是齐侯吃的非常抑郁,心中想着各种法子怎么折磨易牙。
一抬头,却看到吴纠吃的高兴,神采奕奕,白/皙的双颊竟然殷/红起来,吴纠平日里算是“病美/人”,脸色总是有些苍白,如今染上一丝殷/红,仿佛是喝醉了一般,说不出的醉人。
吴纠的样貌也非常出众,毕竟鲁女本是个出了名的大美/人,吴纠的样貌清秀中带着英挺,温柔中带着锐气,总是一种矛盾的并生,让人并不会觉得看腻,反而越看越是养眼,越看越是舒坦。
齐侯吃的抑郁,吴纠却吃的津津有味,于是齐侯不干了。
齐侯咳嗽了一声,笑着说:“二哥,雉羹可美味?”
吴纠听到齐侯突然跟自己说话,险些呛着,连忙将小匕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嘴,这才说:“回君上,的确美味。”
齐侯“哦?”的笑了一声,说:“瞧二哥用的尽兴,孤都想尝尝了。”
易牙一听,刚要起身去再捧一豆雉羹来,听齐侯又说:“二哥,快与孤尝一口。”
他这话一出,听惯了齐侯腻腻歪歪的人已经不惊讶了,反而心里麻木的想着:啊……君上又来了……
但是没听惯齐侯腻腻歪歪的人,例如雍氏的人,都吓了一跳,曾经听说齐侯和他哥/哥公子纠不合,两个人还争夺齐侯之位,按理来说应该是你死我活的样子才对。
然而眼下,齐侯竟然要分食吴纠碗里剩下的雉羹,那可是吴纠喝过的,算是残羹了。
能做到这个地步,怎么可能是关系不好,恐怕是关系亲厚的紧!
易牙是个通透之人,一听之后,立马不动了,也不去捧新的雉羹。
吴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豆,青铜豆虽然看起来挺大,但是其实容量不大,本身都要喝光了,吴纠还没喝够,剩下这么一个底儿了,齐侯竟然要和他抢?
齐侯眉头一跳,因为他在大庭广众下“捧杀”吴纠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吴纠一脸不愿意的表情,能不眉头跳么?按照别人,早美滋滋的捧上来了。
吴纠真的是不愿意,这么一口了,但是也不敢说不愿意,这个时候齐侯竟然自己站起来了,因为两个人的席子离得很近,齐侯站起来欠身,着吴纠的手和小匕,喝了一口雉羹。
吴纠一愣,群臣也一愣,雍氏们也一愣,大家都愣了,众人心想,齐侯竟然能和吴纠共用一个小匕,这关系岂止是亲厚!
而吴纠心想,齐侯怎么回事,没喝过雉羹,竟然怕自己不给他,着自己的勺子喝了?
吴纠可是有些洁癖的人,这些日子他的洁癖好了不少,但是齐侯含了他的勺子,一瞬间吴纠头顶一麻,险些直接吐出来,“啪”一声,小匕掉在案上,一弹直接滚下了案子,发出“啪啦啦”的声音。
一瞬间吴纠脸色发白,齐侯一见,脸色也不甚好看了,易牙眼力见竟然异常之好,连忙说:“巫有罪,恐是雉羹太烫,烫了公子,巫这给公子换新的小匕。”
易牙出来打圆场,齐侯有了面子,也自己下了台阶,说:“二哥,可烫到了?”
吴纠只好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稍微点了一下头,说:“纠失礼。”
一场虚惊,这么快速的给化解了,众人都吓了一身冷汗,齐侯虽然不说什么,但是之后用膳的脸色依然不太好,很快用了膳,筵席也散了。
吴纠见齐侯匆匆走了,拍了拍胸口,子清小声说:“公子,您吓死子清了。”
吴纠也没想到齐侯突然过来含自己的勺子,这一顿饭吃的,只有雉羹好好喝下去了,其他的吴纠都食不下咽,只是应付着吃了两口。
齐侯简直要被气死了,自己捧杀吴纠,结果吴纠一脸嫌弃,齐侯已经不是第一次踢到了钢板,感觉自己都要捧杀不下去了,可是转念一想,吴纠有那种毛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己这般计较,显得太小心眼儿,应当关心才是。
齐侯见到易牙之后,心情本身变不好,于是牵连了吴纠,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其实自己本该更自然一些的。
齐侯心情不好,叫人沐浴之后,早早睡下了,这天竟然没有去打扰吴纠。
吴纠用了膳也回了房间,让子清打水沐浴。
公孙隰朋从前堂走出来,方才的晚宴当真是好吃,吴纠虽然理膳也好,但是说白了吴纠可是公子,齐侯的哥/哥,公孙隰朋谱子再大,也不敢让吴纠总是给他做饭吃。
但是今天不同,公孙隰朋吃了许多,感觉肚子都要给撑起来,他从未吃过如此美味,宫中的膳夫上士也没有这种手艺,简直堪称一绝,纵使是吃的撑了,竟然还不忍心放下筷箸。
公孙隰朋吃得多了,不敢回房间直接睡下,怕明日要生病的,于是在院子里走走。
公孙隰朋正在院子中闲走,听到“踏踏踏”的声音,很急促,还踉踉跄跄的样子,随即看到一个黑影冲进院子,公孙隰朋是个谨慎的人,当下大手猛地按在腰间佩剑,快步走过去。
“呀!”一声,那黑影被公孙隰朋突然冲出来吓了一跳,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竟然“咕咚”一声直接跌在了地上。
公孙隰朋一愣,低头一看,那黑影原来是个小男孩儿,大约也三岁,还没公孙隰朋膝盖弯儿高,包的圆圆/润润的,脸颊白/嫩/嫩甚是可,倒在地上也不哭,惊讶的睁着大眼睛看着公孙隰朋。
公孙隰朋连忙将小豆包抱起来,给他掸掉身上的浮土,生怕着小豆包会哭一样,说:“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豆包说话不利索,坐在公孙隰朋膝盖上,咬着手指,眼巴巴的看着公孙隰朋,随即大眼睛一张,立刻露/出高兴的目光,拍手说:“爹爹!”
