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琼哥。
地上有茂草。
商檀安听到耳边音乐声悠缓地流淌,那清丽的女声犹如在晌午时哼催眠曲,林间似乎都停止了喧嚣。
他反手抬了抬背包,将光之弓搭在肩膀上,伸手分开了面前的长茅草。靴底踏在草根上,发出了细碎轻快的摩挲声。
初春的茅草长得十分柔韧,不时拂到他的身上,这一点点剐蹭丝毫不妨碍他,他依然瞅了瞅它们那摇动的长叶片,将它们继续拂往身后。
一个粉色的人影,突然便和山涧以及岸滩卵石一起,从茅草叶隙里现将出来。
他步子一顿,看看清楚。
天如碧染,风吹波面皱。那涧边石滩,一半浸了水,润了暗湿色,一半安逸晾在阳光里,有些干白。
绯缡坐在石滩上,手扶着脚踝,转头向他望来。
她本忧郁未展眉,定定相视,忽如春花盛开,眉眼都能飞起笑。
他也情不自禁笑,这笑就像一管神奇注剂,能一下牵动起身体气机,先于意识让他自动抬起脚,换了一种更轻盈更敏捷的步态。
音乐猛地窜高。“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哦哦哦,哦哦哦。”
商檀安的心里跟着音乐,双手挥开茅草,一路来到石滩边。这才瞧见绯缡确实把袜子都脱了。
他的步子稍稍一滞,知道自己还得跑过去,便又起步,同时极快地捕捉到了她脸上一点不好意思的微笑。她收了视线,捞起袜子穿,他跑到她近前,忙把背包和黑金弓往地上一放,伸手搀起她,方便她穿靴。
尚寄声和肖端又在奔过来。
“怎么样?坐僵了吧?”他快声问道。
“嗯。”绯缡实事求是道,“你路上也笑,对不对?说明上好像没要求你笑。”
“上一遍也有点笑了,尚指导没说。”商檀安小声答道,一抬头,尚寄声和肖端双双赶到了面前,“听评论。”
“这遍好多了。但还不够好,商副司,”尚寄声的眼睛真是尖,现场细节没一处漏过的,他先说商檀安,“你走路要流畅,不能几停几停的,只能在看见商大嫂的第一刻骤停一下,然后一直在心急地跑过去和商大嫂会合。你想你家商大嫂都坐地上了,你是不是很急,那你都快很接近了,你还停什么停?”
“好,好的。”商檀安连连点头。
“其他都很好,保持住。”尚寄声连批评带表扬点评完商檀安,转向绯缡,“商大嫂,你笑起来好看多了,争取再好看一点,要惊喜,蕴满深情,不单纯是惊喜,懂么?还有,你揉脚时,揉得不要太机械。”
尚寄声顿了顿,这商大嫂做机器人出身,专业得全程都在以匀速顺时针揉她的脚踝蓇葖,他提点道“你扭伤了,揉一揉,停一停,感觉好点没,再揉一揉,是这样才对吧?”
绯缡忖了忖,片刻道“好。”
她自己是学拟景的,工作时吹毛求疵是常态,此时认真受教,全无不耐烦。不过问了一句“蕴满深情这点……我还不能太理解,怎么才算又惊喜又深情。尚指导,你能示范一下吗?”
她准备再观摩一遍尚寄声的诡异笑容,从中领会出深情来。对微表情迟钝的她,很明白自己的缺陷,这回非要多看几遍,从诡异里悟出真意来。
“哦……”尚寄声左看右看,这一个个又非自家人,咋深情吗。
“你这样,”他转动脑子教着,“笑的时候,想想你和商副司之间的感动往事,自然而然就带上深情了。商大嫂,我们这个片,除了要体现我们在罗望辛勤的开拓过程,还要体现我们这个大团队在奇绝瑰丽的环境中散发的人性光辉,对家人的热爱,对队友的友爱,对花草的喜爱,对一切一切的博爱。”尚寄声挥舞着手臂,将青山绿水划进一个大圈中,“这是一个美好的所在,想想这个,把你对美好生活的依恋和渴望通过笑容散发出来。”
绯缡仰着脸,盯着尚寄声,一瞬不瞬地抓紧消化。
尚寄声瞅瞅绯缡,她认真又糊涂的神情令他不好意思起来,他便又宽慰道“商大嫂,你也不要想太多。我们这个片,大家都包干了一部分需要表达的意义,你不需要把我刚刚所说的感情全部体现在你的笑容里,你只需要看见你家商副司,觉得哎呀,太欢喜了,太高兴了,咱在这里就表达一种家庭成员间的深情,相濡以沫,携手起家。对了,深情就是你不仅高兴,你还顺便担忧一下下,他从野草里走出来,有没有被草割到了,有没有崴脚了,有没有肚子饿了?对吧,平时你不就是这么操心的吗?就要那样儿。行吧?其他感情由其他片段的出镜者体现,你就专门担忧你家商副司。这够简单了吧?”
绯缡瞅瞅商檀安的脸,再视线顺下去,瞅瞅他的衣袖。噢,还要心想他是否被野草拉到。“行。”
“好咧,再试一遍。”尚寄声拉着肖端退后,边退边用手指点着绯缡,“商大嫂,少揉脚,看见你家商副司,就高兴坏了,有伴儿了,顺便想想他累不累饿不饿。”
这便又各归各位。绯缡再度坐下,那骨碌碌的鹅卵石硌得她轻嘶一声,眼见商檀安隐进了草丛里,尚寄声和肖端立到了石滩边缘,她没有怠慢,将靴袜脱了,一丝不苟地放到和上一遍相同的位置,揉上了自己的脚踝蓇葖,这回没揉得很勤快,揉两三下,哼哼歌,望望山涧水,再揉两下。
商檀安从草丛后一现身,她立时惊喜,目不转睛地盯两下,便赶紧想着这些草的边缘锋利不锋利,衣服的质量过不过关。
商檀安大步流星赶过来。
他们现在可以再领一身工作服了吗?绯缡的思路十分顺畅地岔开去。上个月青云社区居民的春装已经发下来了,若要再多领,恐怕要打申请。想到这事,呀,这个月的社区家访报告上有内容可写了。达格家大嫂前日还向她反应,达格最近下矿了,日日洗漱,十分费衣服,他们单位正在审核调高衣物配额的必要性,新配额数未下达到社区仓库分发点前,她现在试图从社区渠道额外申领一套,需要提供的必要证明材料很繁琐。
绯缡当然知道很繁琐。因为达格大嫂还要她这个户段长的签字许可,为此,达格大嫂还守在绯缡家篱笆院子前和绯缡唠了老久一阵。达格大嫂抱怨,每家每户总都会碰到一些生活中的杂事,物管部在社区仓库定点定时统一分发必要物资,但在平时零碎申领超额物料,如此费事可怎么办,她建议能否让社区仓库给超额申领分个等级,超额一件两件的,便简化一些流程,超额多了才需要严厉管一管。而且,她家这超额也不是自己浪费才导致的,完全是出于工作需求,是后勤支持没跟上。
绯缡想着这件事,忧心忡忡,生活正在以一种纷繁琐碎的方式展开,这趋势显而易见,且挡也挡不住,这平添了户段长多少活。
配乐啦啦啦地高亢激昂起来。绯缡瞅着快步赶来的商檀安,脸上照旧盈满笑意,心里的忧愁也跟着音乐不由自主地涨起来。
“到位。表情到位了。”尚寄声高兴地嚷起来,一瞧绯缡,老远摆手,“商大嫂,不忙穿,不忙穿,咱们最后再好好复习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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