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彤红如血,成千上万的禁军骁果涌入了黎阳仓,仿佛在预示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即将进入尾声。
瓦岗军还在顽强地抵抗,没有放弃最后一线希望。但在十倍于己的隋军面前,这样的抵抗正变得越来越软弱无力。
宇文成都骑坐在万里烟云兽上,身前身后是杀气腾腾的骁骑卫队,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尸横遍野。
即使没有车轮高的小孩子,一样不会放过。因为等他长大后,注定又是个贼崽子。
将军府遥遥在望,宇文成都不紧不慢地策马前行,踩过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准备摘取最后的胜利果实。
突然一阵惨叫声响起,十数名禁军骁骑纷纷中箭倒地。一支瓦岗军的人马从巷子里斜刺杀来,如离弦之箭杀向宇文成都。
冲在最前头的是个黑脸膛手持宣花魔斧的大汉,彪悍凶猛勇不可挡,哇哇大叫道:“宇文成都,你家程爷爷在此!”
宇文成都身后的几个禁军将领各自掣动兵刃准备上前拦截,却被他伸手拦阻道:“放他过来!”
话音未落,程咬金已杀到近前,抡起宣花魔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宇文成都,正是他成名三板斧的第一招“劈脑门”。
别听这招式的名字有点儿老土,却不晓得有多少三山五岳的绿林好汉,能征善战的大隋名将倒在了三板斧下。
宇文成都自恃神勇过人,单臂使动凤翅镏金镗往上格挡。
谁知程咬金双臂猛拧,宣花魔斧骤然转向横削宇文成都面门道:“扎眼仁!”
宇文成都冷冷一笑道:“雕虫小技!”凤翅镏金镗极速变招,舞转风轮封架魔斧。
程咬金手往回带,大喝道:“掏耳朵!”宣花魔斧匪夷所思的回旋飞转,反削宇文成都左侧面颊,又快又狠防不胜防。
宇文成都微微一凛,马上侧闪向右闪躲,左掌拍出一记“黄河千龙吼”。
“砰!”光澜迸溅,宣花魔斧高高弹起,两人策马错身而过。
程咬金口中喷血,双手虎口都被震破,不依不饶拨转马头又举斧杀了过来。
宇文成都收起轻敌之心,双目锁定程咬金神出鬼没的宣花魔斧,严阵以待。
哪晓得程咬金的斧头抡起来,大声呼喝又是三招:“劈脑门、扎眼仁、掏耳朵……”
宇文成都见状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道:“就这点三脚猫的本事也敢在我面前卖弄,拿命来!”觑准破绽凤翅镏金镗长驱直入挑向程咬金的胸口。
程咬金急忙身躯侧闪,“啪”的声被凤翅镏金镗拍中左臂,甲胄碎裂骨断筋折,哎哟大叫翻身落马昏死过去。
宇文成都的骁骑卫队早已守候在旁,拿起绳索就要上前绑人。
冷不丁乱军丛中冲出一人,胡乱挥舞着一杆大砍刀接连斩落两名禁军骁骑,大叫道:“程将军,快逃!”正是那个奉命去将军府报信的黄二丑。
趁这工夫,程咬金的亲兵拼死冲杀过来,将他背起逃进了小巷。
宇文成都将凤翅镏金镗往地上一插,取下宝胎神弓搭上羽箭瞄准程咬金的背心。
黄二丑一声大吼纵身跃起,赤手空拳扑向宇文成都。
两边的禁军骁骑齐齐出手,七八柄刀枪几乎同时劈斩穿透他的身体。
黄二丑死死抓住宇文成都的宝胎神弓,七窍流血声音暗哑着喊道:“程将军,我没找到两位……”猛地头往下垂没了声息。
宇文成都振臂将黄二丑的尸体甩飞出去,再看程咬金的背影已消失在小巷里,而四周的瓦岗军士卒也已死伤殆尽,只有极少部分逃出。
他冷哼声一箭射出,将一名挣扎着想爬起来的瓦岗军伤兵钉死在地上,催动万里烟云兽直奔将军府。
与此同时在将军府内一处僻静的院落里,金城公主凝眸注视屋中,烟雨蒙蒙小桥流水,只是河畔不见了那托钵拄杖的老僧。
那老僧的佛钵与法杖已被他轻轻摆放在脚旁,他的手推开了祠堂虚掩的两扇门。
门背后本是漆黑如夜,里面没有烛火,外面的光也透不进去。
左右两侧和正前方的三面墙上,布满了壁龛。每个壁龛里都供奉着一尊灵牌,当门被打开的那一霎那,所有灵牌赫然亮起银色的神光,如万箭齐发刺向金鼎神僧。
金鼎神僧的灵台霍然波荡,无法无佛之心竟在这瞬间出现了一丝破绽。不是因为那些如星辰般闪耀发光的灵牌,而是因为这些灵牌上镌刻的姓名。
“林三弟”、“鲍菊花”、“林旺财”、“耿南妹”……熟悉的姓名、曾经的记忆,原以为早已忘记所有,却只是深埋在心底的某个角落。
除了传说中的那只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石猴子,每个人都会有爹娘,有亲人,金鼎神僧也不例外。他的父亲叫林三弟,母亲叫鲍菊花,爷爷林旺财,奶奶耿南妹……
他的俗家本名叫林二狗,出家以后师傅赐给的法号叫“金鼎”。
那些灵牌上闪耀的名字,统统是林家的列祖列宗,也曾是他三叩九拜的先辈。
然而自从七岁出家为僧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些人,这些名字,直至这一刻。
这一刻,他竟至有些失神,千道银光倏然刺进了呆立的身躯中。
“哐!”金鼎神僧口中低哼,身躯剧烈晃颤,双手猛地将门关上。那沉重凝滞的感觉仿佛双手合起的不是两扇普普通通的木门,而是两座重逾万钧的大山。
所有的银光被关在了门后,他的脸上金红色血气一闪而逝,手还在不自觉地颤抖。
好机会!刁小四毫不迟疑凝念掣刀,铿然激鸣声中九把宝刀从束龙腰带里腾夭而出,华光冲霄锋芒毕露,弹指之间便在身周铸成九宫刀阵。
不料金鼎神僧缓缓回头,双目深幽如潭空明如海,嗓音微微嘶哑道:“你想偷袭?”
