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梅九通正在自己的屋内,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担心是乐异扬出事了,急忙推开门而出,发现是翟镜月在屋外。
她见到梅九通出来,兴奋地说道:“九通,翠心回来了,她现在正在幽谷派大堂里。”梅九通急忙问道:“她昨日去了什么地方?”翟镜月道:“我哪里知道这么多,我和你一样,也是一晚上没有见到她。”梅九通脸上露出疑惑地表情,翟镜月补充道:“是这样的,刚才袁姑娘派人过来,说翠心找到了,让我通知你一声,免得你担心。”
梅九通道:“翠心一夜未归,不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她吧。”翟镜月点头道:“是啊,这个小女孩,人生地不熟,还敢擅自乱跑,害的姐姐我一夜没有睡个好觉。”
两人来到大堂,里面只有五个人。葛岷山坐在椅子上,袁甄桢和陈聆知站在他的身旁。堂下坐着的人除了翠心,还有幽谷派二弟子章应闲,他正用手按住右腿膝盖,满脸痛苦的神色。梅九通心中一惊,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到翠心安好如初,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葛岷山见到梅九通,向他招收道:“梅公子,你来了,我这个徒儿也回来了,昨日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帮我问问他。”梅九通拱手道:“葛老前辈,既然章兄弟就在眼前,何不让他自己说出来。”
章应闲抬头望着梅九通,又望了堂上的师父,不解地问道:“师父,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徒儿怎么越听越糊涂啊。”袁甄桢见她故意装作毫不知情,愤愤地说道:“你自己做的好事,还想抵赖!我们都知道了。”
章应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我不过才离开半日,他们的态度就变得如此咄咄逼人,真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用手按着膝盖,强忍着痛苦,起身对葛岷山说道:“师父,徒儿确实不知师姐所指何事。徒儿自问扪心无愧,又何需抵赖?”
葛岷山闭着眼睛说道:“闲儿,你知道为师一向喜欢诚实的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管你们犯了什么错误,只要真心悔改,为师就会从轻发落。如果百般狡辩,为师定会从重处罚。”
章应闲望着屋内之人,回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确实不知道什么地方做错了。他苦苦冥思,想到打扰师父救治乐异扬一节,头上冒出了冷汗,急忙说道:“师父,徒儿想起来了。徒儿昨日不该打扰你运功救人,还请师父原谅。”葛岷山突然睁开眼睛,直盯着章应闲。章应闲见到师父眼中流露出杀气,吓得双脚发软,双脚往后一退,屁股软坐在椅子上。
翠心见他神色慌张,不清楚他们师徒之间有什么恩怨,关心地问道:“章哥哥,你没事吧。你的腿还好吗?”章应闲回过头,苦笑着说道:“我的腿伤不碍事。”
梅九通和翟镜月都吃了一惊,心想:“翠心什么时候和他搭上话了?”都望着章应闲,似乎想从他的脸上寻得答案。
陈聆知站在一旁,冷笑道:“师兄,你怎么大路不走,偏偏要走偏僻小道,岂不知那里有师父设下的陷阱?难道是担心从幽寂谷正门出去会被人发现?”章应闲听到他阴阳怪气的声音,心想:“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神气了,竟然敢这样与我说话?”陈聆知又说道:“更奇怪的是,师兄武艺高强,怎么会与翠心姑娘一起掉进陷阱中,真是匪夷所思。”章应闲听后故意不答。
翟镜月听罢,急忙问翠心道:“妹妹,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翠心坦然答道:“没错,昨日我是不小心掉到陷阱里。”翟镜月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衣衫整齐,方才放心,又关心地问道:“你没有受伤吧?”翠心摇摇头道:“多亏有章哥哥相救,要不然你就见不到妹妹了。”
众人听他说完,都望着章应闲。章应闲坐在那里,这时才恍然大悟,想着师父这样生气,可能是因为自己与翠心一夜都未回来,其间恐怕有些误会,于是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昨日章应闲惹恼了葛岷山,心中惶惶不安,埋怨师父不能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于是愤然离开楼舍,一个人到幽寂谷深处徘徊。那里草木茂盛,平时人迹罕至,是幽谷派的禁地。
章应闲在那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回想起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心想:“自己身为幽谷派的二弟子,练就一身绝技,却不被师父所喜,平时稍有差错,便会惹来师父的一顿训斥。而其他的弟子,虽然武艺不敌自己,却总是会博得师夫的欢心。”
这本是他争强好胜的性格所导致,他却时常感到愤愤不平,总想早日离开幽寂谷,去外面闯出一番天地。在比武场上,章应闲虽然很想好好教训陈聆知,但想到若胜过他,便会留下来做掌门人,永世不能离开幽寂谷半步,心中确实有所不甘,因此每一招都使出四五分力度,既不丢掉面子,又能够全身而退,此乃一举两得之效。
拓跋济予在幽寂谷打伤乐异扬,他作为幽谷派弟子,本来可以出手相助,以彰显自己的武艺,不过等到他赶到的时候,拓跋济予已经被师父赶走,他这才无功而返,郁闷地坐在大堂里等待师父归来。等到葛岷山、乐异扬和翠心回来,章应闲才知道乐异扬身中箭毒,幽寂谷中却无解药可救,心中只留下惆怅。
章应闲眼看葛岷山在大堂中为乐异扬治伤,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担心师父的身体吃不消,这才不顾师弟们的反对,强行闯进门去劝阻,却适得其反,惹得葛岷山一阵数落,自己仓皇离去。
章应闲望着满山的树林,自问道:“难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没有人能够知道?”他正出神中,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轻轻地脚步声,他急忙转身望去,发现竟是乐异扬身边的那个小姑娘。
翠心本想出谷去追赶拓跋济予,求他交出解药,谁知在谷里转了几圈,竟然分不清东西南北,一路走到这里。她见前方有一个青衫少年,想到那人是幽谷派弟子,于是上前问询出谷的道路。
章应闲望见翠心,心想:“她不知待在乐异扬那小子身边,怎么一个人走到这个地方来了?”等到翠心走进,未等她开口,先问道:“翠心姑娘,你怎么来了?”翠心认得他是章应闲,毫无遮掩地说道:“我想出出谷去办件事情,谁知道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你知道怎样才能离开幽寂谷吗?”