他说着突然蹦起来,从公孙隰朋怀中跑出去,“踏踏踏”冲向站在院门口的男人。
公孙隰朋抬头一看,看到院门口匆匆走进一个暗红衣裳的年轻男子,连忙将小豆包接在怀中,说:“公孙将军,对不住,犬儿乱跑,惊扰了将军。”
公孙隰朋这一下愣住了,如同五雷轰顶,那小豆包口/中的“爹爹”竟然是易牙!
易牙看起来颇为年轻,竟然已经有了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儿子,公孙隰朋也不知为什么,感觉一瞬间失/魂落魄的。
易牙抱起小豆包,小豆包搂着他的脖颈,因为时间有点晚,小豆包抱着他要睡着了,易牙见公孙隰朋怔愣,说:“将军?”
公孙隰朋这才醒过神来,连忙说:“不不,没什么。”
易牙轻笑了一声,说:“将军大人/大量,谢将军。”
公孙隰朋摆手说:“真没什么,你……你儿子挺乖/巧的。”
易牙抱着小豆包,笑着说:“将军何故还不休息?”
公孙隰朋见易牙主动和自己说话,心中有些欢喜,虽然知道对方已经有了儿子,但是仍然想要和他多说几句话,有点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发,说:“说出来当真不好意思,是因为你做的晚膳真是太可口,隰朋一时不知,吃的有些多,想要闲走一会儿再去睡,恐怕坨心。”
易牙一听,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公孙隰朋脸上一红,说:“让你见笑了。”
易牙连忙说:“巫不是取笑将军,而是觉得将军是真性/情之人。”
公孙隰朋听他夸奖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易牙说:“若是将军不嫌弃,巫有准备消食的小饮,将军可来喝几杯?”
公孙隰朋听易牙竟然邀请自己,顿时喜上眉梢,说:“这……真的?”
易牙轻笑一声,说:“将军好生奇怪,只是几杯小饮,巫还会诓骗将军么?”
公孙隰朋立刻点头说:“好、好。”
易牙抱着小豆包,笑着说:“将军请。”
公孙隰朋拱手说:“请。”
召忽弄了些小酒,准备和大牙大战三百回合,别看东郭牙是个文人,但是酒量很惊人,他刚从膳房弄了酒回来,看到院子里有人说话,这么晚了,竟然是公孙隰朋和易牙。
召忽探头探脑的,他是剑客,脚步很轻,公孙隰朋和易牙都没有发现,很快的那两个人走了。
召忽连忙捧着酒坛子冲进房间,发出“嘭”一声,东郭牙正在铺床,都不需要看,知道是谁进来了,无奈的叹气说:“中庶子,轻些,小心打扰了公子清净。”
召忽冲进来,“当!”一声将酒坛子搁在案子上,激动的说:“大牙,你猜我在外面儿看到了谁?”
东郭牙铺好了床,这才慢慢走过来,坐在案前,说:“谁?”
召忽说:“公孙隰朋和那个雍巫啊!”
东郭牙说:“这有什么新鲜?”
召忽说:“你不知道,公孙隰朋跟着雍巫走了,说是去喝酒!”
东郭牙将召忽拿来的酒坛掀开,倒在碗中,挑眉说:“喝酒也没什么新鲜,中庶子不是也正与东郭饮酒?”
召忽说:“不是啊,咱们俩饮酒,又没有什么奇怪,那公孙隰朋不同了。”
东郭牙心里一笑,心说中庶子喝酒还不奇怪?每次喝了酒都抱着人不撒手,东郭牙是不堪其扰。
召忽见他不以为意,说:“我看公孙隰朋肯定是被那狐狸精迷住了,雍巫不是小时候做过巫人么?别真是会巫术的,把大司行给迷的五迷三道儿。”
吴纠回去睡了,一夜好眠,直睡到了天色大亮,隐约听见外面有“嗡嗡”的声音,不知是什么人在吵闹,声音此起彼伏的。
吴纠皱了皱眉,这才醒过来,看见子清跪在一边守着自己,见自己醒了,连忙说:“公子醒了?今日君上吩咐不启程,让公子好生休息。”
吴纠点了点头,又躺回了榻上,想要再睡个回笼觉,人生最美妙的事情,恐怕是醒来之后还能睡个回笼觉了。
吴纠正美滋滋的躺好,把被子也盖好,结果听到“嗡嗡”的声音,竟然不是自己做梦,外面似乎真的有人在吵闹,声音从挺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不是很真切,具体一句都听不清楚。
吴纠说:“外面儿是怎么回事?”
