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试广告1 邺城偏北, 因此气候比下邳更冷了一点,街上的行人总力所能及地多用两层布将自己裹起来,匆匆忙忙, 踩着冰雪而过。乐笔趣 m.lebiqu.com
但在袁氏那幽深的宅邸里,随处可见上好的皮毛与烧得旺盛的炭盆, 因此冬季的到来并不会令人感到为难。
尤其对于孩童来说, 他们可玩的游戏又多了许多种。
他们可以在结冰的院落里滑来滑去,可以在下雪后互相打雪仗,又或者爬上树去, 悄悄埋伏起来,看谁在树下走过,便用力摇一摇树枝,洒他一头一脸的雪。
但现下他们又有了新的游戏。
那个垂髫之龄的男童站在池塘边一块大石头上, 挺着胸膛, 挥舞着一柄木剑,大声嚷道, “这里是巢湖!”
“巢湖是哪里!”
“巢湖就是——”男童想了想,声音还是很大, “就是一个大湖!”
“喔!”其他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齐齐发出了一声敷衍的应和, “然后呢?”
“我!陆廉,陆辞玉!”他说道,“我就是在这里打败江东孙伯符的!”
一个穿着水红罗裙的小姑娘立刻抗议了, “你怎么会是陆廉!”
“我怎么不是!”
“你扮皇甫嵩, 扮刘虞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扮陆廉!”小女孩气愤地嚷道,“陆廉是女人!你是女人嘛!”
“她是将军!我也是将军!”男童叉腰道, “我怎么不能扮!”
“你下来!要扮也该我来扮!”
“喔!喔!”其他几个熊孩子立刻开始起哄, “大将军不服众!不服众!”
“你——”男童气得狠狠跺了跺脚, “你头上簪着花呢!你怎么带兵打仗!”
“陆廉打仗时,头上肯定也簪着花!”
“没有!肯定没有!谁打仗不戴头盔!簪什么花!”
这场争吵最后以气急败坏的小姑娘诉诸于武力,一掌将男孩从石头上推下来的胜负手告一段落。
小男孩坐在地上大哭阿姊欺负他,婢女们匆忙跑过来连哄带劝,而一位远路而来的使者,此时正自廊下走过。
他目不斜视,匆匆而行,无论是哭泣的稚童,还是美貌的婢女,都未落入他的眼中。
使者悄悄赶往邺城的同时,在这座宅邸的正堂,袁绍居于上首,从左到右环视了一圈,觉得眼睛里的人太多了。
其实要是比起雒阳时的朝会,人也不算很多。
但那时他只是站在阶下的众臣中的一位,感觉不到天子的困扰。
现在他做了主公,这一群谋士、文官、世家代表都凑到他面前,在满足他的虚荣心的同时,又令他感到很有一点不安。
但今天说不定大家就不吵了呢。
袁绍自我安慰地这样想。
这位生得很是端正有气度的中年人清了清嗓子,“徐州的兵事,诸位已经略有所闻了。”
谋士们没有吭声。
他继续往下说,“刘玄德既已脱困,陆廉便能挥兵北上,援救剧城,显思若分兵去拦,怕是未必能拦得住。”
“陆廉骁勇,”逢纪乖巧地说了一句,“主公所忧者极是。”
“因而我有心挥兵南下,襄助显思夺取青州,”袁绍说道,“诸位怎么看?”
“主公高见!” 许攸立刻给出了回应,“现下徐州疲敝已极,主公若南下,不仅要拿青州,而且应当一举剿灭刘备!不可令其有缓军之机,否则待得数年,刘备统领徐、扬、青、豫,主公再想与之决断,那便是难上加难了!”
袁绍眼前一亮!
“子远欲令主公行暴兵,失人望么!”
袁绍眼前一暗。
但审配找到机会开腔,便不曾轻易住嘴,他一点也没在乎主公和许攸的神色,而是开始滔滔不绝。
“刘备奉朝令而攻淮南,曹操于此时攻伐,已令人心向背,因而董承张绣出兵攻打,天下间竟无人为其说项!主公岂能不识此前车之鉴呢!”
袁绍伸出一只手,放在案几上,开始轻轻地敲。
“况且豫州以南原本便在刘表手中,现下董承张绣既出兵兖州,刘表必欲南下庐江!若是西凉人一时攻不下鄄城,多半便有心去攻汝南!主公!大公子争青州,可不是与刘备相争,而是与孔融争,曹操失人望,主公却未失,何必与曹操同污了名声呢!”
“此言差矣!西凉军残暴,难道便是奉了朝命么!”