章应闲目不转睛地看着翠心,心想:“乐异扬真有福气,身边有这么标志的女孩子。这个女孩竟把我那娇羞欲滴的师姐比下去了。”翠心见他不答话,以为他想着之前与梅大哥有隙,此时不愿意告诉自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翠心向前行了没几步,听见身后章应闲朝自己跑过来,一边还大叫着:“翠心姑娘,请留步,不能再往前走了。”翠心心想:“这个人好奇怪,不愿意告诉人家道路,又不让人家离去,难道想让我陪他在这里吹冷风。我才不干嘞。”加快步伐朝前又走了七八步,突然感觉脚下泥土变软,身子朝下下陷。她这才想起章应闲的话来,转身向他求救,说道:“章哥哥,我掉陷阱里了。”
章应闲此时离她不到三步,见她身子已经陷入地面一半,急忙飞身上去,用手搂住翠心的腰部,另一只手抓住地面的树枝。那根树枝早已枯萎,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章应闲正欲运气飞出,树枝突然断成两截,章应闲无处借力,被翠心拖着跌向陷阱底部。章应闲担心翠心受伤,用力将她翻到自己身前,落地之时,翠心正好压在他的身上。
章应闲“啊”的大叫一声,顿时昏迷过去。翠心仍然清醒,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受伤。她抬头望着陷阱开口处,见到一缕阳光射了进来。
这个陷阱是一个土洞,是葛岷山用来防范盗宝之人而修造的。土洞约莫有五六丈深,洞壁光滑无阶梯,当年葛岷山修造之时,身上捆绑了结实的麻绳,等到陷阱做好,他再借助麻绳之力离开土洞。
翠心用手摸了洞壁,绝望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来看章应闲,见他仍昏睡不醒,心中害怕,上前用手指掐了他鼻子下方的“人中穴”。章应闲受到刺激,慢慢睁开眼,望着眼前一张俊俏的小脸蛋,问道:“翠心姑娘,你没受伤吧?”翠心摇摇头,说道:“我没事呢!章哥哥,你呢?”
章应闲听见她关心自己,心中很欣慰,正想说自己也没事,却感到自己右腿膝盖下方传来隐隐剧痛,他将自己的脚移到阳光照射得到的地方,发现右脚已经肿胀起来。章应闲心中想到:“不好,这条腿受伤了,这下怎么才能离开这个土洞?”他用手在刚才摔下来的地方摸了摸,摸到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块,他顺手拾起来,对翠心说道:“我的腿跌倒这块石头上,一时半会恢复不了。看来我们要在这土洞里呆上几天,等我右腿恢复之后再想办法出去。”
翠心望着他右腿的伤口,取出自己的手绢,将他的腿包扎好,心疼地问道:“现在好些了吗?”章应闲微笑着答道:“现在比之前更疼了。”翠心大惊失色,说道:“章哥哥,怎么会这样呢?”章应闲道:“翠心姑娘,你有所不知,人的腿骨外面是经络,腿部受伤之初,经络会产生麻木的感觉,等到麻木感消失之后,剧烈的疼痛才真正开始。”
翠心咬着嘴唇,焦急地说道:“那怎么好?你不是要一直忍受着这剧烈的疼痛。”章应闲微微一笑,勉励她道:“不用担心,我们习武之人,平时少不了磕磕碰碰,这点苦头还是吃得了。”翠心听后方才松了一口气,独自坐在一边不再啃声。
隔了一会,章应闲开口道:“翠心姑娘,方才听你说要出谷办事,现在我们深陷洞底,可以说是患难与共了,你可否告诉我是所为何事?”翠心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章哥哥,我原本想出谷去求拓跋济予,让他给乐大哥解药,谁知道还未出谷,自己便深陷此地。这可怎么办呢?但愿有人能够尽快发现我们,把我们两个救上去。”
章应闲听后愣了好久,心想:“这个女子对乐异扬情深意重,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去为他求解药。一个人能够有这样的女子相伴,就算是死也是值了!”他沉思了一阵,方才说道:“就算你追过去,那个拓跋济予怎会给你解药呢?”
翠心道:“乐大哥没有解药,数日之后便要死去。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章应闲听后,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哈哈大笑起来。翠心不解,问道:“章哥哥,你笑什么?”章应闲深吸了一口气,止住笑容,语重心长地说道:“翠心姑娘,你真单纯。江湖上人心险恶。拓跋济予既然毒箭伤人,那是想要致乐异扬于死地。他不仅不会给你解药,还未把你扣押下来。乐异扬如果上有一口气在,看到你这样的行为,一定会被你气死的。”
翠心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吓得不敢出声。章应闲又道:“你好好想想,看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样一直在土洞里坐到第二日天明。
第二日清晨,章应闲听到从土洞上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隐隐约约还有人在说话,于是用手推了推靠在洞壁上熟睡的翠心。
翠心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眼,望着章应闲发呆。章应闲指着洞口说道:“翠心姑娘,你想不想出去?”翠心道:“当让想啊。不过想归想,这个洞这么深,你的腿又受了伤,又怎能出得去呢?”
章应闲将手放到耳边,轻轻按下耳廓,偏着头听则外面的声响。翠心跟着他的样子做,过了一会,嘟着嘴巴说道:“章哥哥,你骗我,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章应闲微笑着道:“我怎么骗你了?上面确实有人经过,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应该是我的师弟。”
翠心将信将疑。章应闲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哄她道:“翠心姑娘,你若不信,可以对着洞口大叫几声,他们听到你的声音,自然会走过来。”翠心盯着他,反问道:“我们都困在土洞里面,凭什么要我求救?”章应闲听完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小姑娘,我是他们的师兄,岂能低声下气地求救?”翠心心中愤愤不平,“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一边。
章应闲不去和她说话,此刻屏住呼吸,仔细听着树林中的声音。隔了一会,那声音正慢慢变弱,他伸出手拍拍翠心的肩膀,说道:“翠心姑娘,你若在不求救,我那些师弟就走远了,到时你后悔都来不及。反正我没什么急事要办,在这里带上十天半月都无所谓。”
翠心听到他这样说,心里有些发慌,想道:“他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乐大哥与他毫无瓜葛,他自然不用替他担心。我真傻啊,与他斗什么气呢?要是在这里困上几天,连乐大哥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这辈子都会有遗憾。”想到这里,翠心急忙站起身来,两手放到嘴边,用尽力气大声喊道:“上面有人吗?救命啊!救命啊!”
