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师的家在坎下景发村,从她家到孙晓红家,大概有十五六里的路程。而且都是土路,路面上坑坑洼洼,走在里面,就像走在九曲回旋的山路一样,盘亘在长满马莲的野地和长满芦苇的湿地之间。若是白天在其间行走,还能辨清方向,若是黑天出行,简直步步都是危险。
夕阳慢慢地落下去了。在夜色的衬托下,她俩很快地赶了回来。许老师家屋子里面灯光闪烁,人影微晃。透过朦胧的玻璃窗子,孙晓红清楚地看见,许老师的老公正在和一个小伙子,面对面地坐着。他们一边喝酒,一边攀谈,他们打着手势,显得非常的亲热。突然听见院子里面有动静,他俩都侧耳聆听起来。
孙晓红心慌意乱地站在院子里面,正犹豫不前。许老师见她这样,立刻支起自行车,走上前来催促到:“晓红,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点儿进屋来,人家可能都等急了!你也别太紧张了,跟平时一样,别想处对象这事儿,你就不害怕了。”孙晓红一听,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的心砰砰直跳。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让她和一个陌生的男子说话,平生还是第一次。她在门口吞吞吐吐了半天,见许老师使劲拉她的胳臂,才跟在许老师的后面,唯唯诺诺地走到了屋子里面。
她们进屋的时候,餐桌上的两个男人,正面对面地坐着,见她俩走了进来,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筷子,侧着脸望着她俩。许老师的老公连忙从炕上下来,他很是热情地和孙晓红打了声招呼,接下来又端茶又倒水,手脚忙个不停。
孙晓红进屋后,她脱下身上的风衣,把它挂在了墙上的衣钩上面,转过身来,笑着面对任浩轩。
任浩轩急忙从餐桌上下来,他很有礼貌地站在屋子中间,也微笑着朝她俩点点头。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盒香烟,快速抽出一颗,递了过来:“许姐,给你!”他的手刚伸过来,又被许老师给挡了回去:“我们俩都不会抽烟,你快点儿收起来吧!人我已经给你带回来了,下面的事儿,我就不掺和了,还是你们自己唠吧!互相都多了解了解。成了,我恭喜你们。处不成,还都是朋友。最好是处成了,我好等着喝你们的喜酒!”许老师说完咯咯地笑了几声。
“快点儿坐吧!”任浩轩朝孙晓红笑了笑,又把烟装回烟盒里面。为了避免尴尬紧张的气氛,许老师笑呵呵地走到他俩中间,特别随意地给她俩引见起来:“你看我这脑袋,还没多大岁数呢,就糊涂成这样。晓红,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跟你提到的那个任浩轩,我弟弟的朋友,人品好,又帅稳重,难得的好人,你可千万别错过呀!这位呢,是我的同事孙晓红,我们学校初一年级的班主任,学校的骨干力量,反正好的没处说,连校长都点名表扬,你们两个郎才女貌,都给我好好聊聊,别让我失望啊!我现在有点儿急事儿,正好和你姐夫出去,一会儿就回来,我们就不打扰你俩了!”许老师风趣幽默地介绍完毕,朝她的老公使了个眼色,上前拽着他的手,两个一起走出门去。
现在屋子里面,就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孙晓红的心里好像并没有太多的惊喜。不过,她第一次见到任浩轩的时候,可能被他的气质给吓住了,竟然不知所错。因为过度的慌乱,孙晓红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的她,红着脸,矜持地低着头,不停地用手搓着衣角,静静地等着对方的问话。她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就是不愿意主动示好,即使心里有一千个,或是一万个满意,她也不愿意表达自己的一片心意。她妈妈从小就给她灌输一些保守的思想:一个女孩子,一定要守本分,平时在人前人后,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别人说话不要插嘴,坐在桌子上面吃饭,不要吧唧嘴巴,不要和陌生的男人搭话,不要在外面随便交男朋友等等一系列家规和家法。
时间一久,这些俗套的东西,限制了晓红朋友圈的交友范围。直到现在,她给人的印象,还是冷冰冰地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知道的说她是思想保守,行事谨慎,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目中无人呢!
