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诡异游戏 第二十八章 伥鬼(二十八)还世以安康

    在死去的那年,孟方与掌管契约的神明进行了一场交易,新的杨花镇在过去的杨花镇的血海尸山上建立。

    惨死的尸骨被堆簇在镇子角落,上万具稻草人被投入镇中,供枉死的鬼魂附身。

    那些稻草人有人形也有虎状,根据色采的不同,划分出各个身份,如书生、平民、富户、乞丐

    孟方不知为什么要在稻草人间设置如此复杂的分类,但也不敢质疑神明的决定。

    在神明的伟力下,每一具稻草人都被编写了新的记忆,他们忘记了死于战火的过去,并且以为自己是追随孟方躲避战乱而来。

    重新拥有躯体的冤魂成为新的杨花镇的镇民,只当这里是一处不受兵灾侵扰的桃花源。

    他们感念孟方的引领,尊他为一镇之长,称他为“孟老爷”。

    孟方仍然记得生前和死后的事,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清晰,也带来更多的自责和痛苦。

    这是他向神明祈祷付出的代价,他默默承受,并将此当做一种赎罪。

    生前他没能守护一方土地,最终为了抗击敌寇,使得万千黎民罹难,无数人家失散;死后他终于可以从忠君的责任下走出,将目光更多地投向那些无辜的百姓。

    刚死之际,他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的死守和焚城,才让百姓惨遭屠戮;经世和济民的理想产生了冲突,他几乎被茫然淹没。

    而现在,他看着那些本该死去的镇民们再度像活人一样生活,无忧无虑地安居乐业,思想上的裂痕渐渐得到了弥合,独自咀嚼记忆的痛苦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个身份为书生的镇民渐渐发现了不对,并且联合了一群人,想要走出杨花镇。

    孟方清楚地记得,神明告诉过他,离开杨花镇的镇民将真正地死去。

    他害怕了,苦口婆心地劝书生等人打消想法,却怎么也做不到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说服他们。

    他无可奈何,不得不念诵神明的尊名,再次向祂祈祷。

    红衣的神明从天而降,听孟方描述不可收拾的事态,在唇角勾起嗜血的笑容:“你若担心他们知晓真相,杀死所有察觉者便是。”

    孟方惊愕地抬眼。

    神漠然道:“鬼死为魙,魙死为希夷。而被魙杀死的鬼,将直接化作希夷,不可观,不可闻。”

    神告诉孟方,成为希夷并不意味着死去,只是无法被旁人看到和触碰。它们依旧能够在另一个空间自由自在地生活。

    少数人的牺牲和大局的安定相比微不足道,孟方犹豫良久,问神明他该怎么做。

    神说:“我将每隔一段时间送几个魙入镇,他们会处理掉那些不听话的鬼魂。而你需要做的,只是将那些鬼魂塞进人形的身躯。”

    神曾赋予孟方调动鬼魂的力量,那天孟方第一次主动使用,趁夜间将书生等人的魂魄塞进人形的草扎。

    随后,一队举止怪异的外来者进入杨花镇,书生等人的魂魄在他们的行动下尽数消失。

    不久之后,神再度出现,身边跟着稻草扎成的巨大老虎。

    祂向西边遥遥一指,老虎便化作残影飞入镇西后山的竹林。

    祂垂眼看着孟方,目光悲悯:“虎妖盘踞镇外,镇中人便再不敢离去。这是新的交易,我将赋予你修改记忆的权柄,收回先前予你的身躯。”

    孟方答应了这个交易,这似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看上去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

    他结合虎妖和外来者的存在,为镇民编写了一套有关“山神”和“伥鬼”的逻辑自洽的记忆。

    杨花镇再度安定下来,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六七个外来者进入杨花镇。

    那些外来者在镇内外窜来窜去,多数时候是自相残杀,偶尔也会和镇民发生接触。

    孟方注意到,扮演书生角色的镇民总是主动接近外来者,似乎想要探究什么。

    失去身躯的孟方随之失去很多人性,变得更加消极和冷漠。他不再迟疑,屡屡如法炮制,利用外来者处理掉那些不安分的书生。

    他也试图直接封存书生这个身份,但每当产生这个念头时,调动鬼魂的力量总会短暂地消失。

    他渐渐意识到,当初神明与他交易,并非是救赎和恩赐,而是利用和诅咒。

    发现真相的隐患潜藏在稻草铸就的躯体中,记忆会一代代累积,哪怕时时修改,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那位神明一面品尝他疲于奔命、焦头烂额的痛苦,一面将杨花镇打造成某个别有用途的场地,供那些外来者驰骋。

    而他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日子一天天过去,杨花镇的希夷越来越多,偶尔会在镜中亦或光影中显出轮廓,惊扰残余的镇民。

    不断有镇民心生怀疑,孟方不得不和神明进行第三次交易。

    神明将杨花镇分成镇东和镇西两个部分,镇东为虚,镇西为实,以镜面分割。

    希夷被置于镇东,镇民被安置在镇西。

    因为生存空间削减了一半,镇民们不得不日夜交替进行活动,其余时候困居在腐烂的肉身中。

    ——就像现在这样。

    而孟方在这次交易中付出的代价是,成为见不得光的“魙”,居住在以镜面为墙的宅院中。

    神将离去时,孟方问:“我感到痛苦,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死去?”