翠心的声音非常尖锐,在这一丈见方的土洞中不停地回荡。她刚喊出一个字,章应闲赶紧用手捂住双耳,对着她憨笑,心想:“小姑娘还是太单纯,我才说出一句,就把她唬住了。”
翠心连续喊了几声,上面并无人答应,垂头丧气坐下来,不去理会章应闲。她想到自己连乐大哥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心里一酸,不由自主地抽泣起来。
章应闲嘴角微撇,说道:“翠心姑娘,等会就有人来救你,不要难过啦。”翠心用衣袖轻抚掉脸上的泪水,望着章应闲,恨恨地说道:“章哥哥,我在这里喊了这么久,嗓子都喊累了,这回该你了吧。”章应闲摇头道:“不用费力气,稍有自有人过来。”
章应闲话音刚落,就听见上面有人叫道:“里面有人吗?”翠心急忙站起身,对着洞口回答道:“有人啊,快救我们出去吧。”
这个土洞深五六丈,清晨的时候,阳光不能直射到洞底,上面的人自然看不到洞底发生了什么。
只听上面一人说道:“步师弟,下面那人好像是个女孩。”另一人道:“难不成是翠心姑娘,这下可好,我们无意间发现她的下落。管师兄,师父知道后,肯定又会夸赞我们。”上面两人正是幽谷派排名第四和第五的管若即与步春胜。
管若即望着四周的树林,不清楚翠心为什么会掉下陷阱,想到她已经失踪一晚上,担心她可能受了伤,说道:“步师弟,你先在这里守着,师兄下去救翠心姑娘上来。”说完掀起青衫准备跳下去。
步春胜急忙拦住他,劝道:“管师兄,此举太冒险,万万不可啊。我曾听师父说过,这个陷阱洞壁十分光滑,就算武林高手掉下去也插翅难飞,我们不可贸然下去。”
管若即将脚缩回去,想起了葛岷山曾经的叮嘱,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心想:“还好有步师弟提醒,不然我也成为瓮中之鳖了。”于是询问道:“翠心就困在下面,我们却无能为力,真让心心急如焚啊。”
步春胜摆摆手,说道:“师兄莫着急,我自有办法。”说完来到一棵大树下面,忽地拔出身上的刀,使出几招潼关刀法,只见十余条树枝纷纷掉到地上。步春胜拾起树枝,对管若即说道:“管师兄,我们将树枝编成绳索,放到洞里去,翠心姑娘见了,自然会沿着绳子上来。”
管若即点点头,赞道:“步师弟的这个办法好,师兄自愧不如啊。”步春胜谦虚地说道:“师兄过奖。我们还是先救翠心姑娘吧。”
两人蹲在地上,立刻动手编织树枝。等到树绳做好,步春胜和管若即用力拉了拉,说道:“这根绳子足够结实,翠心姑娘上来应该没事。”两人双手紧握着树绳的末端,缓缓将它送到洞底,并大声喊道:“翠心姑娘,你抓紧绳子,我们拉你上来。”
翠心在洞底等了许久,心中已经不耐烦,对章应闲说道:“章哥哥,你那两个师弟怎么回事,为什么到了洞边还不来救我们?”章应闲淡淡地说道:“翠心姑娘,先坐下来静一静。我们幽谷派的弟子最讲究情谊,绝不会见死不救,你就放下心来。我估计他们正在焦头烂额地想办法。”翠心只得坐下来,叹了一口气,娇声说道:“但愿你说的是对的。”
隔了一会,章应闲听到洞口传来管若即与步春胜的声音,又发现一根树绳从洞口递下。他伸出手抓住绳子,用力上下抖动两下,对翠心说道:“我那两个师弟还不笨,竟然想出结绳救人的办法。”
翠心听后心中一喜,站起身说道:“章哥哥,你先上去还是我先上去。”章应闲说道:“你先上去吧。”翠心虽然想快点上去,但想到章应闲右腿受了伤,行动不方便,于是谦让道:“章哥哥,你受了伤,还是你先上去吧。”
章应闲一愣,想到这个小女孩虽然与自己闹过别扭,但其实仍然关心自己,心中不觉涌过一阵暖流,说道:“翠心姑娘,你不要再推让,这点小伤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我在你后面上去,万一你不小心从绳子上面掉下来,还能用手接住你。”
翠心执拗不过他,只得抓紧绳子慢慢爬上去。洞口的两人感受到绳子在承受重量,知道翠心已经在树绳上面,都用力将绳子拉出。
翠心刚伸出头,管若即和步春胜就伸手将她拉出土洞,问道:“翠心姑娘,你没事吧?”翠心对这两人轻轻微笑,说道:“两位哥哥,我没事。你们赶紧就章哥哥上来吧。”
管若即和步春胜都吃了一惊,异口同声地说道:“章师兄?他也在下面?”翠心害羞地点点头。管若即道:“师兄武艺高强,怎么会深陷土洞?”翠心道:“事情一眼难尽,你们还是先救人吧。”
步春胜急忙将绳子放下,对着洞底说道:“章师兄,绳子下来了。”洞底并无人回答,步春胜心中正诧异,却突然感到手中的绳子一下一下地往下沉,他急忙定住双脚,紧紧握住树绳。
章应闲一面用手抓住绳子,一面用左脚踢着洞壁,反复数次,轻松地离开陷阱。管若即与步春胜见到章应闲,急忙行礼,说道:“章师兄,师弟们晚来一步,你受苦了。”章应闲望着他们,说道:“我没事。倒是翠心姑娘在洞底待了一晚上,着实受了不少苦。”
两人望着翠心,问道:“翠心姑娘,你怎么会与章师兄掉到下面去?”翠心轻轻咬着嘴唇,说道:“章哥哥是为了救我才落入陷阱,如今腿上受了伤。这一切都怪我不好。”章应闲摆摆手,说道:“我是自愿救你,你何必自责。”管若即与步春胜对视一眼,不再搭话。
章应闲活动了右腿几下,感觉疼痛较前并无减轻,自言自语道:“看来腿伤还要几日才能痊愈。”突然想起一件事,朗声问道:“两位师弟,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寻找翠心姑娘?”