子清说:“子清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一早在吵闹,也不知是哪里的声音,反正不是院子里,方才子清去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人。”
吴纠点了点头,他睡得轻,这么吵着也睡不着了,果然自己是个劳碌的命,只好起身让子清给自己穿好衣裳。
他穿好了衣裳,子清说:“公子,子清去给您端早膳过来。”
吴纠点了点头,说:“顺便再看看,到底是谁在闹腾,这么长时间还在闹。”
子清应了一声,怕吴纠等着,于是连忙小跑着出去了。
吴纠一个人在房间坐了一会儿,想要出去活动活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站起身来,推门走出去。
吴纠走出去,一出门那吵闹的声音更清晰了,吴纠实在好奇,顺着声音往院子外面走,刚走到院门附近,听到“嘭!!”一声。
吴纠根本没防备,看到一个黑影窜过来,已然晚了,被撞了个瓷瓷实实。
吴纠连惊呼都没有,直接跌在地上,感觉五/脏/六/腑都要撞裂了一般,一点儿也不夸张,那黑影异常结实,而且人高马大的。
吴纠倒在地上,那黑影连忙喊了一声:“公子,您没事罢?!”
吴纠一抬头,这才看清楚了那突然窜出来的黑影——竟然是公孙隰朋。
一向稳重老实的公孙隰朋,竟然露/出一脸惊慌的表情,而且公孙隰朋不只是行色匆匆,而且面色很难看,手里也奇怪的厉害,一手抱着自己的外袍,一手抓着自己的腰带,头冠也没有梳好,有些松散。
整体看起来是……
衣冠不整。
吴纠吃了一惊,顿时觉得被撞得都不疼了,满眼惊讶的盯着公孙隰朋,说:“大司行你这是……?”
公孙隰朋脸上“咚”的一下红了,差头顶上冒烟儿,赶紧/抓着自己的腰带外袍,手忙脚乱的将吴纠扶起来,岔开话题说:“对不住对不住,隰朋没看见公子,摔坏没有,隰朋这去找医官。”
他说着调头又要走,吴纠赶忙拉住他,有些尴尬的说:“大司行,你还是……还是穿上衣裳罢,不用叫医官,纠无事。”
公孙隰朋脸上更红,赶忙将手中的外袍匆忙套在身上,说:“隰朋失态,隰朋失态……”
公孙隰朋套/上外袍的时候,吴纠还发现他的颈侧有个红色的痕迹,好像肿起来了一些,惊讶的说:“大司行,你脖子上好像被虫子叮了,肿了一块。”
公孙隰朋一惊,连忙伸手按着,匆忙说:“真……真是对不住,隰朋有急事,先行一步……”
吴纠不知道公孙隰朋是怎么了,匆忙跑了,子清正好回来,看到吴纠“调/戏”公孙隰朋的一幕,毕竟公子纠以前可是游走花丛的一把好手,子清觉得公子肯定知道吻痕是什么东西,定然是故意“调/戏”大司行的。
其实子清/真的误会吴纠了,吴纠虽然知道吻痕是什么,但是那咬的那么重,肿起一块,明天恨不得都紫了,吴纠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怎么知道亲个吻会如此激烈凶/残……
公孙隰朋逃命似的,“嘭!”一声冲进自己的房间,赶紧把门掩上,这才靠着门板“呼呼”的喘了两口粗气,感觉险些吓死了。
公孙隰朋这般匆忙张惶,其实是因着他昨天晚上做了亏心事儿……
昨天公孙隰朋筵席上吃得多了,在院子里散步,遇到了易牙的儿子,还碰到了易牙,公孙隰朋知易牙有了儿子之后,心中本是失落的,但是易牙请他做客,还请他饮酒,公孙隰朋自然拒绝不了,答应了。
易牙带着公孙隰朋进了自己的院子,易牙先将儿子带回房/中,放在榻上安睡,这才出来款待公孙隰朋。
易牙拿出一些自己做的小菜,还有小酒,这酒酸甜可口,喝起来的确觉得消食,但是配合着小菜,公孙隰朋感觉自己又要撑着了。
易牙说话温和,虽然不是很健谈,但是和别人聊得很来,两个人也不会冷场。
公孙隰朋从易牙的口/中得知,其实易牙根本不是什么被相士看重,送去做巫人的,那是他大母说的一种冠/冕/堂/皇的瞎话罢了。
易牙说,他母亲是个做小的,没什么地位,说白了易牙是个庶子,他也不是本家的孩子,所以很小的时候受人欺负,几岁的时候,易牙的大母把他赶出了家门,送到很偏远的旁支去养,美名其曰是要苦养,不能惯着。
易牙被送走之后,没过多久,连过日子都过不起了,易牙笑了笑,说:“旁支的日子本不好过,还要养活一个和自己没有关系的孩子,那更是不好过,再加上那些年十分动/乱,边疆不稳,巫还碰上了一些狄人。”
公孙隰朋一听,明明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但是心头竟然莫名发紧,紧张的说:“狄人?那些野蛮的夷人,那后来怎么样了?你定然受苦了。”
易牙笑了笑,很淡然的表情,不过看向公孙隰朋,目光中竟然是无限的温柔,和说不出来的情绪,笑着说:“巫知将军不记得了。”
公孙隰朋被易牙一看,顿时心脏猛跳,不知为何,觉得这小酒酸甜可口,却异常上头,竟然有些发晕了,易牙的声音也变成了双声儿的,叠在一起。
易牙笑着说:“将军贵人多忘事,也不记得巫这种无名小辈,当年巫所在的旁支被狄人席卷,可谓是家/破/人/亡,巫也被狄人所掳,本已无有生还机会,但是没想到却遇到了公孙将军您。”
公孙隰朋一怔,说:“我?”
