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苑马寺卿乃是文官,永乐年间设立的时候,管理的不过是辽东的六大牧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辽东作为军管之地,各种词讼和钱粮缺乏官员管理,到了嘉靖三十一年,苑马寺卿的驻地就从辽阳移到了盖州,而且兼管盖州卫、金州卫以及复州卫三卫的词讼钱粮等等各种日常事务,等到了嘉靖四十二年,又兼领兵备,加山东按察司佥事。…≦,
如果让汪小官人来评述这位论品级在辽东位居第二的苑马寺卿,他肯定会在腹中嘀咕,打两份工,只得一份工钱,天底下没有这么压榨人的!而且苑马寺卿是从三品,而按察佥事不过正五品,也就是说,这位从三品官额外干了两份活,却只发一份俸禄,品级上也没有任何倾斜,真可谓是只压担子,不给好处。
只不过,这世上有的是高尚的人,比如上任伊始不急着去盖州,而是到了海州卫就立刻折向东北,匆匆赶到抚顺关的苑马寺卿洪济远洪观察,他自忖从来就不是一个计较的人。
辽东巡抚张学颜是个出了名的较真之人,想当初就力主各地兵备道和督抚应该至少一任六年,免得朝令夕改,不利于政务推行,自己也是身体力行,一到辽东就已经整整四年,端的是兢兢业业,可对下头也要求严格,一般的官员根本就不敢到辽东来,可洪济远一任兵部司官,在蓟镇任过一任兵备道后,张学颜一点名他就来了!
此时此刻,寓居卫城一座民宅的他正在翻检手中账册,眉头拧成了一个结。这趟抚顺关之行当然不是他一时起意,而是早早就得到张学颜亲笔手书,这才突然杀过来的。果然发现不少疏漏之处。去年抚顺守备裴承祖和把总刘承奕等人全都战死于王杲之手,虽有王杲狡猾残暴的缘故,但抚顺关内部的问题却不言而喻。只不过抚顺关查验身份倒是严格,他想要微服私访,这写有名字的路引却一出去就露馅了,哪怕他只是新任。
寓居此地不过五日。他就发现张学颜让他查问马市抽分给赏,官马等次查验等等账册全都不齐,又或者缺损,问抚顺守备赵德铭时,赵德铭苦着脸回答是新调任,而问把总李晔时,李晔又坚称虽一直都在抚顺关,之前却不过担着个世袭千户的虚职,当初守备和把总是裴承祖和刘承奕。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来二去,眼看拖得时间太久,他一想到会因此降低了张学颜对自己的评价,自然而然就窝着一肚子火。
所以,夤夜时分赵守备突然说是带人来见,洪济远虽觉得意外,但还是第一时间命老仆带人进来。可是,发现进屋的赵德铭却还带了另外一个人。他不禁挑了挑眉,却仍是等到老仆退下。这才问道:“赵守备这是带了什么客人来?”
小北深知自己的伪装也就能够骗一骗寻常粗心的人,这样一对一见客,面对的又是年近五十官场沉浮已久的老油子,还藏着掖着的话,万一被人揭穿了就是自取其辱。因此,她便大大方方地说道:“妾身叶氏。外子去岁万历甲戌科三甲传胪汪孚林。”
赵守备直接张大了嘴巴。他又不是瞎子,当然也看出了小北之前那女扮男装,可压根没想到那真的是妻子!此刻他见洪济远眉头紧皱,本待开口解释,却没想到小北根本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外子因还在守选。受伯父兵部侍郎汪南明先生之命,到蓟镇辽东一观九边形胜,之前跟着辽东总兵李大帅长公子到了沈阳,而后方才来到抚顺关,却没想到尚未到关口就遇到抚顺关把总,也就是世袭千户李晔带人迎接,把我们请到了他家里。外子被李千户带去抚顺马市了,我们住下之后,妾身却发现李家有人窥伺动静,用词搪塞,不让我等出门。说来也巧,在进抚顺关的时候,外子雇的一个通晓番语的通译碰巧发现李千户身边的一个人依稀像是他的族叔,从前曾经恃强抢了他的未婚妻,因为心中惧怕禀告了上来,妾身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因此便带了婢女出来,拿着外子的名帖求见赵守备求助。”
赵守备听着这一系列经过,只觉得匪夷所思,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而洪济远审视着镇定自若的小北,却突然开口问道:“既然李家人搪塞你等不许出门,敢问少夫人又是怎么出来的?”
“翻墙。”小北旁若无人地吐出这两个字,见赵守备已经完全呆成了雕塑,她方才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妾身自小野惯了,还请洪观察不要见笑。”
人家如此坦陈,纵使洪济远心中一万个腹诽,可那怎么说都是汪道昆的侄儿媳妇,也轮不到他置喙。因此,有些尴尬的他只能重重咳嗽一声,但脑子却飞速寻思起了小北说的这一席话,最后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以你的意思,莫非李千户留客不是为了好客,而是另有所图?”