管若即上前一步,轻轻地说道:“章师兄,我与步师弟是奉了师父之命,前来叫你回去。”章应闲心中一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道:“师父有什么急事找我吗?”管若即道:“确有急事,师兄回去后自然明白。”
章应闲担心谷中有变,焦急地说道:“事不宜迟,两位师弟,我们这就回去。”说完一瘸一拐地望幽谷派楼舍走去。翠心跟在他身后,不住提醒道:“章哥哥,你腿上有伤,不要走那么快。”章应闲哪里肯听,又加快了步伐。
步春胜与管若即紧跟在两人后面。步春胜轻轻问道:“师兄,你说那件事情真是章师兄做的吗?”管若即摇摇头,说道:“我看不像,要真是他做的,他怎会如此着急赶回去。”步春胜道:“师兄言之有理。章师兄虽然为人强势,但还不至于做出这种不尊师父的事情来。”
众人回到楼舍,正遇见陈聆知和姬显声。陈聆知见到章应闲和翠心,惊讶地说道:“章师兄,翠心姑娘,你们怎么回来了?”章应闲道:“听说师父找我有事,我就急忙赶了回来。”陈聆知听后,微笑道:“不错,师父等你很久了。既然师兄已经回来,匡、代、薛及其他师弟们就不用枉费心思四处去找你。”
章应闲心中觉得奇怪,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重要,需要师父这样劳师动众去找自己回来,难道是为了幽谷派掌门一事?他心中暂时不想做这个掌门人,不过尚未向好应对之策。
陈聆知见他发呆,说道:“师兄,我们进屋去吧,师父在里面恐怕已经久等了。”章应闲望了他一眼,径直走进屋去,翠心心中好奇,也跟着走进大堂。
陈聆知望着两人走进去,对几位师弟说道:“此事师父自有定夺,你们都散了吧。”等到其他人都远,他望了屋内一眼,心想:“不知道师父怎样处理此事,接下来有好戏看了。”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章应闲到了屋内,见到葛岷山正坐在大堂闭目养神。袁甄桢站在一旁,示意他和翠心轻轻地坐下来,不要打扰师父休息。
袁甄桢走出门外,看到陈聆知正在发呆,上前问道:“聆知,你在干嘛?”陈聆知急忙回过神,说道:“师姐,我正在想,章师兄和翠心姑娘进去之后,师父会说些什么。”袁甄桢道:“师父正在休息,哪里有时间理会他们。你待在这里做什么?有事进大堂再说。”
陈聆知睁大眼睛,略有失望地说道:“既然师父在休息,我就不进去打扰了。”袁甄桢忙叫住他,说道:“翠心姑娘回来了,你去告诉梅公子和翟姑娘一声。”陈聆知无奈地说道:“聆知谨遵师姐之命。”然后匆匆离去。
等到他见过翟镜月之后,又想到梅九通昨日怀疑章应闲偷了《元和秘笈》,此番前去,不知道等会会不会当面揭穿他。于是又返回大堂。
章应闲将前面发生的事情说完之后,屋内之人除了翠心之外,都吃了一惊。葛岷山和蔼地问道:“翠心姑娘,我这个徒儿所言是否属实。”翠心轻轻地点点头,说道:“章哥哥说的是真话,我可以为他担保。”
葛岷山舒了一口气,对章应闲说道:“闲儿,为师误会你了。”章应闲道:“师父的话,徒儿不太明白,还望师父明示。”葛岷山望了袁甄桢一眼,说道:“桢儿,为师累了,先回房中休息,你来告诉闲儿个中事情吧。”说完起身朝内室走去。
袁甄桢此前误会了章应闲,此时故意不看他,说道:“章师弟,师父的《元和秘笈》被人盗了,目前还未查处是何人所为。”章应闲方才恍然大悟,想到自己居然成为众人怀疑的对象,心中羞愧不堪,仍故作镇定地说道:“师姐放心,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我一定会揪出这个人。”
袁甄桢挥手道:“师弟不必放在心上,师父迟早会查清楚这件事情……”章应闲不待她说完,已经起身离去。袁甄桢叫到:“章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章应闲头也不回地说道:“最近党项人来过此地,又匆匆地离去,我怀疑是他们所为。”他瘸着腿走到门边,突然站着不动,往回望了一眼,见到翠心也望着自己,感到热泪涌到眼眶,急忙开门而去。
翠心起身跑到门外去,却未见到章应闲的身影。章应闲虽然受伤,但轻功了得,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已经离开幽寂谷。
屋内之人都来到外面。梅九通叹了一口气,对袁甄桢说道:“章兄弟是性情中人,在下之前误会他了。”袁甄桢微微苦笑,并不答话。
梅九通说道:“乐兄弟昏迷了一天一夜,不知道现在情况怎样,我和两位姑娘过去探望一下他。”于是袁甄桢辞别,带着翟镜月和翠心离开大堂。
袁甄桢望着出谷的路,心想:“师父之前说过,章师弟自作聪明,早晚会吃亏。如今他只身去追赶拓跋济予,那《元和秘笈》未必是拓跋济予所盗,到时拓跋济予新仇旧恨一起报,章师弟岂是他的对手?”
袁甄桢又想起拓跋济予的“霹雳神掌”,心中忐忑不安,深知此事关系重大,转身回到屋内,去向师父葛岷山禀报。
葛岷山听了袁甄桢所言,起得从凳子上站起来,骂道:“傻小子,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为师曾试过拓跋济予的武功,他的内力深厚无比,非是寻常人等可以匹敌,你这一去,岂不是白白送死!”袁甄桢诚惶诚恐地问道:“师父,事已至此,可有办法补救?”
葛岷山思索片刻,语重心长地说道:“桢儿,你的章师弟性子急躁,不经过我同意就擅自出谷,本该接受我派门规处罚。但为师念及他对幽谷派的一片忠心,暂且饶过他这一会。如今他以身犯险,为师不得不管。你这就传为师的话,着急所有年满十六岁的弟子到大堂外,就说有要事商量。”
袁甄桢“诺”了一声,匆忙退下。葛岷山在屋内转了几圈,想着如何妥善解决这件棘手的事情。
没过多久,数十位弟子就聚集在幽谷派的大堂外。葛岷山对大家说道:“徒儿们,我幽谷派镇谷之宝《元和秘笈》被奸人所盗,你们的章师兄已经出谷去追赶偷书之贼。为师召集你们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有谁自愿出谷协助你们的师兄?”