    神垂下猩红的眼眸,近乎于施舍地说:“杀死虎妖后,你将重获自由。一切将回到最初,我与你进行第一个交易的时候。”

    在一个人拥有未来后,死亡便成了最末的选择。

    孟方问:“我无法离开杨花镇,要如何才能杀死虎妖?”

    神抬起右手,一只有着猩红眼睛的乌鸦凭空出现,落在孟方肩头。

    神说:“每隔七天都会有七个外来者来到这个世界,写信吧,用符合他们身份的理由邀请他们过来。”

    孟方怀着希望写下一封封书信,将一个个外来者请来杨花镇,在无尽的等待中,终于等到虎妖被除的消息。

    纵然早已被漫长的岁月磨蚀尽了情感,他仍然感到欣喜。

    一切回到最初,他还有从头开始经营杨花镇的机会

    希夷将复生为镇民,这次神明放他自由,他将不受干扰地将杨花镇打造成真正的桃花源

    犯下的过错终将得到挽回,他一定能赎清过去的罪孽

    但他没想到,有人放了一把火。

    放完一把火的齐斯将【院长特批的通行令】从道具栏中取出,藏在左手宽大的袍袖里。

    虽然不知道那个“在任何时间进出青蛙医院”的效果覆盖面有多广,但解谜副本后期的生存压力大多不会太大,不用担心NPC忽然暴走来一场BOSS战。

    嗯,经验来自于《盛大演出》副本。

    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燃料烧尽,火光渐熄。

    肉眼可见的鬼魂几乎全部投身于火海,大街上空荡荡的干净了许多。


    齐斯看向不远处的孟方,笑容含讽带刺:“生前为王公贵胄作伥,死后又圈了块地玩角色扮演,你这是在做人类学实验吗?”

    孟方的故事很简单,无非是被契套路了,一步步沦为副本的奴隶,还满怀希望、尽职尽责地扮演NPC,帮契打工。

    用裹着糖衣的“恩赐”让交易者尝到甜头,内里埋下尖锐的隐患,在一朝引爆,创造新的需求。

    交易者为了粉饰太平,不得不用新的交易填补窟窿。

    哪怕契漫天要价、收取暴利,他们也别无选择,只因一步落空,便是粉身碎骨。

    他们就像瘾君子那样,甘之如饴地用剩余价值去交换些微施舍,期待新的交易能助他们脱离苦海。

    就这样一步步失去底线,最后一无所有。

    齐斯对此没有分毫怜悯和惋惜,只觉得颇有借鉴意义和参考价值,以后骗人签契约也许可以做得再漂亮些。

    就像一个阴暗的熊孩子,设计了一个满是尖刺的陷阱,用张牙舞爪的恐吓驱逐小动物掉落下去,只是为了快乐。

    此刻,他煞有介事地点评道:“以前我也考虑过把几百上千个人关在一起,设置各种博弈学难题,统计人类做出各个选择的概率。要是像你这样有删改记忆的能力,一定会方便很多。”

    孟方冷静下来,并没有因为齐斯的三言两语而反馈愤怒、痛苦等负面情绪,或者说,他早已在千百年记忆的冲刷下失去了生成情感的机制,变得淡漠而无欲无求。

    他只是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害他们家破人亡,而今只想还他们一段安康的年岁。我问心无愧。”

    “当真无愧吗?”齐斯笑容不减,好像有意要将真理辩个分明,“作为魙,天天看着镜子里的希夷,按理说早该吓死了,除非——

    “那些希夷都死于你手,就像虎妖不会害怕被它杀死的人,因此不怕作为‘魙’的伥鬼那样。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昨晚那位书生老兄的死,也是你下的手吧?”

    “我别无选择。”孟方苦笑,“生前敌寇入侵,凡血性男儿,理应寸土不让;死后复生机会来之不易,我不能让少数人扰了其余人的安宁。”

    “可是凭什么呢?”齐斯微笑着注视孟方,“在你所处的那个时代,天下从来不属于那些倒霉的镇民,而属于王公贵胄。

    “镇民们生前不曾享受过钟鸣鼎食,却要为肉食者的统治失去生命;死后本可以安安稳稳入轮回,却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成为希夷

    “你告诉所有镇民,你永远不会伤害他们,殊不知越是强调,便越显得心虚。”

    孟方道:“我知道我有错处,所以我将尽我所有去弥补。”

    “可你连选择的权利都不敢给他们呢。”齐斯收敛笑容,换了肃穆的语调,“修改记忆,愚昧民众,以千万人充当你实践政治思想的实验品。你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也不打算知道,只将他们堵了嘴巴,送上祭坛当王朝更迭的牺牲。

    “你究竟是想救世,还是仅仅想为自己求一个答案呢?或者,是为了博得美名,求个心安?”