易牙点点头,说:“若不然说公孙将军不记得了,定然都没什么印象,当年是公孙将军救了巫,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他说着,快速跪了下来,垂着头,恭敬的一拜。
公孙隰朋真的不记得这么回事,他的确早年去打过一次狄人,白狄人。
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当时公孙隰朋还是初生牛犊,少年意气风发,随着齐军冲锋陷阵,将白狄人一直驱赶到了秦/晋附近,可谓是大功一件。
当然,那时候的确救了不少人,毕竟白狄人性/情彪悍,嗜杀成性,虏获了不少各国俘虏,这些被救的百/姓全数都给放走了,让他们归家去了。
这么一说,公孙隰朋的确有印象打过白狄,但是对易牙这么一个人物,完全没印象,也兴许是易牙当时太年少了,毕竟公孙隰朋和易牙可差着小十岁的年纪呢。
易牙拜在公孙隰朋脚边,态度非常恭敬,而公孙隰朋的眼中,却只看到了易牙暗红色的衣裳,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态度谦恭温顺,后脊梁却挺得笔直,衬托着宽袍下的细/腰。
公孙隰朋觉得自己可能是喝醉了,也可能是中了什么魔障,很热,燥气上涌,冲到了头顶,然后公孙隰朋弯下腰,一把攥/住了易牙纤细的腕子。
易牙吃惊的抬起头来,一双黑亮的眸子里面满是惊讶的盯着公孙隰朋。
那一刻公孙隰朋感觉自己的表情,可能像是一头要吃/人的野兽,或是想要掠夺边疆的白狄人,他动作粗/鲁的拽起易牙。
易牙被拽的踉跄了一下,一头扎进公孙隰朋怀中,公孙隰朋瞬间将人锁住,猛地一翻,牢牢按在地上。
易牙一身红衣似火,发冠也给撞开了,“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黑色的青云铺散在地上,领口也被拽松了一些,惊讶的看着公孙隰朋。
公孙隰朋粗喘着气,慢慢低下头来,易牙只是露/出惊讶之色,但是根本没有反/抗,在公孙隰朋的吻落下之际,易牙不止慢慢闭上了眼睛,而且伸手搂住了公/诉隰朋的脖颈,这个动作几乎引炸了公孙隰朋。
公孙隰朋觉得自己喝高了,不然他不会对已然有儿子的易牙出手,而且相当粗/暴,易牙红衣似火,但是意外的柔顺,牢牢抱住公孙隰朋,只是疼的时候咬牙轻呼着:“将军……”
稳重老实的公孙隰朋仿佛是一头野兽,令他自己也惊讶了,但是公孙隰朋无法按捺自己,一夜过去,房间一片狼藉,早上有些吵闹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来,公孙隰朋这才从美梦中惊醒出来。
这么一醒,公孙隰朋赫然发现,这并不是美梦,因着这根本不是一场梦,易牙脸色憔悴的躺在自己身边儿,嘴唇有些出/血结痂,到处斑斑驳驳的红痕,甚至还有掐出的青紫痕迹,头发披散下来,蹙着眉头仍在熟睡着。
公孙隰朋吓得不行,连忙窜起来,听到房间外面吵闹的声音,头脑发紧,胡乱的抓了自己的衣裳,赶紧冲出了房间。
公孙隰朋一走,躺在榻上的易牙慢慢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点儿睡意也没有,清明的厉害,他翻了一个身,但是并没有起来,又慢慢闭上了眼睛,仿佛再次沉入了熟睡之中……
公孙隰朋都要后悔死了,自己也不是那般见色起意的人,怎么竟然对一个有儿子的男子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而且对方是男子,公/诉隰朋隐约记得,昨天夜里,易牙忍着疼痛,满脸是汗的样子。
吴纠奇怪的看着公孙隰朋冲进房间中,一脸不解的样子。
子清见吴纠一脸奇怪,连忙说:“公子,早膳来了,进房用罢。”
吴纠点了点头,让子清把早膳放在房/中,一边用膳一边说:“是什么人在吵闹,可查清楚了么?”