那些弟子你看我,我看你,争着要求前往。葛岷山示意众人安静,说道:“你们的心意为师都知道。同门之谊,难能可贵,你们要好好珍惜。不过那些人武艺高强,且人多势众,你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这次出谷之人,就暂从九大弟子当中挑选两人。”
众弟子听了,异口同声地说道:“徒儿们皆听师父的安排。”
葛岷山满意地露出微笑,说道:“知儿,声儿,你们两人入谷较早,武艺都不弱,为师就派你们出谷相助,你们觉得怎样?”姬显声从人群中站出身来,拱手答应道:“徒儿谨遵师命。”
陈聆知听完葛岷山的话,心中喜忧交加,喜的是师父终于肯让自己出谷,忧的是此行的目的竟然是去帮章应闲。
在场众人都望着陈聆知,等待着他的回答。陈聆知轻轻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师父放心,徒儿定不辜负您的期望,誓与两位师兄弟同生共死。”
葛岷山挥手道:“知儿,临别之际,师父有句话想对你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们能出手时就出手,敌不过的时候千万不要勉强自己。”陈聆知点头道:“徒儿一定铭记于心。”
袁甄桢望着陈聆知,想着要与他分离,心中不免一阵伤心。陈聆知偷偷瞟了她一眼,虽然心有不舍,但仍然转身与姬显声一同离去。
葛岷山望着两位爱徒离去的身影,心想:“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你们学了这么多年武艺,为师不能让你们总是待在幽寂谷里,是该让你们陆续出去磨炼一番。”
堂下的弟子都望着葛岷山。袁甄桢轻轻说道:“师父,各位师弟都等着你吩咐呢。”
葛岷山回过神,对众人说道:“徒儿们,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你们要好好勤奋学习武艺,只有学所所成,方能在这世上立足。”那些幽谷派弟子都说到:“徒儿们定当努力专研武艺,不辜负师父的一片苦心。”
葛岷山用手抚了抚胡须,缓缓说道:“徒儿们,为师并不是一定要找回那本武林秘笈。这么多年,为师早已熟记上面的八十一般武艺及内功心法。为师只是担心《元和秘笈》到了奸邪之徒手中,不但会祸害武林,甚至会危急社稷。这才派你们的师兄出谷去寻找。”
那些弟子恍然大悟,心中皆佩服师父深厚的功力以及忧国忧民的胸怀。
葛岷山道:“为师年龄已过八十,虽然不关心尘间之事,但不忍先贤的武艺灰飞烟灭。为师即日起闭关半月,专心重著《元和秘笈》,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在场的幽谷派弟子都承诺。
葛岷山示意众人散去,却留下袁甄桢、管若即、步春胜、匡未僵、代房骏、薛闻宣六人,说道:“你们几人是我的得意弟子,习得《元和秘笈》上面的武艺。为师此次到山洞闭关,你们要紧紧守住出口,决不允许外人擅自闯入。”
六人都点头答应。葛岷山微微一笑,放心地走进屋去。
等到葛岷山离去,袁甄桢郑重地说道:“各位师弟,师父重著《元和秘笈》,需要耗费大量的心血,我们要谨记师父方才说的话,让他老人家安心地闭关。”管若即道:“师姐有什么吩咐,我们一定照办。”
袁甄桢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六人轮流当值,每三个时辰换一人。”管若即、步春胜、匡未僵、代房骏、薛闻宣五人都同意这个做法。众人约定好,各自回去做准备。
梅九通、翟镜月与翠心来到乐异扬的房间,见到乐异扬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已经开始发青。
梅九通在衙门里做了几年捕头,见过囚犯死前的样子,想到乐异扬此时正是临终前的表现,自言自语道:“这个箭毒这么厉害,才过一天时间,竟然就置人于死地。”
翠心听见之后,默默地走到床边,紧紧握住乐异扬的手,眼泪不住地流出来,高声叫道:“乐大哥,你听得到我说的话吗?你快醒醒啊!”
翟镜月心有不忍,走过去拍了翠心的肩膀,递过一块手绢,轻轻说道:“妹妹,乐公子中毒已久,元神即将离体,我们不要再打扰他。”翠心摇摇头说道:“我不相信!乐大哥对我这么好,怎么会一声不吭就离开我?乐大哥,你说说话啊,心儿就在你身边。”
梅九通想起之前乐异扬昏迷中说过的话,心里一阵酸痛,却仍然说道:“翠心,你对乐兄弟的一片痴情,他在九泉之下也会知道的。”翠心听到“九泉”二字,身子突然发软,口中重复道:“乐大哥真的要死了么?乐大哥真的要死了么?”
梅九通和翟镜月见到翠心神色异常,担心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走过去安慰道:“翠心,我们出去吧,还要替乐兄弟准备后事。”翠心只觉天昏地暗,想到就要和乐异扬永别,顿时晕了过去。
梅九通急忙按住她的“人中穴”,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她唤醒。翟镜月扶起翠心,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
翟镜月前脚刚跨出门槛,翠心却发疯似的挣脱开来,又跑到乐异扬的床边,趴在她的的耳边,兴奋地说道:“乐大哥,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梅九通和翟镜月尚未离开房间,听见她这么一说,都吃了一惊。两人见到翠心双手不停乱动,担心她是受了刺激,急忙过去扶起她,问道:“翠心,你没事吧?”
翠心望着两人,摇头道:“姐姐,梅大哥,我没事。刚刚昏迷的时候,我终于想通了。”
翟镜月小心地说道:“妹妹,你不要吓姐姐,你莫不是得了痴心疯?”翠心嘟着嘴巴,不满地说道:“姐姐,你怎么说妹妹得了痴心疯,人家好好的呢。”
梅九通见翠心颜色红润,言语清晰,与平时无异,方才放下心来,说道:“翠西,你姐姐是关心你才这么说的。你告诉梅大哥,你想通什么了?”
翠心“哎呀”一声,说道:“差点忘记这个重要的事情。昨日我被党项武士擒住,一路上不停地吵闹,那些党项武士曾威胁说,如果我不老实跟他们去,就让我尝尝蛇毒的厉害。”
梅九通听后眼前一亮,朗声说道:“蛇毒?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党项的红头蛇,我曾经听马神医提起过。之前我怎么没有想到呢?翠心,谢谢你!”
翟镜月听后满头雾水,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于是问道:“党项红头蛇?这时什么蛇?”
梅九通答道:“这时一种生活在党项夏、绥、宥、银四州境内的毒蛇,它的毒性非常强,凡人畜被咬之后,如果没有解药,七日内必死无疑。马神医曾在代州军营行医,偶尔会碰到被红头蛇咬伤的士兵,所以对它略有了解。”
翠心皱着眉头,失望地说道:“如今虽然知道箭毒的来历,但仍然无解药可以救治乐大哥。”她说到这里,眼泪又流了下来。
梅九通道:“解药倒是不难。我听马神医说过,只需找到一条红头蛇,让它咬伤野兔或老鼠,然后取出它们的鲜血,给人服用就可解毒。也可以将这些血液熬制成小药丸,放在身边作为解药用。”
翠心听后,心中稍微宽慰,不过马上又愁眉苦脸,说道:“此地离定难军有数千里,要找到一条红头蛇,真如大海捞针一样困难。”翟镜月也说道:“九通,翠心说得对,这里连红头蛇的影子都看不见,哪里还能制备得出解药?”