    齐斯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却不惮于拿道德大义的话术压人。

    类似的事他做的不少,因此能够轻易地把握这类人的心理,抓住其中的漏洞。

    他不待孟方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杀千万黎民、焚万千屋宇,是为不仁;与虎谋皮,却又违约背誓,是为不义;未经封赏而据城池自守,是为无道;借刀杀人、欺骗我等涉险伏虎,是为无德。

    “你假借虎妖的名义排除异己,维持你在杨花镇的统治的稳定,本质不过是那套可笑的仁义道德的伥鬼,为虚无缥缈的口号自我感动,生前强迫百姓随你一道殉城,死后又拘着他们的灵魂不放——

    “那我不妨用你所信奉的道义问你一句:黎民何辜?”

    【主线任务已完成,请跟随引路青灯的指引离开副本】

    【注意:每盏引路青灯只能打开一个出口,指引一人通过】

    两行银白色的文字高悬在系统界面上,副本已至尾声。

    齐斯反而不着急离开了,好整以暇地端详孟方的神情,好像很期待能跟他讨论道义问题。

    永久关闭副本,无非是摧毁副本中的基础原件,可以是副本场地,也可以是NPC的心理防线

    既然决定要做一件事,怎么都得做个彻底,一不做二不休。

    许久没等到孟方的答案,齐斯自感无趣地幽幽叹息:“你看,这套逻辑你研究了那么多年,都解释不清楚,还指望别人能听信么?

    “人归根结底都是利己的,镇民为了生活质量不受影响,考虑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因素,自然会抗击外敌;而若是他们本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又何谈为国捐躯呢?

    “张口闭口仁义道德,背后其实都不过是利益。只可惜世上看得清的人太少了,如果所有人都是利己主义者,又怎么会有战争?毕竟谁都知道,卖命后得到的胜利果实还要分给其他人,很亏。”

    齐斯说到这儿,像是想到了什么新颖的笑话,大笑起来。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转身越过伫立在原地的孟方,径直向镇东走去。

    仇心不明所以,但还是默默跟在他身后,同时不忘将手中的空酒坛塞到孟方怀里,物归原主。

    孟方:不带这样欺负魙的。

    两名玩家很快到达镇东的邸舍,拾级而上。

    邸舍二楼,罗海花夫妇的身躯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死了一样。

    齐斯静静地站在床边,手中的蜡烛矜矜业业地烧着,跳跃微弱的火苗。

    他就这么站着,垂眸看了一会儿,忽然毫无预兆地倾斜蜡烛,点着了“罗海花”的衣角。

    火苗顺着衣服迅速向上攀爬,短短几秒间就将整个人吞没,速度快得有些诡异。

    火光中依稀能见焦黄色的枝蔓,分明属于稻草。

    “果然是假的。”齐斯收起蜡烛,浅浅地笑了,“镇东的建立是为了安置希夷,不让其他镇民看到它们,怎么会容许两个大活人就这么明晃晃地躺着呢?”

    仇心目睹齐斯烧人的操作,愕然了一秒便明白了情况。

    她思考片刻,问:“在镇东安放假人欺骗玩家,这又是什么机制?”

    “那不重要。”齐斯走到床头柜边,拿起上面写了字的纸页,递给仇心,“重要的是,罗老师他们为什么和鬼怪合谋欺骗我们。”

    只见纸页上,赫然用罗海花的字迹写着对过往经历的描述,从已知线索和孟方的讲述可知,那完全是无稽之谈。

    什么穿梭时空、到达未来都出来了,明摆着是不知道副本真正世界观的人瞎编乱造搅混水的。

    仇心指着其中一行字,问:“怎么还有唐煜的份儿?”

    “罗海花作为老师,天然对字迹敏感。唐煜曾经是九州公会的重要成员,罗海花夫妇作为九州公会的人,知道他的字迹,在副本中加以模仿不无可能。”

    “好吧。”

    齐斯不再说话,转身走到二楼平台上,扶着栏杆,远望还在颤颤巍巍地烧灼的业火。

    那火焰越来越小,在又扭动了几十下后,完全熄灭,只余几条狭长的细线般的火星不甘地扭动。

    与此同时,齐斯手中的蜡烛毫无预兆地灭了,好像追随业火而去。

    【剩余引路青灯数量:4】

    看来,烧了太多东西后,引路青灯会废掉。

    就是不知道在火焰熄灭前找到出口来不来得及,快一个小时了,跑快点应该够出镇吧?

    当然,齐斯并不打算作死实验一番。

    诸事皆毕,他将意识沉入脑海,触动红色的灵魂叶片,道:“林辰,我在镇东邸舍二楼。”一笔阁 www.pinbige.com



第二十八章 伥鬼(二十八)还世以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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