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走得很急,跌跌撞撞地出了惊尘殿又猛然停下脚步。
夜色苍茫,月光单薄,唯有几棵夜明珠零零星星地落在宫殿各处,光影穿梭间仿佛星辰闪烁。
她茫然地站在殿前最高的台阶上,夜风呼呼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四处梭巡了一周,她最后选择离开九重天。
云雾渐淡,月光渺茫,她一头扎进了灿若烟霞的桃花林间。
不知何时下了雨,花树下的泥土柔软极了,落下去的那一瞬间,桃花馥郁的想起直冲入鼻孔,她被呛得打了个喷嚏,脑子瞬间清醒下来。
耳边传来风吹湖水的细微声音,她从地上坐了起来,目光空洞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远处不知何物落入水中发出“噗通”一声响。
她揉了揉眼睛,再向前看时目光瞥到了一树枯萎的桃花。
那是一棵生得极好的桃树,树干粗壮、枝丫匀称,其下堆积的花瓣重重叠叠已经完全覆盖了泥土原本的颜色。
仿佛听见心脏破碎的声音,那裂痕从隐藏在最深处的一点逐渐分崩离析,她口齿不清地念了一句“小桃妖”,然后跌跌撞撞地往那枯萎的桃树奔去。
走到近处时被凸起的老树根绊倒,跌下去时宽大的衣衫带起一阵风,散落尘土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起,她跪坐在冰凉的泥土地上,隔着千万花瓣目光迟钝地盯着那干枯的枝叶。
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掌抚上树干时,四处陡然升起一阵凉风,被夜色渲染得极为浓郁的桃花瓣纷纷扬起,耳边传来桃姬浅淡的声音:“我走了,不后悔到这世上走了一遭,也不想再记起这几千年的浮浮沉沉。万千繁华过后,一切当如过眼云烟,飘过即散,今生已无留恋,惟愿暮姐一声安好,岁岁平安。”
一行清泪随着那声软软的“暮姐”滚落,那个藏在林霏深处对着她挤眉弄眼的姑娘仿佛仍旧活在眼前,娇俏的粉衣、灵动的双眸、以及那清脆的撒娇声……
她抱着那颗干枯的桃树放声大哭,树干上凹凸不平的纹路硌得人脸一阵阵地疼,那种只存在于梦中的心悸与恐惧真实地弥漫在心房。
开始不停地冒汗,粘腻的汗水顺着额头滑入眼睫,视线之内光影迷蒙,只有碧柯湖面上皎白的光芒愈发明亮。
她僵着脖子怔怔地看着闪烁的白光,脑袋里迟钝地回响着桃姬留给她的话,从修成人形到现在已经有二万余载,真的是挺漫长的岁月,长到她可以跑遍四海八荒的每一个角落,长到她可以尝遍天下美酒,长到她刻骨铭心地爱过恨过。
若时间真有圆满一词,她想她的人生已经可以称得上圆满了,所以又何必苦苦活在世上苟延残喘呢?
她仿若一具行尸走肉般扶着树干站了起来,行动时僵硬的骨节活活作响,那片迷离的白光离她越来越近,近到一伸手就可以触到清凉的湖水,以及来回波动的皎洁月光。
湖水打湿了她的鞋底,然后爬上脚踝、小腿、腰肢……单薄的衣衫**地贴在身上,深夜的湖水凉得刺骨,她的呼吸逐渐急促,苍白的脸竟因为剧烈的喘息溢出一丝潮红。
终于她眼中的白光被黑暗代替,冰凉的湖水如洪水猛兽一般涌入口鼻,湿重的窒息感如同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那种支离破碎的痛苦折磨得人几乎崩溃。
饱受压抑的神经在极端的折磨下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愈是痛苦,紧绷的神经愈是放松,最后完完全全变成了失控的风筝,倏然飘向天际。
嗡嗡作响的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响声,一只大手突伸入水底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襟,强烈的窒息感过后便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浑身的骨头化成了一泓流水,血肉之躯变成了柔软的云,意识已经完全涣散,只是在明亮的水光里她无意识地睁眼匆匆一瞥,勐泽直挺的鼻间仿佛有流星一闪而过。
勐泽……又是勐泽……
她闭上眼睛,眉毛在不经意间皱起,好像自从那日在扶柳岛上遇到勐泽,那人就牢牢住进了她的心中,如阴云、如日光、挥之不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日光正亮,她刚睁开眼睛又被明亮的金光刺得合起,耳边传来踏踏的脚步声,一道阴影将她面前的日光全都遮挡。
昨夜发生的事情涌上脑海,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勐泽秀挺的鼻尖上,她有些犹豫,又有些烦闷,索性偏过头一直不肯睁眼。
站在身前的人突然说话了,是清脆的童音:“起床了,都日上三竿了。”
朝暮猛地睁开眼睛,对上那双乌木般的大眼睛时险些落下泪来,“扶柳,你回来了……”
童稚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老成,“朝暮,你说话不算数。”
天宫一别,你答应过我要保重身体好好生活,不过隔了数月的时光你便将自己折腾成如此模样。
扶柳的眼皮颤了颤,这样狼狈的模样,他真的从未见过,也从来不敢想过。
朝暮一手撑地缓缓坐了起来,两人对视时她还要微微仰着头才能看清扶柳眼中的情绪,“我说话一向很算数的,这次是意外。”
小小的人撇了撇嘴,显然不愿意相信她,“反正以后我跟定你了,就算你赶我走我都不走。”
“扶柳。”朝暮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我希望你能够像世上其他孩童一般生活得无忧无虑。”而不是跟着我吃苦受累。
扶柳蹲下身子,小小的一团凑在朝暮跟前,眼神很固执,“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个小孩子了。”
朝暮张张口正要反驳,却看见他的眼睛陡然一亮,接着道:“而且……我若是告诉你柯醉他已经转世投胎成为一个凡人,你还愿不愿意让我陪你到凡世走一遭?”