翠心向梅九通望了一眼,轻声说问道:“梅大哥,你可有什么办法?”梅九通摇摇头。又说道:“如果再想不出办法,乐兄弟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翟镜月道:“九通,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在虎狼林,那些野兽会害怕拓跋济予的马儿,难道马上有蛇?”梅九通道:“我也不明白。”
翠心急忙问道:“梅大哥,你可在马上发现了什么袋子?”梅九通坦然答道:“马上除了缰绳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
翠心喃喃道:“那就奇怪了。”梅九通听后,想起在马厩发生的事情,说道:“昨晚有两个党项武士前来偷马,被我及时发现,再与两人交手时,那两人投掷出飞镖,误伤了拓跋济予的白马。我这就过去马厩,看看能不能在那里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翟镜月道:“九通,我与你一同前去。”梅九通举手制止她道:“你就在这里陪翠心,我去去就回。”说完大跨步离开房间。
翟镜月黯然神伤,缓缓坐在桌旁,缓缓倒满一杯水,对翠心说道:“妹妹,你梅大哥不知何时可以返来,我们不能就这样干坐着。你端这杯水过去喂乐公子,他昏迷了一天一夜,想必一定渴得不行了。”
翠心正坐到床沿上,听到姐姐叫自己,起身过去接过水杯,将水送到乐异扬口中。乐异扬仍然毫无反应,翠心焦急不已,心里一直念叨着:“乐大哥,你要坚持住啊。”
看着翠心一声不吭的样子,翟镜月安慰她道:“好妹妹,你要坚强一些,人死后是不能复生的。”翠心只觉两眼泪水朦胧,哑着嗓音说道:“乐大哥就这样死去,老天真是不公平。”
翟镜月起身上去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轻轻拍了拍,说道:“翠心,你又犯傻了,这个世道哪里有什么公平不公平。要真有公平可言,我们姐妹俩也不用在青楼里面长大了。来纪云和耶律钟盈,一个是千金小姐,一个是公主殿下,为什么她们生来就高人一等?”翠心不去反驳她,独自一人默默地为乐异扬伤心落泪。
翟镜月无奈地摇摇头,又坐回桌旁,回想起以前在别情楼中的日子,一个人喝着白开水。
梅九通出了房门,穿过一条走廊,遇见袁甄桢走过来。两人走近后,袁甄桢说道:“梅公子,你这般匆匆而去,确实为什么?难道乐公子那边出事了?”梅九通想到事情危急,来不及与她多说,只说道:“乐兄弟中了党项红头蛇毒,如今生命垂危,恐怕过不了午时。”
袁甄桢听后惊讶地说道:“红头蛇毒这般厉害。咦,你是怎么知道的?”梅九通不想与她过多纠缠,铿然答道:“袁姑娘,此事说来话长,我现在得去马厩一趟,后面再告诉你不迟。”然后侧身从她面前飘过。
袁甄桢趁着师父闭关之前来探望乐异扬一次,却没料到他的伤情发展这么快,想到梅九通足智多谋,急忙叫住他道:“梅公子,你先等等,我与你同去。”梅九通头也不回,只说道:“这样也好,一起去多个帮手。”
梅九通在崎岖的道路上快速地前行。袁甄桢虽然轻功不弱,但仍然落后他十余丈远。
梅九通到了马厩,轻轻推门而入。那匹马正在静静地吃着干草,其他的马匹都离它有数丈远。看到这个情景,梅九通吃了一惊,心想:“难道昨日的飞镖没有毒。”
袁甄桢此时也赶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说道:“梅公子,你发现什么了吗?”梅九通回过头望了她一眼,说道:“袁姑娘,不瞒你说,我过来这里是为了寻找治疗箭毒的解药。”
袁甄桢听后,将信将疑地说道:“这里有红头蛇毒的解药?那太好了,我们赶快寻找吧!”说完冲到马群里,那些马匹都乱着一团,纷纷对她避而不及。那匹白马仍然只顾着吃草,并不理会袁甄桢。
袁甄桢心中觉得奇怪,绕着白马走了几圈,突然发现地上的草堆有异常,急忙对梅九通说道:“梅公子,你快过来,看看这些是什么?”
梅九通听见她叫自己,走上前蹲下身细细察看。那草堆上面有几处血迹,是前面白马受伤后留下来的。血迹周围密密麻麻全是虫子的尸体,有蟑螂、苍蝇和飞蛾,草堆旁边还有几只死老鼠。梅九通抬起头,望着马儿臀部的伤口,昨晚替它包扎的布块仍然在。袁甄桢伸了伸舌头,叹了一声,说道:“这匹马的血这么厉害,它分明是一只有毒的马啊,难怪这里的马都畏惧它三分。”
梅九通听后豁然开朗,起身说道:“袁姑娘,你提醒的好,也许这匹马的血可以解乐兄弟身上的箭毒。”袁甄桢不解地道:“乐公子已经中了红头蛇毒,要是再饮了这匹马儿的血,岂不是会雪上加霜,立即毒发身亡?”梅九通镇定地说道:“袁姑娘,事已至此,唯有这个办法可以尝试。要是错过这个机会,乐兄弟就再也活不过来了。这就是俗话说的以毒攻毒,但愿能有效果。”
袁甄桢仍心有顾虑,但想到这是目前能够保住乐异扬性命的唯一方法,也不做强烈反对。她“嚯“的一声拔出长剑,用力朝马儿砍去。那匹白马受了一惊,迅速地跳到一边躲过。袁甄桢正欲再挥剑去刺杀,梅九通已经抓住她的剑柄,问道:“袁姑娘,你这是为何?”袁甄桢淡淡地说道:“我先杀了它,再取血为乐公子治伤。”
梅九通道:“袁姑娘,你这样做不不可取。这匹马是西域宝马,整个党项族里只有两匹,它价值连城,如此取之性命,岂不是可惜了吗?况且乐兄弟身上的红头蛇毒并非一时半刻可以去除,何不留下它的性命,每日取一些马血做药引。如果真有作用,到时乐兄弟身上的蛇毒得以解除,宝马也留下来,两美齐全的事,不是更好吗?”
