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大师?!”当老态龙钟一步三摇的缁衣老尼姑出现在藏经阁的门外,慧止女尼等人的脸上情不自禁流露出惊异之色,同时也难以掩饰内心的失望。
很多情况下,“大师”只是一种客套的称呼,即使出家人对此也不能免俗。
空色庵里的每个女尼差不多都认识缁衣老尼姑,据说她已经在庵中修行了八九十年,辈份比当今的慈恩寺方丈玉鼎神僧还要高,但也就仅此而已。
八九十年光阴如水,慈恩寺的方丈、空色庵的主持换了一茬又一茬,缁衣老尼姑却始终雷打不动扫着她的地,抹着她的桌,守着她的藏经阁,百年如一日干着那些只有刚入门的新弟子才会干的粗活累活。
此事并非历代的空色庵主持有意刻薄,实在是缁衣老尼姑的资质太平庸,根本没有造就的可能,也不知当年是如何将她收进慈恩寺门墙的。
即使普通的空色庵女尼,在十八岁前最差也能突破入室之境,更有像绝金师太那样的百年一出的天才人物,年方十六便成功晋升通幽境界。
相形之下,缁衣老尼姑的修为进境简直慢到令人发指,直到五十岁时才勉勉强强进入到登堂之境,以至于连她的师姐当时的空色庵主持一枚神尼亦彻底死心。
对如此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庵中人物,慧止女尼等人自然如雷贯耳,只是平日里和缁衣老尼姑并无往来,竟不知她何时收下一个小和尚做徒弟。
先前空色庵众尼姑听刁小四说起他的师傅时神采飞扬胸有成竹,仿佛只要这位大德高僧一现身,连玉鼎神僧都得跪拜迎接。
哪知闻名不如见面,看着颤颤巍巍的缁衣老尼姑,不由一时无语。
“师傅,您老人家走累了吧?”刁小四一步踏上,从怀中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帕巾,恭恭敬敬地递给缁衣老尼姑,然后殷勤地为她揉肩敲背,使出当年讨好绝金老干妈时的全副看家本事。
缁衣老尼姑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望着傻呆呆站在不远处的一众空色庵女尼,疑惑道:“阿弥陀佛,诸位小师傅可是在等人?”
按照常理她已是掌握洞天之秘的人间散仙,空色庵里发生的事情无论巨细尽皆难逃慧心感应,譬如佛家所说的“天眼通”或“天耳通”。
然而缁衣老尼姑却是个例外,她似乎永远只生活在自己的梦境里,唯一遗落在俗世红尘中令她牵挂的便是那只肥头大耳的黑猫。
“师傅,她们是来找您告状的!”刁小四抢在慧止女尼之前回答道。
“告状?”缁衣老尼姑一怔道:“小鼎,是不是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不是我,是大师兄闯了祸。”
肥猫正趴在藏经阁门口晒太阳,猛听刁小四提到自己的名字,立刻竖起耳朵双目圆睁。
只听小师弟说道:“它抓伤了慧安师姐,可怜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转眼间山崩地裂满目疮痍,吓得苍蝇都不敢叮。刚巧有两位戒律院的师兄在场,看不顺眼便要上前为慧安师姐抱不平,结果被大师兄三下五除二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喵呜——”肥猫怒毛冲冠,锋利的猫爪从脚掌里探了出来,铿然有声地在青石台阶上来回磨蹭,激得一串串火星“噼啪”四溅。
缁衣老尼姑大吃一惊道:“小困怎么会伤人?”
刁小四躲在缁衣老尼姑身后大声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傅若是不信弟子所言,尽可询问各位师姐师妹。”
慧止忙道:“不懂大师,这位小师弟说的是实情,但……”
她刚准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缁衣老尼姑说明白,刁小四便截断话茬,仰天长叹道:“惨了、惨了!”
慧止被刁小四打断说话也不生气,错愕道:“小师弟,你说什么惨了?”