四处很静,静得能听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她突然抬起头,笔直地看着扶柳清澈的眼眸,声调不知觉地颤抖起来:“你刚才说了什么?”
扶柳看着她,一字一顿重复道:“我说、柯醉他已经转世投胎、成为一个凡人了。”
“怎么可能呢?”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脸上最多的便是不可置信。
连日来柯醉的事情已经让她精疲力竭,尤其是火烧扶柳岛后她基本上已经心如死灰,突如其来的消息的确点燃了她深藏在心底的期盼,但欢喜过后理智便占了上风。
柯醉离开她了,是真的离开她了,魂魄散尽,连身体都被凰族的三味真火烧得精光,该从何处谈起投胎转世?
朝暮垂下眼睑,唇角勾起一丝苦笑,轻轻道:“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我会当真的。”
清浅如烟的语气,历经沧桑的叹息,扶柳的心脏缩了缩,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倾瑶到扶柳岛纵火那日我感应到原身的异常便回来了一趟,顺便带走了残留在柯醉体内的魂魄,昨日司命星君告诉我他已经将那魂魄投入凡世,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去凡世看一看。”
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去凡世看一看……
朝暮像是被人封住了全身的穴道,动也不动地盯着扶柳开开合合的嘴唇,呆滞的面上如同冰雪初融渐渐有了神采。
“柯醉他还会回来……?”
“准确来说柯醉是不会回来的,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
朝暮脸上浮现出的笑容让他微微晃了神,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了?大概自打化作人形,这笑容便和柯醉的离开一起尘封在冰层间。
“我要去凡世看一看他。”朝暮缓缓站了起来,面上表情也生动起来,“看他过得好了我才能安心。”
白嫩的男娃牵住了她的手,软软的手掌带着些许汗水附在她的掌心,扶柳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欢喜:“我带你一同去看看他。”
直到桃林深处的两个人完全消失,勐泽才缓缓从破旧的茅草屋后走出,同时他怀中还抱着一坛桃花酒。
许是被人遗忘了,那坛酒就搁置在角落里,乌红的瓦罐上落满了灰尘。
他弯腰仔细地将所有的灰尘擦净,然后打开了酒塞,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记得司命对他说过,世间美酒何其多,但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不过寥寥,其中就包括柯醉酿造的桃花酒。
他一向不太喜欢喝酒,空闲的时候最喜欢下棋烹茶那般修身养性的生活,辕禄笑话过他很多次古板,可是他始终不觉得饮酒喧哗是件快活的事情。
今日躺在桃花树下酣畅淋漓地喝酒时,他陡然有了一种快活的感觉。
眼前是纷纷扬扬的桃花瓣,口中是醇正的桃花香,醉眼朦胧里他仿佛看到了紫衫女子抱着酒坛斜倚在桃花树下喝酒,那慵懒的神情如同一只贪吃的小兽。
酒坛从半躺的身体上滑落,清冽的液体洋洋洒洒湿了一地,有清酒渗入还未愈合的伤口,尖锐的疼痛一次次挑起他昏昏欲眠的神经。
是谁说过的借酒消愁?
又是谁说过的杯酒释千嫌?
全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微信搜索公众号:wmdy66,你寂寞,小姐姐用电影温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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