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巡防营的士兵闹事的日子已经过了三天。
三天来,建昌知县陆澄源一直就呆在县衙二堂后院,足不出户,具体做了什么,无人知晓。
第四天傍晚时分,落日余辉照进县衙内院,给偌大的县衙里凭添了些生机。两名青衣杂役抬着盆换洗的脏衣物从二堂内院出来,刚经过那道半月形的拱门,迎面碰见建昌主簿江渚南。
“江大人!”两杂役抬着脚盆退到了旁,向江主簿见礼。待江主簿沉着脸进了内院,杂役甲便对着江主簿消失的方向呸了口。
“我呸,什么东西,狗仗人势!”
另一名杂役,杂役乙小心地看眼四周,劝道:“小声些,当心被他听见。”
“听见就听见!”杂役甲很不屑地道,嘴上这般说着,但到底心虚,抬了脚盆加快了脚步。
“诶,你刚看见江大人手上拿了什么东西没?”杂役乙小声问道。
“没注意。”杂役甲回道,随即又翻了白眼,讥笑道:“江渚南手里能拿什么好东西,不是公文,便是通告,难不成还能拽张银票?就咱们江大人那点家底,怕是给许大人提鞋都不配。”
“那倒是……哈哈。”杂役乙笑了。
“混蛋!欺人太甚!”
这一声怒骂把正在小声说笑中的两杂役给吓了一大跳,手中端着的脚盆都险些扔了出去。两人骇然地对视眼,又回头朝二堂内院方向看了眼,端紧了脚盆,飞奔而出。
怒骂声的来源正是二堂内院。
内院特意腾出来当做陆知县书房的房间里,陆知县将书桌上的公文信笺全扫落到了地上,纸张在屋子里飘扬。
一向温文尔雅的陆知县此刻须发皆张,眼光凶狠,一串湖广一带的土话接连骂出声。
江主簿目瞪口呆地看着陆知县,听着那听不懂但肯定不是好话的湖广土话,随即反应过来,忙垂了头,免得陆知县清醒过来后两人难堪。
陆知县又气又急地骂完了,拄着书桌喘粗气。江主簿瞅着空档小心地建议着:“大人,想不到许梁在指挥使司也有人,咱们与他闹得太僵也不好,要不,巡防营缩编一事就算了吧?”
陆知县猛得盯着江主簿,红红的眼睛泛着凶光,咬牙切齿地咆哮道:“算了?!本官入朝为官十三年,今日受如此大辱,势不与他许梁善罢干休!”
“可是……指挥使司的行文上可是不让咱们动那几个人哪。”江主簿小声地提醒道,他弯腰将地上那纸公文捡了起来,放到书桌面上。
陆知县噎住了,一把扯过那纸公文,鼓着眼珠子扫了一遍,沉默半晌,然后,嘿嘿嘿地笑起来。
江主簿冷不丁打了个寒战,陆知县这笑声听着根本就不似从陆知县口中发出,倒像是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一般。
阴冷,怨毒,不寒而栗。
“许梁现在去哪了?”陆知县忽然问道。
“他……听说一早就上云山去了。”江主簿迟疑着答道。
“我听说当日他许梁不但花了县衙五千两银子,还亲口承诺要给那帮丘八找份事做?”
“是……”
“很好!好得很!”陆知县眼睛盯着手中的公文,幽幽地道:“他不是要给人找事情做吗?那就让他找个够。”
陆知县手指一点桌上那纸公文,朝江主簿吩咐道:“除了上面那几个人,其他的都让他们滚出巡防营去,空缺的人手你再到别处招回来。”
“是。”江主簿点头,又迟疑着问道:“那个副使葛乔……原本是建昌主簿,与县里关系复杂,要不要动他?”
陆知县凶狠地一挥手,狠声道:“那老家伙最不是个东西!许梁一个愣头青能撑到现在,背后少不了这老家伙的掺和,撵走!”
云山之顶,真如禅寺,大雄宝殿,香烛闪耀,梵音阵阵。
三尊佛像之下,许梁跪在锦墩上,双手合十,正极其虔诚地闭了眼睛默默许愿。
过了会,许梁睁眼,从锦墩上起来,又朝边上微笑站立的常慧禅师施礼。
“阿弥陀佛,许施主诚心向佛,实乃我佛幸事。”常慧笑道。
“大师谬赞了。”许梁道,与常慧大师边说边往殿外走,身后,随行的丫环夏儿将包好的香火钱交给殿内的执事僧人。
殿外进出上香拜佛的香客络绎不绝。许梁赞道:“真如寺真不愧为千年古寺,大师执掌真如寺,定能弘扬佛法,光大我佛。”
“呵,借许施主吉言了。”常慧笑了,所谓好话人人爱听,即使如常慧大师这等世外之人亦再所难免。
两人边走边说,转眼出了真如寺门,要告别了。常慧弹师看到寺门边俯卧的两尊虎虎生威的石狮,不由又感激道:“今日再次多谢许施主,若不是许施主及时赶到,只怕我寺门镇守千年的两尊石狮便要易主了。”
常慧禅师所说的事情,便是一早许梁到真如寺为病情日益严重的冯素琴祈福,恰碰上一伙民夫前来真如寺强搬真如寺门前两尊石狮子,许梁上前一打听,原来是新建的魏公祠正好缺两尊镇守祠门的石兽,负责建造工匠便看上了真如寺门口那两只,报告给了督造的官员。结果那南康府派来的无品无级的杂职官也不管轻重,带了人就来强搬。
真如寺的僧人自然不肯,两方争执不下的时候,许梁恰好上山来了,问明了原委,便把那官员一顿臭骂,将人赶了回去。许梁官虽才正八品,但他还挂着魏公祠的协造使,那官员受了一顿骂,也没脾气,灰溜溜地带人走了。
说起这事,许梁自然又是一番客气,末了伤感地叹道:“我能救得了大师的石狮,却救不了我夫人的性命,唉,世事便是这般无奈啊。”
常慧听得眉眼一动,问道:“哦,尊夫人得的可是重症?啊,是了,许施主今日在佛主面前许愿,为的也是尊夫人的病吧?”
许梁点头,怅然叹气。
“施主不必伤心,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尊夫人的病情很快就好了。”常慧安慰道,想了想,又问:“却不知尊夫人得的什么病?”
许梁苦笑,将冯素琴的病情大略说了一番。
常慧禅师听得眉眼眨动,沉默半晌,看向许梁郑重道:“许施主,贫僧与你也算有缘,今日施主又有恩于我真如寺,方才贫僧听得尊夫人的病情,似乎不致于此。贫僧侍奉我佛五十载,倒也习得些许功法,旁的不敢说,这伤寒之症,贫僧倒也略懂一二,莫不如待贫僧前去看一看如何?”
许梁惊异地看着常慧,先是惊讶,随即大喜,一把抓过常慧禅师欣喜若狂地道:“使得,使得。大师若能施以援手,本官,啊不,许梁感激万分。咱们,咱们这就下山。”
许梁真是高兴坏了,也不顾旁人诧意的眼光,跳脚大叫道:“阿铁,快去把我的轿子取来,快去快去!”
常慧微笑,双手合十道:“许施主,先莫高兴,贫僧也是略懂……”
“不不不,大师,”许梁打断道:“别人说略懂,我自然也当他是略懂,您说略懂,自然是谦虚之言……轿子来了,哈,大师请,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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