袁甄桢觉得他说得有理,脸色微红,诚恳地说道:“梅公子,小女子目光短浅,刚才着实有些莽撞。还请你见谅。”梅九通说道:“袁姑娘一心想着救人,在下可以理解。”
袁甄桢心中羞愧不已,不要意思地低下头。梅九通哈哈笑了几声,说道:“我们还是动手取药吧。”袁甄桢应承一声,蹲在地上,用长剑在马腿上轻轻地划出一道小口。那匹马嘶叫一声,不停地在地上挣扎,梅九通双手紧紧缚住马身,白马顿时动弹不得。
袁甄桢取出随身携带的葫芦,将里面的水全部倒出,接上半葫芦鲜血,将它递给梅九通,又拿出花手绢将马腿上的伤口包扎好,起身轻轻抱着白马,靠在她的耳边嘀咕道:“马儿啊马儿,希望你的血可以救到乐公子。”
梅九通接过葫芦,焦急地说道:“袁姑娘,乐兄弟还等着马血服用,我先去一步。”说完,嗖地一声冲出门外。袁甄桢刚出马厩,已经不见梅九通的身影,她对着前方叹道:“这个梅九通真不简单。乐公子年龄不过十七岁,身边竟然有这样的朋友,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等到袁甄桢回来,发现师父葛岷山也在屋内。乐异扬已经服过白马的血,脸色较前看起来红润很多,正躺在床上休息。
原来葛岷山想到乐异扬中了箭毒,自己虽无解药可治伤,但仍想着在闭关之前过来见他一面。梅九通走了不到一会,他就来到乐异扬的门外,听到屋内有人在哭泣,贸然进去会显得很唐突,于是轻轻地敲了敲门。
翟镜月正在发呆,听到敲门声,以为是梅九通反悔了,特意返回来与自己一同前去,于是兴奋地起身去开门,却发现是葛岷山站在外面。翟镜月吃了一惊,吞吞吐吐地说道:“葛老前辈,怎么是你?”葛岷山抿着嘴巴,笑道:“翟姑娘,老夫不能来看看乐公子么?”翟镜月急忙站到一旁,请葛岷山进去。
翠心听到门口有人说话,已经站起身来。葛岷山上下打量她一番,关心地问道:“小姑娘,你怎么啦,怎么哭得这么伤心?”翠心哽咽着答道:“老爷爷,您来得正好,乐大哥快不行了,您想办法救救他吧。”
葛岷山听后一惊,想到昨日已经用真气封住毒气,现在怎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急忙走上前,望着乐异扬的脸,心中大骇,又伸出手去为他把脉,感觉他的脉搏虚弱无力,正是阳寿将尽的表现。
葛岷山替他把完脉,翠心小声地问道:“老爷爷,乐大哥还有救吗?”葛岷山轻轻地摇摇头,说道:“他的气色和脉搏都很虚弱,老夫已经无能为力了。”
翠心看到葛岷山严肃的面容,终于相信乐异扬是必死无疑,突然扑到乐异扬身上,放声痛哭道:“乐大哥,你曾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你怎么能就这样默默地离去!”
葛岷山望见这个情景,心中不由得感叹:“乐公子是为救翠心而死,真不枉费翠心对他的一片深情。这么好的一个少年,无缘无故就死了,真是可惜啊。”
他闭目冥想,想起《元和秘笈》里的续命大法,即将一人的真气输到另一人的体内,以延长他的寿命。此法乃《元和秘笈》里面的上乘武功,将消耗运气之人大量的内力,若非是至爱亲朋有难,极少有人会情愿使用这样的武功。葛岷山之前从未用过续命大法,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这次决定亲身尝试一番。
葛岷山让翟镜月扶开翠心,自己脱鞋上床,坐在乐异扬的身后,双掌抵住他的后背,缓缓输出体内真气。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乐异扬口中吐出少量黑色的血液,脸色逐渐由青转白。葛岷山感觉丹田微热,即刻收回双掌,整理好衣服下床,望了乐异扬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对翠心和翟镜月说道:“老夫方才运气为乐公子疗伤,用了十年修炼的内功,总算可以保证他三日性命无忧。”
翠心心存感激,朗声说道:“多谢老爷爷倾力相救。”葛岷山说道:“小姑娘不要谢我,要谢就谢创作续命大法的先贤。老夫与乐公子的曾外祖父有渊源,怎会忍心见死不救。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人学习武艺,不是用来争强好胜,而是为了济世救人,这才是习武之人的最高境界。”停了一会,脸色突然转暗,哀叹道:“唉,若是再找不到解药,就算老夫将毕生的功力输给他,也不过延缓他半月的寿命。”
翠心默默地坐在床边,情绪又开始低落起来。
这时,梅三通拿着盛有马血的葫芦回来,见了葛岷山,打了一声招呼,径直走到乐异扬的床前,扶起他的头,将马血缓缓灌倒他的嘴里。
翠心心中好奇,轻轻地问道:“梅大哥,你给乐公子喂的是什么啊?”梅三通蹲在床头,长话短说道:“我和袁姑娘去了马厩,取了拓跋济予坐骑的血,回来给乐兄弟做解药用。”
翠心惊讶地张开嘴,望了翟镜月与葛岷山一眼,发现两人与自己一样,脸上都露出疑惑地表请。
梅九通给乐异扬喂完马血,将空葫芦放到桌子上,走到葛岷山面前,恭敬地说道:“葛老前辈,实不相瞒,昨晚我在马厩外面与党项武士相斗,那匹白马不幸被有毒的飞镖击中。在下本以为它会毒发身亡,等到今日过去,却发现它竟无半点中毒的迹象。马厩地上有一些马儿受伤之后掉落的血迹,周围有大片虫子和老鼠的尸体。在下见乐兄弟病情危急,才想出这样万不得已的办法,希望会有奇迹出现。”
葛岷山一面听他解释,一面点头称赞,末了说道:“中医里面有以毒攻毒的说话,两毒在人体内相攻,毒性可能增强,亦可能减弱,全凭受毒之人的身体承受之力。老夫方才输入乐公子体内的真气,兴许可以对他略有帮助。”
翠心听完二人的谈话,心中升起了希望,说道:“老爷爷,梅大哥,但愿你们的努力不会白费。”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床上传出虚弱地咳嗽声,翠心转身望去,发现乐异扬脸色逐渐恢复红润,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叫道:“乐大哥,你醒了吗?”乐异扬却不回答。翠心正欲失望,突然看到乐异扬的四根手指微微一动。翠心兴奋地挑起身,对室内诸人说道:“乐公子有知觉了!乐公子有知觉了!”