之前,许老师也略有提起任浩轩的一些家事:任浩轩是他们家中的长子,他爸爸也是当兵出身,喝酒还行,可要让她干起农活来,总是躲躲闪闪,不舍得出半点儿力气。
不过,他这个人嘴巴上的功夫,倒是了得。凡是村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请他当至客人,因为能说会道,油嘴滑舌的,老了老了,也改不了好吃懒做的本性,因此,大家给他起了个终身都带着标签的“美名”任铁嘴儿,也真是醉了。孙晓红看看眼前的任浩轩,再想想他偷奸耍滑的爸爸,她怎么想也不敢把这样的一对父子联系在一起,这样的天大笑话,真是滑稽至极。
不过,这样的坏消息,是她从别人的口中打听出来的。像许老师那么聪明的人,说死她也不会把这样的隐私对她说的。别人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还没放在心里。她觉得那是没影没形的事情,不能随便听信传言,现在扒一扒家史,任浩轩有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爸爸,她不得不慎重考虑一番了。
任浩轩的身上有三个姐姐,现在都已经结婚了。他身下还有个弟弟,人长得倒是挺有模有样,就是因为天生的愚笨,加上说话口齿不清,小学都没读完,就下了庄稼地。任浩轩见他这副德行,也没多大出息,就想让他到部队里面锻炼锻炼。乡上正好有个征兵的机会,任浩轩就给他这个很不争气的弟弟报了名,参了军,去武警部队服役去了。
不过,任浩轩的家里还有一个得了老年痴呆症的奶奶,她十年瘫痪,常年卧床不起。许老师没有亲口说过,孙晓红自然是不会知道。在她的想象里,这是一个非常和谐的家庭,爸爸妈妈都是庄稼人,除了地里的农活儿,他们平时也没什么事儿可做,就待在家里闲着。而且他的几个姐姐也都挺会过日子的,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无可挑剔,从表面上看来,孙晓红也都挺满意。
为了打破尴尬的僵局,任浩轩主动说道:“这么晚了,还让你来,真是不好意思。听许姐说,你们家离这挺远的,天都这么黑了,要不,一会儿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敢走,就不麻烦你了!”孙晓红听他这么一说,她连忙摆手!这第一次见面,以后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儿。孙晓红是一个特别保守的女孩子,她马上想到,在两个人没有确立关系之前,她不可能平白无故把一个陌生的男人带到自己的家里去。
她很不自信地坐在那里,心里慌慌的,对于人家的关心,她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那怎么能行。你一个女孩子,自己走那么远的夜路,路上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用说遇见一个人,就是碰见一个耗子,都得吓坏了。听我的,你就不用客气了!”任浩轩说的话却是实情。山上山下的这条路边,除了稻田就是芦苇荡,还有草甸子上面的那些蒿草和沼泽,黑漆漆的一片,又没有路灯,一到夜晚都特别的诡异,想想都特别瘆人,孙晓红的胆子就是再大,她也不敢走哇!
刚才她说出那些话,是因为太冒失,她只是说了一句大话而已。若真的让她一个人去走,这一路连怕带吓的,她还真是不敢。况且自己还真就没那个胆量去试试。因此,她听了任浩轩的话,感到很是意外,她把垂下的眼睛,慢慢地抬了起来,她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心里一紧,顿时心跳加快。
眼前的这位男生,中等身材,胸宽体健。他的脸上双眉如墨,两眼如镜,五官方方正正。他身上穿了一套黑色条纹西装,里面趁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脚上穿着一双黑得发亮的皮鞋。看得出来,他这身打扮,跟脸上的冷静互相映衬,折射出一种傲人的气质,直教人望而生畏。
他给孙晓红的第一印象是成熟稳重,性格内敛。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既不多言,也不多语。他的一双眼睛异常的敏锐,很会察言观色,仿佛不用说话,就能洞察到对方的心里。
对于一个平时见了生人就怯场的她,见到这位男生后,顿有好感,她反倒匪夷所思地淡定下来。时光偷不走初心,面对这场毫无征兆的会面,她的心情是复杂的,也是认可的。
“是啊,我以前从来没走过那么长的夜路,说起来听害怕的,其实也没什么。”孙晓红轻描淡写地说着,她又看见了一道温暖的视线,带着关切的问候,朝她射了过来。孙晓红心头一阵,她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自己怯懦的双眼,灿烂的灯光下,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可能许姐把我家的情况都跟你说了吧。你看,我这次来得匆忙,害得你这么晚了,还跑这么远的路来看我!真是不好意思。”任浩轩号不拘谨地径直坐到孙晓红对面的椅子上,他把手随意地放在腿上,两眼盯着孙晓红的脸,一直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姿势。
“今天这事儿太突然了,我好像还没有想好。不知道许姐跟没跟你说过。我家的条件,也不是太好。我家里有个八十多岁的奶奶,姐姐在城里上班,我妹妹刚刚考上大学,另外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常年在工地上干瓦匠活儿,一个常年在地里种菜。我这些年净在学校里面念书了,爸爸妈妈也没让我干过什么吃力的活儿,这不,刚考上民办教师,还没等喘口气儿呢,许老师就给我介绍了对象……”任浩轩听了孙晓红的话后,也连连点头。两个人聊了半天,基本上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孙晓红见外面的夜色越来越深,想到明天还要上班,她就客客气气地结束了他们之间的话题。
“你看,今天太晚了,路那么远,我明天还要上班,我想我得回去了,不然我妈该担心了!”孙晓红说着,马上起身,穿好外衣,转身就要往外走。
可能彼此都有所顾虑,也都明白对方的处境,谁也不愿意抢先戳破这层窗户纸。他们之间存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两家离得又特别远,两个人又都忙着,很少有见面的机会。虽然孙晓红平时很有主见,但这件事儿成与不成,孙晓红权衡了半天,也没有拿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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