“洪观察,外子前日傍晚刚到沈阳,昨日清早启辰,昨夜停留抚顺城,今天抵达抚顺关。外子又尚未出仕,除非有人快马加鞭告知了李千户,否则他又怎会恰恰好好在抚顺关前数里拦截?我也知道兴许是杞人忧天,奈何雇的那通译所述之事实在是让人听着毛骨悚然,虽无杀父之仇,却有夺妻之恨,他因此被这位有权有势的族叔赶出沈阳多年,这才是刚回来,我着实有些担心初到辽东的外子也护不住他,到时候惹出什么事来。”
这一心急,小北就忘了那种官面上要用的谦称,只能暗地里埋怨了自己还不习惯。此刻,见赵守备正在那眼神闪烁不知道想什么,洪济远亦是攒眉沉思,她便裣衽行礼道:“妾身一介女流,也许是单纯太过紧张,冤屈了李千户的一片好意,所以刚刚在赵守备那儿并未提及,眼下方才提起,只有二位知道这么一回事。如果事后证明只是妾身纯粹多疑,到时候临走妾身自去向李千户道歉,二位无需理会。然则若是有事,那就悉数拜托二位保护了。”
小北的算盘打得贼精。如果我怪错了人,我去向正主儿道歉;但在此之前,我这一行人包括范斗的安全问题,就托付给您二位大人了,你们看着办吧!反正这事情都包揽到我一个人身上,人家也怪不到汪孚林,顶多怪她这女人多疑而已。再说了,做事不但要有最乐观的预期,还要有最坏的打算!
对于小北这**裸的表态,纵使洪观察为官十五载,算得上是经验丰富,此时也不禁哑口无言,心里最大的念头便是子曰,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是圣人言诚不我欺。可赵守备就不一样了,他仿佛抓到一根稻草似的,压低了声音道:“洪观察,汪夫人所言,并不是没有道理。这样吧,我让人留意一些就是了。毕竟抚顺关乃是辽东要地,如果真的出什么案子,那实在是不好听。”
这会儿,原本还想继续对洪济远上一下李晔眼药的赵德铭,竟是把起初那个念头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很清楚,如果真的让眼前这位少夫人给猜准了,李晔那才叫洗不脱的干洗。毕竟,其他的事情他口说无凭没证据,接下来却很可能抓到实证的!
洪济远本觉得这只是小北一面之词,有些不以为然,但赵守备这么说,又不用他真的去做什么,他最终也就默许了。只是,当那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告退时,他却忍不住告诫道:“少夫人既是汪家妇,日后还请谨慎一些才是。”
小北眼皮子都没眨动一下,直接屈了屈膝道;“多谢洪观察提醒,妾身记下了。”她都做了这么出格的事情,洪济远没吹胡子瞪眼就很给面子了,告诫一句算什么?
等到这两人离去,洪济远又翻了两页账册,却是发现被这两位不速之客一搅和,完全没了再查看东西的兴致。虽说小北挑明了那桩夺妻之恨,但他深知民间这种纠纷完全是一团乱,清官难断家务事,若贸贸然涉入就是大麻烦,好在小北要求的只是保护,而不是明断是非。只不过,他还是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出神片刻后就哂然笑道:“竟然被妇人之言给乱了心绪,我这养气功夫实在是不够。”
话音刚落,他突然只听到门外又传来了老仆的声音:“赵守备,你们不能就这样……哎!”
洪济远诧然抬头,却发现赵德铭和小北一前一后,就这么又闯了回来。这一次,先开口的却是赵德铭:“洪观察,请恕下官冒昧。我有下属刚刚禀报,李宅有前后两拨人。前一拨约摸十余人,沿路做下记号,后一拨一共是两人,一前一后循着记号而行,行踪鬼鬼祟祟。若是照少夫人适才所言,是不是该去看看?”
刚刚小北表露身份,道明来意的时候,洪济远清清楚楚看到,抚顺守备赵德铭和自己是一样吃惊,一样诧异,所以当然不会认为此人是因为小北早提过那一茬而去李宅附近布置盯梢。可是,现在人刚走却折返回来道出这一番话,分明暴露了早有未雨绸缪。堂堂守备去盯着一个把总,这是要干什么?
然而,面对一脸破釜沉舟状的赵德铭,他纵使满肚子火气,最终也还是沉声说道:“抚顺关乃是边塞要地,如无军情,夜禁之中严禁出外。既然赵守备说有人犯夜,那我们就去看看吧!不过少夫人……”
见小北一脸的跃跃欲试,洪济远最终还是决定不多说了大不了回头见到汪孚林时提醒几句,又或者给汪道昆写封信委婉说说,那又不是他儿媳妇!
ps:差点忘了……发现开年会比平常还累,只靠存稿顶,下午就散啦,又有点遗憾,我这个话痨见谁都聊得开^_^(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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