子清说:“子清倒是问清楚了,是一群难/民。”
“难/民?”
吴纠有些惊讶,毕竟他们进入梁丘邑的时候,百/姓欢呼夹道相迎,一副盛况,好像歌舞升平太/平/盛/世似的,而今天一早,竟然有一堆难免在吵闹。
吴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子清说:“是这样儿的,那群难/民兴许是知道君上途径梁丘邑,会在这里下榻,所以一大早围在雍氏宅邸前面,说是聚众闹/事,不过被雍氏的家丁给驱赶走了,所以开始聚在后门闹/事儿,子清过去看的时候,雍氏的家丁已经过去了,准备驱赶呢。”
吴纠皱眉说:“怎么有这么多难/民?”
子清摇头说:“这个……子清不清楚了。”
吴纠皱着眉,听罢了将手中的筷箸放下,似乎没心情吃饭了,站起身来说:“走,随我去看看。”
子清想劝劝吴纠,但是吴纠的表情很坚决,都不用早膳了,子清憋着没说话,赶紧随着吴纠出了门。
吴纠快步随着声音往外走,很快来到了雍氏的宅邸后门,那地方后门大开,一堆家丁手拿棍/棒堵着门,有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儿的指挥着,呼喝说:“快打走,全都撵走!别让他们跟这儿嚎,惊扰了君上大驾,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管事儿说着,听到“砰砰砰”的声音,家丁用棍/棒不断挥打着,将那些哭号的难/民全都赶出去,不让他们踏上雍氏大门的台阶。
吴纠走过去正好看到这一幕,难/民们少说也有二十来人,数量还不少,聚在门前,一个个面黄肌瘦,看起来倒真不是装的,还有几岁大的小孩子在里面,饿得已经皮/包/骨头,眼神涣散,被家丁一打,有的跌下/台阶,相互推挤着,场面非常混乱。
吴纠一走过去,那叫嚣的管事儿突然不说话了,随即一脸震/惊,连忙跑过来,躬腰行礼,说:“小人见过公子。”
吴纠摆了摆手,说:“这怎么回事儿?”
那管事儿说:“没事没事,只是一群刁/民,惊扰了公子大驾,小人这把他们都撵走!”
他说着,对家丁喊:“动作快点儿!干什么呢!快点儿!”
吴纠连忙抬手制止他,说:“等等,先别打人。”
管事儿一惊,说:“这……”
家丁迫不得已停下来,那些难/民也发现了吴纠,吴纠穿着不凡,而且气度不凡,看起来便是个大人物的样子,那些难/民也不推搡了,“咕咚”一声跪在地上了,对着吴纠叩首,或许他们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对,干脆不说了,只是“咚咚咚”的叩首,连同着几岁大的孩子一起,也跪下来磕头。
吴纠见到这场面,心里有些发紧,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那管事儿吓了一跳,连忙说:“只是……只是一些刁/民而已。”
吴纠冷笑一声,听着管事儿跟自己绕弯弯儿,冷冷的说:“哦?这梁丘邑,刁/民为何这般多?可是雍氏管理不当?”
雍氏是当地的地/方/官,吴纠这么一问,管事儿又是一头冷汗,说:“不不不,不是……”
管事儿顶不住压力,别看吴纠身材纤细,一副谪仙模样,但是表情冷淡起来,着实让人觉得可怕,只好如实招了。
其实这梁丘邑,并不算是穷苦之地,有大片的田地。
当时的土地制/度是周天子分发田地给诸侯,诸侯有耕种权/利,但是没有经营权/利,所以要交税给周天子,各个国/家每年都要献供。
后来随着社/会发达了一些,耕田的技术也有所提高,一些荒芜的田地被普通百/姓开垦出来,也变成了农田,这样一来,农田不是诸侯们特有的权/利了。
既然农田已经开垦出来,又不能不让人种,于是除了诸侯之外,农田也可以让普通老百/姓种,同样的他们需要交税。
各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税收规矩,其实大同小异,但是基本都是按照农田的大小而交税。
农田这事情,收成谁都说不好,尤其当时农业不是很发达,有的农田质量好,收成好,有的农田虽然大,但是质量不怎么好,收成也低,一到旱季洪涝,更是颗粒无收。
官/府才不会管百/姓的农田有没有收成,交税还是要交的,梁丘邑正好碰到了旱天,这年是颗粒无收。
有田的百/姓没粮食还要交税,没田的百/姓更没的吃,久而久之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梁丘邑有大片的田地已经开始荒置,没有人敢去耕种,难/民越来越多。
难/民吃不到东西,当地官/员还在征收赋税,百/姓苦/不/堪/言,又听说当地的官/员拿出一大笔钱来,迎接齐侯,自然扎堆来到雍氏宅邸门口,准备向齐侯告/状。
不过他们在正门口被雍氏的家丁给撵了回去,正门家丁颇多,难/民们也无法,又不甘心这样走了,只好又来到了后门。
一大早上闹到现在,还没有收场,正巧被吴纠给听到了。
吴纠听了脸色不是很好,这些难/民可不像现代街头地铁乞讨的人,把脸弄得黑一些往地上一坐,而是真的枯瘦如柴,那孩子也三四岁大的样子,走路都走不动,被抱在怀里,胳膊腿都像是火柴棍儿似的,吴纠看着心里头真觉着难受。
古代的贵/族是如此,平头百/姓完全不能企及,甚至不能想象他们的生活,在很多人吃不到穿不到还要被压/迫做苦力的时候,贵/族的膳房/中已经悄然演变成了两千多人的大规模,而且还是削尖脑袋才能挤进这膳房做工。
吴纠脸色很难看,那管事儿还以为吴纠因着难/民生气了,毕竟那些难/民何止骨/瘦/如/柴,而且还臭气熏天,都没吃的,更别说洗澡沐浴了。
管事儿刚要拍马屁,听吴纠冷冷的说:“不要再驱赶难/民了,把他们组/织起来,在门口等我。”
管事儿一听有些懵,但是不敢说不,立马点头哈腰说:“是是是,小人这照做。”
他也不知吴纠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让雍氏养着这帮难/民?不说不切合实际,雍氏几辈子只出了雍廪一个有胆量的清/官,家里都靠着年迈的雍廪养着,只是表面繁华而已,再说了,雍氏那些人,也不是善心菩萨,毕竟这个年代,还不知什么叫做菩萨呢,只有弱肉强食。
吴纠脸色不愉,吩咐完了快速往回走,子清连忙跟在后面,喊了两声,说:“公子……公子?”