葛岷山上前为乐异扬把了脉,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说道:“不错!乐公子的脉象正在好转,看来那匹马的血真有解毒的作用。”
梅九通与翟镜月都舒了一口气。翟镜月小声说道:“九通,我有一事想不通。”梅九通问道:“你有什么想不通的?”翟镜月道:“你真就能断定这匹马的血就是解药?”梅九通做了一个鬼脸,说道:“天机不可泄露。”翟镜月不依不饶,非要他告诉自己。
梅九通道耸耸肩道:“镜月,实话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且不管这么多,如今乐兄弟身体好转,我就安心了。”翟镜月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那匹马本是西域宝马的后代,体内的血液可解天下奇毒。夏国公李彝殷的父亲李仁福晚年,托人去西域求得一匹雌马,后来与党项的千里马相配,产下两个小马驹,一匹为黑马,一匹为白马。李仁福大喜,将两个小马驹赏赐给自己的儿子和亲弟弟。第二年,李仁福去世,儿子李彝超继承夏国公兼定定难军节度使之位,又过了几年,李彝超去世,黑马又成为新任夏国公李彝殷的坐骑。
拓跋济予本名李济予,是李彝殷的堂弟,他的父亲则是李仁福的亲弟弟。当年李仁福去世的时候,曾有军士推戴李济予的父亲为夏国公,但终因实力悬殊,没能等上大位,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李济予将父亲的死归咎与李彝超、李彝殷兄弟,不愿与二人同姓,但又不想忘记自己高贵的血缘,遂改回后魏皇家拓跋的姓氏。
拓跋济予势单力薄,不久就被李彝殷排挤出定难军,流落在后唐的代州边境,由于身兼一身武艺,偶然被代州刺史杜重威看中,招入府中做了一名亲兵。那匹白马是伯父李仁福赐予拓跋济予父亲的,被他当做是身份的象征,从未离开过他一天。
党项红头蛇的蛇毒奇毒无比,但咬过黑白二马之后都会立即挣扎着死去,可见两匹马之毒更为厉害。梅九通与袁甄桢都不知,竟然用手去为白马包扎伤口,差点当场丧命。
梅九通与翟镜月正说着话,袁甄桢就直接闯了进来,看到师傅也在这里,惊奇地说道:“师父,你不是准备闭关吗?”葛岷山微笑着说道:“桢儿,为师过来看乐公子一眼。”
翠心也说道:“袁姐姐,老爷爷来得正是时候。刚才乐大哥气息奄奄,多亏老爷爷将体内的真气输给他,才能熬到你们回来。现在乐大哥喝了你们取得马血,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刚才手还动了动。”
袁甄桢听后只觉背后发冷,说道:“那真是好险!既然马血能解乐公子体内的毒,后面几日,再去取血便可。”她望了师父一眼,对梅九通说道:“梅公子,师父准备闭关一段时间,我和几位师弟要轮流为他看守,取血之事,还要麻烦你了。”
梅九通道:“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放心,我与乐兄弟情同手足,这点小事就包在我身上。”
翠心上前说道:“梅大哥,到时我与你一同前去。”梅九通道:“不用了。到时叫你姐姐前去便可。”翟镜月也说道:“是啊,你若离去,要是乐公子苏醒,看不到你,心里可要担心了。”翠心害羞地低下头,说道:“姐姐,你又打趣我了。”
经过一个时辰的折腾,众人都感觉疲惫。葛岷山说道:“乐公子现在身体还很虚弱,老夫就不要打搅他了。”几人都随葛岷山出去,只留下翠心一人在房中照顾他。
接下来几日,乐异扬身体逐渐恢复,开始起床活动。梅九通见状,担心马血饮用过量会适得其反,就不再去取血了。他每日都会与翟镜月过来探望一番。
袁甄桢与几位师弟轮流当值,他们有空就过来乐异扬房中嘘寒问暖。其他的幽谷派的弟子则在每日练完功之后陆续到来。翠心殷勤的接待这些人,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人竟然认为翠心是乐异扬未过门的妻子,每当听到这样的话,翠心总是微微一笑,心想:“能做乐大哥的妹妹,自己都已很满足了。”
傍晚时分,探望之人离开之后,翠心便会将房门关好,让乐异扬一个人在房中安静地休息。她则守在房门口,直到夜深人静之时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经过这场风波之后,翠心似乎成熟许多,她在乐异扬面前不再那么任性。这一切乐异扬都看在眼里。心想:“心妹待人这么细致入味,以后谁娶到她都会有福气。”
一天晚上,翠心已经回屋,乐异扬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发现外面漆黑一片,只在数里远的地方隐约看见两个微弱的火炬,那便是幽寂谷的谷口。
这几日,乐异扬听翠心讲了很多自己昏迷其间发生的事情。先是武林秘笈的丢失,接着是章应闲的离去,再到后来葛岷山的闭关,《元和秘笈》对武林和社稷的重要,乐异扬算是彻底佩服了。
乐异扬又想起了韩愈的《答刘正夫书》,其中记载有这样的文字:
“或问:“为文宜何师?”必谨对曰:“宜师古圣贤人。”曰:“古圣贤人所为书具存,辞皆不同,宜何师?”必谨对曰:“师其意,不师其辞。”又问曰:“文宜易宜难?”必谨对曰:“无难易,惟其是尔。”如是而已,非固开其为此,而禁其为彼也。“
夫百物朝夕所见者,人皆不注视也。及睹其异者,则共观而言之,夫文岂异于是乎?汉朝人莫不能为文,独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为之最。然则用功深者,其收名也远。若皆与世沉浮,不自树立,虽不为当时所怪,亦必无后世之传也。足下家中百物,皆赖而用也,然其所珍爱者,必非常物。”
将学文换作习武也是如此。《元和秘笈》记载的是唐代的武功绝学,虽已失传多年,但终在幽寂谷从见天日。幽谷派弟子人数众多,武艺高强之人也不在少数,冰封多年的武艺必将重现江湖。
江湖上各门各派相互独立。显允焕身为中原武林盟主,凭着千形剑法威震武林。平山派的含刃刀所向霹雳,江湖中人也闻风丧胆。另外少林、丐帮、燕云也在江湖上享有很大的声望。契丹、党项、南唐、吴越、后蜀、吐蕃、回鹘的高手更是多得数不胜数。
乐异扬心想到,要在当今的江湖上立足,不仅要有过人之处,更不能因循守旧。《元和秘笈》里面记载的武功,是古代先贤所创的八十一般武艺,这些大多是近世之人闻所未闻的。如能将这些武功与平生所学融会贯通,比武之时,对手没有见过这些招式,一时半刻很难想出化解之招,胜之就易如反掌。这正所谓“宜师古圣贤人。”“师其意,不师其辞。”“无难易,惟其是尔。”
乐异扬经过此番死里逃生,这时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次皆是由于自己学艺不精所致。自己武艺不精,哪能怪对手狠毒?如果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能去保护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然则用功深者,其收名也远。”以后一定要刻苦学习武艺,这并不是为了江湖上的名声,而是为了能够做到真才实用。”
乐异扬望着外面茫茫黑夜,心中顿时豁然开朗,终于决定潜心学习武艺。他轻轻地关上窗,回到床上,脑中不停地想着“用功深者”四个字,辗转反复,直到三更才入眠。xh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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