“难道不是!足下又有什么高见了!”
袁绍的手指越敲越快,越敲越响时,这些谋士们终于暂时中止了争吵。
于是这位主公又把眼睛重新抬起,开始在谋士里扫来扫去,但特意跳过这种特别聒噪的。
“阿瞒如何了?”
几个谋士互相看了一眼。
“已归鄄城,正与董承相持不下,”被主公盯着看的辛评连忙说道,“若曹公有难,必会书信报之,主公不必多虑。”
说到陷入困境的曹操,谋士们短暂地回到了统一阵线。
不管哪一派的谋士,都不是草包,因此他们始终有一个清晰的认知:曹操是个既有野心,又有决断的枭雄,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永远当主公的兄弟——除非他不得不依附主公,看主公脸色而活。
因此让曹操狼狈些,落魄些,有什么不好?
袁绍那只宽大的手掌忽然收紧了,握成了一个紧紧的拳头。
“他不曾写书信报我?”
“不曾。”
这位主公似乎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青州之事,容我再想一想,”他看向辛评,“正南为我写一封信,给臧洪送去。”
辛评愣住了,“主公寻臧子源何事?”
“他驻守东郡,离鄄城近些,”袁绍的言辞还有些斟酌处,目光却一点也不曾犹豫,“若是鄄城危殆,令他立刻出兵救援!”
“主公!董承张绣是领了朝命而行的!”
“嗯,”听到这样的警告,袁绍的神情里带上了一层无动于衷的轻蔑,“而阿瞒,他是我弟弟。”
枝头有雪。
年少的婢女用洁白纤细的手指搭在枝头,轻轻扫一扫,比少女的柔荑更加洁白的轻雪便飘洒下来,落进早已准备好的罐子里。
这些穿着青色罗裙,腰肢纤细的少女在庭院里干活的身姿比雪后初晴的庭院还要美丽,因此很难有人不被她们勾走注意力。
尤其这几个少女的目光时不时还会飘过来,悄悄看一眼窗子里的两名年轻男子,那活泼而又多情的目光便更加鲜活,也更加让人忍不住心跳就要快一拍了。
但荀谌端起了黑漆兽脚杯,细细地闻了闻这股茶香,又悠然地品了一口,再重新将杯子放下。
从头到尾,他的注意力似乎都在茶中。
他穿了一件竹色直裾,外面搭了一件墨蓝色的氅衣,端坐在那里,便自然有松竹般的风姿,因此总令人感觉不管什么样的人,坐在他对面总会有些压力。
但现下坐在他对面的人从姿容来说,却绝不逊色于荀谌。
袁尚已及弱冠之年,但身上残留更多的是少年意气,而非青年男子的成熟稳重。他的额头光滑饱满,眼睛明亮有神,鼻梁挺拔,嘴唇红润,提笔时沾了一丝书卷气,拎剑时又带了轻快迅捷的武将之风。
这样郎朗如日月的美少年,也无怪他的父亲十分偏爱他了。尽管太史公曾有言“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但上至朝堂,下到小门小户,谁不会高看一眼美人呢?
在冀州,喜欢袁尚的世家会叹息道,可惜他是幼非长啊,而不喜欢袁尚的那些人则悄悄地说道,袁公为了三公子的俊俏伶俐便偏疼这个小儿子,恐怕是取祸之道啊。
流言在冀州隐秘地蔓延着,荀谌一点也不觉得新鲜,甚至连今天袁尚寻他来喝茶的目的,荀谌都猜了个七七八八。
“公子愁眉不展,”他微笑道,“恐怕是有心事。”
“的确是有心事”袁尚那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因此想要请教先生。”
“已近岁末,这是家人团聚的时节啊,”荀谌感慨了一句,“我每到这个时节,便会想念在兖州的兄长,不知何时才能与他团聚,恭恭敬敬地奉上一碗柏椒酒呢?”
“先生也在思念兄长么?”
“我既奉主公为主,便事事以主公大业为重,不能时常见兄长的面唉,因而无时无刻都在思念兄长,”荀谌这样叹过气之后,轻飘飘地将话题转到了袁尚身上,“公子这样愁眉不展,也是在思念兄长吗?”
袁尚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又重新将眼帘落下。
鸦羽般的睫毛轻轻地抖了抖,似乎浸出了一粒泪珠,因而显得动人极了。
“我兄在青州浴血,我怎能不挂念呢?”