吴纠快速往膳房走去,子清诧异的说:“公子,早膳已经端到房/中了。”
吴纠淡淡的说:“不是去吃早膳。”
子清更是诧异,说:“那是……”
吴纠没说话,进了膳房,因着已经过了早膳时间,早膳早准备好了,膳夫们正在闲聊,这里是平常的府邸,并不是宫殿,所以膳夫们也没什么太讲究的规矩,突然走进来一个穿着打扮都很体面的年轻男子,那些膳夫们顿时有些诧异,聊天的声音都顿住了。
膳夫们也知道齐侯大驾,毕竟他们这些天为这个做了很多准备,结果今天来了一个看起来不同寻常的男子。
膳夫的管事赶紧过来,说:“请问大人有什么事儿吩咐么?”
吴纠扫了一眼膳房,说:“我要做些吃食,你们忙着。”
那些膳夫很奇怪,难道这进来的是齐侯随行的膳夫?可是看着也不像,谁家膳夫能有这样的气质?
那些膳夫也不敢多说,连连点头,但是都偷偷的瞧着吴纠,只见吴纠撩/起袖摆,样子还像模像样的,但是一打起袖子,众人发现了,这男子看起来,是标准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人物儿,那手那胳膊,都纤细异常,而且水灵灵的,一点儿茧子都没有。
这样一双手,肯定是被捧着的人,怎么可能会理膳?
膳夫们不以为然,看着吴纠忙叨,他们凑到一边儿,也不敢大声说话了,只是时不时小声说两句,偷偷去看吴纠。
吴纠打开缸子看了一眼,因着迎接齐侯,齐侯大驾自然有许多士兵也要吃饭,所以储备的粮食很齐全,什么样的粮食都有。
吴纠伸手捧起一把豆子看了看,他方才看到了那些难/民,心里多少不落忍,打算做一些吃食分给他们,虽然是治标不治本,但是总要尽一份心才行,毕竟“君子之于禽畜也,见其生不愿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更别说是活生生的人了。
吴纠开始忙叨起来,子清一见他的动作,知道了,公子肯定是不忍心看到那群难/民挨饿又挨棒棍,不过子清心里有些着急,公子还发着低烧,总是不见好,早膳也没有吃,开始忙碌起来,实在叫人心急。
吴纠动作非常利索,快速的做了一些好入口的,这个时候已经不讲究味道了,味道对于温饱来说,根本不值一提,那些难/民根本没有什么高的要求……
齐侯早起的时候,外面的难/民已经被管事儿组/织到一起,不叫嚷了,再加上雍氏可以按/压此事,所以并没有听说有难/民的事情。
齐侯今日早起之后,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因着昨日他一肚子火气吃了晚膳,回房之后又匆匆睡下,今日便不太舒服了,齐侯看着丰富的美味珍馐却没什么食欲,莫名想起了吴纠之前给自己熬的豆羹,不觉有些想这口儿了。
齐侯想着,招来寺人,让寺人去找吴纠,想让吴纠做些好消化的豆羹或者豆粥给自己吃。
寺人很快去了,他来到吴纠的房间门口,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应门,后来千辛万苦找到了膳房,没想到吴纠竟然在膳房里,而且正在熬豆粥。
寺人一见,还以为吴纠是在给齐侯熬豆粥,笑着走过去,说:“公子,小臣有礼。”
吴纠正忙碌,热得一身是汗,脸色红彤彤的,看到了寺人,知他是齐侯身边儿的,说:“君上有什么吩咐么?”