其实没什么比慧安的那张脸更惨了,但刁小四心知肚明,缁衣老尼姑生性淡泊与世无争,说得好听点儿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扫空色庵。说得难听些,那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若想激她出手,常规的套路根本不管用。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跳蚤——明摆的事儿么?那两个和尚吃了大亏,肯定咽不下胸中的恶气,将此事一五一十地禀告给戒律院的老和尚。然后老和尚便会带着一群大和尚、中和尚、小和尚将藏经阁围得水泄不通,四处捉拿大师兄。”
他苦着脸道:“大师兄虽然机敏能干,但毕竟挡不住戒律院人多势众,最后只能慷慨成仁,被戒律院的和尚扒下猫皮、风干猫肉、抽出猫筋、敲碎猫骨……对了,还有两颗晶莹剔透,碧绿滚圆的猫眼儿,抠出来洗洗干净,拿出去卖肯定能换好多银子。”
他刚说完,大师兄“哧溜”一声就钻进了缁衣老尼姑的衣摆底下再不肯露脸出来,两只眼睛更绿了。
那些小女尼也只懂得吃斋念佛打坐修行,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闻听刁小四一通胡言乱语竟也信以为真,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连声念佛。
慧止拼命摇头道:“不会的,出家人有好生之德。我相信戒律院的诸位长老德高望重心怀慈悲,绝不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来。”
刁小四唉声叹气道:“小尼姑,你还在天真?绝金师太是怎么死的?她生前好坏也是堂堂的空色庵主持,大师兄不过是只见义勇为的猫!我猜坚愚、坚聪逃回戒律院,肯定不会说自己是怎样飞扬跋扈蠢笨无能欺负人的,只会说大师兄是头修炼成精凶残嗜血的千年猫妖。然后戒律院的老和尚们就会冲进藏经阁,要联手除魔卫道杀了师兄澄清寰宇。”
那年纪最长的空色庵女尼急道:“我们都可以为大……嗯,这位猫师兄作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据实禀报戒律院的各位长老。”
“开什么玩笑?那两个和尚便是戒律院派来的。他们若能明辨是非秉公守正,又岂会不问青红皂白要抓慧止去戒律院问罪?”
慧止黯然道:“都是贫尼不好,连累了大家和猫师兄。我这便前往戒律院认罪,听凭各位长老的处置。”
众女尼齐齐叫道:“不可!慧止师妹,你不过为师傅说了两句公道话,何罪之有?”
刁小四瞥了眼缁衣老尼姑,想想火候也该差不多了,大义凛然地挺胸而出道:“也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师傅,你带着诸位师姐和大师兄赶紧离开空色庵,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弟子虽没本事硬骨头倒有几分,这便前往戒律院与他们理论。大不了所有的罪责由弟子来扛,千刀万剐我心依然!”
此言一出顿时将所有的女尼姑感动得一塌糊涂,刁小四又转过身来,向缁衣老尼姑合十一拜,微微哽咽道:“师傅,徒儿此去福祸难测,您老人家多多保重切莫以我为念。这些天我跟着您读经念佛,学了不少做和尚的道理,可惜以后不能再日夜听从您的教诲。朝闻道夕死有憾乎——别了,师傅;别了,大师兄;别了,诸位青春美丽的小师太……”
“善哉,善哉——”缁衣老尼姑点头道:“小鼎,你能有这份侠肝义胆,贫尼甚是欢喜。既然是小困伤了人,自该由贫尼为它担待。你们不必担心,戒律院的诸位师侄皆乃佛门高僧,会讲道理的。”
慧止道:“大师,我们和您一起前往戒律院。”
“对,我们一起去!有什么罪责我们一起担当!”
刁小四满脸义愤填膺地偷偷往人后挪步,准备功成身退上楼睡觉,忽听慧止恳切地道:“小师弟,我们拙嘴笨舌不会说话,怕会把事情弄糟。不如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将此事的原委向戒律院各位长老说个清楚,求他们秉公论断。”
刁小四吓了一跳,心想自己跟慈恩寺的贼秃打交道多了,虽然剃了头发,难保戒律院里的和尚不把自己认出来,到时候只怕说不清楚无疾而终,一人伸只手出来就能把自己拍成肉泥。
缁衣老尼姑可体会不到刁小四的苦衷,微笑颔首道:“不错,小鼎,我们都是出家人,每日只求吃斋念佛做事问心无愧。此去戒律院或有一番争执,你能言巧辩正可用上。”
“师傅,弟子现在也是出家人——”
突然大师兄从老尼姑的僧衣下探出脑袋来打了个哈欠,寒光烁烁的猫爪亮出来在地上“哧啦哧啦”拼命划拉,坚硬的青石板登时像嫩豆腐般被开膛破肚石屑飞溅。
刁小四头皮发胀,自认倒霉道:“但既然师傅有命,弟子焉敢不从?今日便去舌战群僧,还诸位小师太和大师兄一个公道!”
缁衣老尼姑欢喜道:“如此甚好。”
“为了预防万一,咱们去的人越多越好。俗话说众口铄金众志成城,法不责众人满为患……总之,戒律院的老和尚见咱们人多,必定不敢乱来。只要给老……大家一个公平公开公正的机会把事情说清楚,那就高枕无忧万事大吉。”
一个女尼赞同道:“小师弟说得有理,贫尼马上去召唤庵里其他的师姐妹!”
“嗯,趁这会儿工夫,贫僧也要稍作打扮。”
慧止奇道:“小师弟,我等是去申冤请愿,为何还要打扮?”
“小尼姑你不懂,”刁小四双手合十恭顺地道:“阿弥陀佛,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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