“公子待大公子的友爱之心,令人动容啊。”
袁尚轻轻地摇了摇头,“听闻徐州已复,陆廉已归,或许不日间便将领兵而至青州,我兄临此危难仍未回返,我却无能为力,帮不到他,怎么称得上友爱?”
荀谌狡黠地看了他一眼。
“袁公或许将领兵援助大公子,到时”
“我正为此担心!”袁尚的声音里透出了忍不住的急切,“天寒地冻,父亲去岁征伐辽东公孙瓒,耗了许多心血,他的旧伤还没有好!”
对面端坐的青年文士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但顷刻又收敛了笑,变作忧心忡忡。
“公子实在是思虑太重,于身体无益,”他这样推心置腹地说道,“须善加保养啊,公子!袁公如此疼爱公子,你若是病了,他必定要日夜陪在公子榻前,劳心劳神,荒废政事”
美少年抬起了眼帘,望了对面的文士一眼,然后情真意切地握住了他的手。
“谢先生教导!”
庭院的另一端,一位中年美妇站在廊下,正望向这个方向,身旁一名仆妇小心地陪着。
“荀先生真有办法?”
“区区小事,夫人莫担心。”那仆妇上前一步,声音也转低了,“剧城的来使”
“嗯,不必说了,”刘氏淡淡地说道,“我也不是为了那些珍奇宝物,我们袁家什么东西没有?”
“夫人说得是。”
“我只是看不惯袁谭那般张狂,还没得那半个青州,便心心念念要与幼弟争这个家了,也不知道圣贤书是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就这样,夫君还欲伸援手,哼。”
“夫人放心,”仆妇稳稳地说道,“公子是个机灵的,这件事,夫人要如何,必定会如何!”
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说得对,”这位后母笑道,“阿尚是个机灵孩子,他都懂的!”
尽管袁绍只是“想一想”,但这场战争对于冀州而言是极有利的,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
曹操与刘备都已疲敝不堪,冀州却兵强马壮,不趁此时,更待何时?
几个谋士仍然将大军出行的粮草事都一一安排妥当。
寒冬腊月,辎重难行,又不能在青州就地补充,因此援军越多,辎重压力越大,这是一点都不能马虎的事。
因此田丰点灯熬油,一面清查自邺城往南所有郡县粮仓的数据,一面又派人问询沿路能征发多少民夫,准备在大军开拔前,先将粮草运到青州前线上去。
诸事已毕,只等主公一声令下。
田丰终于找到了单独与主公交谈进言的机会。
“一定得打?”
“一定得打,”田丰斩钉截铁地说,“汉室衰微,政令不出雒阳,天下人皆知!董承难道便是忠臣么?朝令又有何用?!主公欲问鼎否?!”
——他要问一问,汉鼎的大小轻重吗?
袁绍犹豫了很久。
这个北方实力最为强大的诸侯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他最忠心的谋臣。
他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并吞天下的野心!
田丰一瞬间的心情激荡了起来!
他挑了这个主公自己在书室里的机会,前来拜见进言,果然是正确的!只要主公下了令,以冀州雄师的实力——
有匆匆的脚步声中断了这场对话。
一名婢女跑了进来,“主君!三公子他——”
袁绍猛地起身,“阿尚怎么了?!”
“三公子今晨便说头重脚轻,很是有些胸闷”
袁绍的神色变了,“贱奴!为何不早报来!”
“他不愿意打扰主君,不让奴婢们说!”婢女含着眼泪嚷道,“刚刚公子昏过去了!”
田丰有些无措地看着面前的主君从一个逐鹿天下的枭雄,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惊慌失措的父亲。
“快去!快去寻医官!”他嚷道,“我马上过去!”
“主公!”田丰颤抖着嘴唇喊道,“主公究竟作何决断?!”
“我的三郎染了急病!你还问我打不打仗?!”袁绍跺脚道,“青州什么时候不能打?!让袁谭滚回来便是!”
他这样一股风般跑出书室,只留下瞠目结舌的谋士。
这样一场战争,就只因为这样一个理由,就如同阳光下的残雪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弭无尽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
错过了这样的时机,再想剿灭刘备,谈何容易啊?主公!
那土坛之上,威严矗立的汉鼎,似乎触手可及,但当他将目光投向它时,这个王朝的象征又慢慢隐进了黑暗里。
天有些阴暗,卷起了零零散散的几片雪花。
城头上支了锅,烧起了滚水,令守军得以随时喝点热水取暖。
“我以前听阿姊说,曹操那边有个谋士很爱写信,挑拨人心,”陆白一边端着装满滚水的陶杯,一边同几个守城的妇人聊天,“既如此,他写信,我也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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