寺人笑着说:“君上请公子做了豆羹亦或是豆粥,今日君上不太舒服,想吃这口儿了。”
齐侯正忙着,听着齐侯来捣乱,只是点点头,心想着一会儿分齐侯一碗也是了,寺人传了话,连忙回去复命了。
在齐侯面前还描述了一番,说公子纠多么多么用心的给齐侯熬豆粥,一会儿好之类的。
齐侯听了还颇为满意,虽然胃中还不太舒服,但是心情转好的开始洗漱更/衣,等着吴纠送豆粥来。
吴纠折腾了半个时辰,终于把那些豆粥熬好,盛在一个巨大的器皿中,还请膳夫找来一堆的碗,膳夫不明所以,不过帮着吴纠将巨大的容器和碗都端了出去,浩浩荡荡的来到了雍氏后门旁边。
管事儿不知吴纠去了半个时辰,竟然弄了一大锅粥来,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公子纠只是顽心重,转眼忘了,哪知道公子纠竟然要舍饭!
吴纠命人将后门打开,那些难/民已然走了一半,另外还有一半孜孜不倦的等着,大门一打开,顿时闻到了一股饭香味儿,惊讶的脸色都变了,“呼啦——”一片都冲过来,场景一时有些混乱。
子清怕吴纠受伤,连忙拦着,吴纠丝毫不嫌弃那些难/民,亲自给那些难/民分粥分饭。
难/民得了粥吃,很快传开了,那些已经走了的难/民也都折回来,还有一些没有来闹/事儿的难/民,也全都涌到了雍氏的后门门口,不多时竟然排成了一条长龙,一个个虽然饥饿,但是竟排着队,有序的等着分粥吃。
召忽一早起来去找吴纠,发现吴纠不在,后来再去找,还是不在,有些奇怪、他没找到吴纠在哪里,但是听说后门在分粥吃,好奇的去看了看,这一看了不得,吴纠竟然在那里,而且和子清忙的不可开交。
召忽一看,顿时跑回去把东郭牙和管夷吾都叫过来,路上还遇到了曹刿,众人一起去帮忙分粥。
闹腾了一个上午,管夷吾看着那些难/民,捋了捋细长的胡须,感叹说:“公子心善,但也必须要想个对策,否则常年这般征收赋税,百/姓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坏,长久以来,动/摇的只会是齐国的根本。”
吴纠看了看/管夷吾,笑着说:“管师傅已然成竹在胸,那便请管师傅出谋划策了。”
管夷吾点了点头,的确,他心里的确有个草稿,没想到已经被吴纠看了出来。
其实不是吴纠多厉害看了出来,而是吴纠知道,管夷吾上台之后,做过一系列政/治/改/革,其中一条改/革对农业发展起了相当重要的推动,便是“相地衰征”,根据农田的好坏贫富来征收赋税,别看这只是稍微修改了一些农业税,但是改/革带来的变动则是非常巨大的。
吴纠知道这个相地衰征,但是具体/内容并不太了解,大小细节条款,还需要仰仗管夷吾这种政/客才行,有吴纠起了这个头儿,管夷吾也好开这个口。
众人忙碌着,而那边齐侯一直从早膳等到了午膳,愣是没有等到吴纠这碗粥来,吴纠一忙碌起来,把齐侯的豆粥给忘了,别说豆粥了,他现在还低烧,脑袋里混混沌沌,又忙碌的舍饭,体力已经超出负荷了,说子清,他也把这事儿忘到了脑后勺去。
齐侯左等右等,是等不到,心情不错等到了心情抑郁,脸色也阴霾起来,寺人吓得直哆嗦,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公子纠能让齐侯这么等了。
寺人最后哆嗦的轻声说:“君上,公子纠的豆粥讲究精细,小臣请/命前去瞧瞧,豆粥的火候如何了。”
齐侯脸色不好看,阴沉的仿佛是锅底,点了点头,说:“去罢。”
寺人赶紧跑着去了膳房,一进膳房,里面空荡荡的,何止是吴纠,膳夫都没几个。
雍氏的膳夫都是穷苦人出身,自然知道难/民的苦楚,他们刚开始还看不起吴纠,一个公子如何会理膳?结果发现吴纠并不是闹着顽儿,而是舍饭给那些难/民吃,于是膳夫们都自发地帮着去舍饭,膳房里几乎没什么人。
寺人好不容易抓/住一个膳夫,急声问:“我问你,公子呢?可见过,是一白衫的富贵男子。”
那膳夫说:“大人您说公子,在后门呢,正在给难/民舍粥,小人正要去帮忙。”
寺人一听,这可慌了神儿,赶紧跑回去复命,走到门口又不敢进去,最后硬着头皮进了房间,跪在地上,颤巍巍的不敢开口。
齐侯见寺人脸色惧怕,皱眉说:“为何还不见公子纠?”
“这……”
寺人哆嗦着说:“公子纠正在给难/民舍粥,所以……”
齐侯一听,顿时有些奇怪,说:“什么?”