刁小四的灵台狠狠一痛,有种胸口被枪刃洞穿的错觉,不由得暗吃一惊,知道老贼秃已经恢复过来,如果自己强行出手简直跟找死没什么两样。
他急忙凝定心神,顺手抓过一把周公斩元刀,笑道:“我闲着没事,磨磨刀。”说罢蹲下身子,在脚边的青条石上霍霍有声卖力地磨起刀来。
金鼎神僧望着刁小四,沉默了会儿说道:“很小的时候,我们全家住在一座江北小镇上。我爹是个铁匠,我娘给人做针线活补贴家用。我们兄弟姐妹六个,我排行老四,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所以小名就叫‘二狗子’。”
“哈!”刁小四情不自己失声笑了出来,又赶忙憋住道:“我原以为‘小四’这个名字已经土得掉渣了,可跟你一比简直成了白面馍馍。二狗子,二……”
金鼎神僧神情漠然,徐徐道:“家里很穷,过年的时候都买不起肉。我爹起早贪黑,可是挣来的钱还是不够养家糊口。但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开心,日子过得无忧无虑,甚至以为日子可以就这样过下去,长大后也会跟我爹一样做铁匠。”
刁小四一边呼哧呼哧地使劲磨刀,一边感叹道:“打铁很累,难怪你后来你没做铁匠,却做了和尚!”
金鼎神僧面无表情接着道:“七岁那年镇上来了一营官兵,当时我和大哥正爬在家门口的老树上掏鸟蛋。突然就听到了惨叫声……那些官兵见人就杀,连老人妇孺也不肯放过。我趴在树丫上看得吓呆了,被大哥一把推进树洞里。他让我藏好别出声,便溜下树跑回家去报信。”
刁小四疑惑道:“那些官兵为什么要杀人?”
“他们剿匪吃了败仗,为了隐瞒败绩,需要几百颗首级谎报军功。这些是我后来才打听到的,那时候我浑身瑟瑟发抖,死死咬住自己的衣襟不敢出声,然后就听到我爹的声音,我娘的声音,还有弟弟妹妹们的……”
金鼎神僧语气平淡道:“树洞里黑幽幽的,什么也看不见,我躲在里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再也听不到外面的声响。那感觉,比一辈子还长。官兵临走前将搜刮来的金银财物全都装上大车,然后到处放火将镇子付诸一炬。”
刁小四抖抖发酸的手,问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蜷缩在树洞里还是不敢动,浓烟涌了进来,呛得实在受不了,便用尿打湿了衣袖捂在脸上。树洞里越来越热,很快树也烧了起来,我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可是没哭几声,就被浓烟呛晕过去。”
金鼎神僧说道:“等我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后来的恩师慧至神僧。他当时正在小镇附近化缘,望见大火立刻赶来,恰好听到了我的哭声。小镇上一共两百多户人家,最后除了我侥幸活下来的不过寥寥十余人。”
刁小四换了把刀继续磨,说道:“于是你就跟着慧至神僧出家做了和尚?”
金鼎神僧点点头,说道:“我在峨嵋学艺十年略有小成,便奉师命下山云游体悟世情。我多方打听,终于得知那日率队屠杀小镇的是个姓卜的将军。他仗着这份‘剿匪军功’飞黄腾达,十年间不断晋升,已做了朝廷的将军。”
“姓卜的将军?!”刁小四吃了惊,醒悟到金鼎老贼秃和卜算子之间的恩怨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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