寺人值得又重复了一遍,齐侯顿时脸色更加阴霾了,正这个时候,鲍叔牙和公孙隰朋正好求见,准备和齐侯禀报一下这两天的行程和路线安排。
两个人走进来,感觉到了齐侯的低气压,公孙隰朋心情紧张,因着他做了缺德事儿,还在忐忑,生怕旁人知道。
公孙隰朋回了自己房间,简直是辗转难安,毕竟易牙已经有了夫人和儿子,自己这般强人所难,而且印象中做完易牙疼的厉害,实在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后来公孙隰朋打听了一下,还偷偷松了一口气,其实易牙并没有夫人,易牙被雍氏接回来之后,身边带着一个孩子,便是那小男孩了,也不只母亲是谁,只是说是易牙的儿子,母亲在战乱中已经死了,因此易牙此时并没有妻室。
公孙隰朋松了口气,但仍然感觉心情忐忑。
齐侯脸色不好,公孙隰朋难免担心了一番,结果齐侯并不是因为这事情生气。
齐侯气息阴沉,公孙隰朋和鲍叔牙都面面相觑,闹得两个人都不知现在要不要禀报日后的行程了。
这个时候听到寺人说:“君上,雍巫请见。”
齐侯一听是易牙,心情更是不好,冷声说:“他来做什么?”
公孙隰朋一听是易牙,心里也是狂跳好几下,偷偷看了几眼齐侯的脸色。
寺人低声说:“回君上,雍巫说……是……是因着听说君上身/体抱恙,特意做了一碗豆粥献给君上。”
齐侯一听,莫名冷笑了一声,众人都闹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齐侯心中老大不开心,心想着自己平日里虽然是捧杀吴纠,但是实话实说对吴纠已经相当厚待了,冷了披毛披,热了恨不得给他扇风,上下缁车都亲自扶,隔三差五赏赐珍馐美物。
而吴纠回报了什么?
齐侯只不过让他做一碗粥给自己而已,吴纠却迟迟不来,宁肯给那些不认识的难/民舍粥,也不管自己,还不如易牙这个仇人来的熨帖。
齐侯心中越想越是醋心,也不知为何,心里是不舒坦,让人把易牙的豆粥端进来,虽然闻着喷香,喝起来美味,但是却不知少了一股什么滋味儿。
鲍叔牙和公孙隰朋站在一旁侍候着,趁着齐侯喝粥的空档,寺人战战兢兢的给两个大人说了一下齐侯为什么如此生气。
公孙隰朋则是一脸不解,公子纠明明做了一件善事儿,身为公子,不顾及身份给难/民舍粥,这气度当真让人佩服,而鲍叔牙则是心知肚明。
齐侯毕竟是万万/人之上,虽然他早年受苦,但是如今已登大典,怎么还能吃当年的苦?心性也高傲起来,万分不可一世了。
如今受了吴纠的冷遇,自然心里不痛快。
寺人小声说:“上卿,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小臣这去请公子来?”
鲍叔牙笑眯眯的,一点儿也没有恐惧的神色,摇了摇手,说:“不必。”
他说着,往里走了几步,站在里外间的隔断处,恭敬的说:“君上,叔牙有几句话想对君上说。”
齐侯因着心里有气,语气也不甚好,淡淡说:“师傅请讲,不过……若是替公子纠说好话儿,那便不必了。”
鲍叔牙则是不卑不亢的说:“鲍叔牙承蒙先公恩典,请为君上师傅,乃是大幸事,自然感恩戴德,况君上知叔牙,只说实话,不说好话,自然也不说旁人听的话。”
齐侯淡淡的看着鲍叔牙,这几句话说的齐侯更不听了,分明是在找茬子要给吴纠说好话,但是鲍叔牙是齐侯的师傅,齐侯只好耐着性子,笑了一声说:“哦?师傅请讲,孤洗耳恭听。”
鲍叔牙恭敬的一拜,直接跪在了地上,这可是行大礼,春秋时期并不讲究跪拜大礼,那时候群臣上朝还是坐着,后来才发展到了站着,最后才是跪着,这也是一种统/治力度的改变轨迹。
鲍叔牙跪下,淡淡的说:“作为一个膳夫,最高的荣誉,恐怕便是服侍国君,成为上士了罢?”
齐侯没说话,鲍叔牙又说:“能为人上人理膳,是一种荣誉,荣誉让所有人趋之若鹜,能赢得美酒美/女,和君上的恩赐。而不图回报,能为不如君的人理膳,则是一种品行。如今公子纠身怀这种品行,实乃大夫学士出处之榜样,叔牙在此,先贺喜君上大幸。”
鲍叔牙言辞恭敬圆/滑,说拍马屁,其实是觐见劝谏,偏偏说的实在动听,齐侯听了之后,心中颇为惭愧,鲍叔牙这几句,通透的厉害。
齐侯并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身为国君,难免旁人都要围着他转,偶尔一不转,便高傲了起来。
齐侯脸色稍霁,起身将鲍叔牙扶起,说:“师傅教训的是,孤惭愧。”
公孙隰朋赶忙松了口气,寺人这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赶紧添油加醋的说:“君上不知,公子纠早膳都未用,忙着给难/民做粥,如今还身/体抱恙,着实辛苦。”
齐侯听着寺人这几句添油加醋,沉默了一会儿,说:“走,随孤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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