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刹那间,柳明胸闷气短,与那丫鬟没说几句,便脚步晃晃咧咧地来到后花园中。
他知道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找到一个石凳,他双腿盘坐之上,像个坐禅的和尚般闭目凝思起来。
自从穿越以来,柳明知道自己获得了很多前一世没有的东西,比如家人与亲情,比如恋人。相比之下,前世那段貌似繁花似景的生活,反而没有什么值得眷恋。
如今,经过了那阴差阳错的闺房夜晚后,柳明也坚信,自己便是杏儿幸福未来的守护者。古时,男女之交十分保守,自己与杏儿,已经有了那种肌肤相触之实,更应该担负起男子的责任来。
柳明与老太公平日里接触不多,但他相信,自己平日作为后辈,也是乖巧听话,表现应该算尚可。他打算找一位府内长辈,一起到老太公处游说。
这长辈人选,柳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小叔柳永。柳永为太公平日里最为宠爱之子,况且其人能言善辩,自己若是寻到他在老太公面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么事情很可能会出现转机。
然而,永叔这几日,赶赴邻县为家中医堂运输药材,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这该如何是好?
回到房中,柳明坐在床榻之边,面色凝重。
“吱嘎”一声,柳远志晃晃悠悠推门而进。
“今日这药堂生意,可是累死人了……”柳远志拿起茶杯,咕咚咚往口里一通猛灌,见柳明闷闷不乐坐在一旁,问道:“明儿,是不是为杏儿出嫁的事情?”
柳明身体一抖,没料到自己老爹会这么问,他支吾道:“倒也不是……”
他到现在,都没有与老爹透露过自己对杏儿的感情。怎么说呢?柳明对于感情,总是有些保守谨慎,没到合适时机,他便不愿主动提起。
“那我问你……你对杏儿的婚约,怎么看?”柳远志一脚搁在椅上,拿起烟斗,斜着身子问道。
“杏儿嫁人之事,我觉得不妥。”柳明脸微红,支支吾吾道:“当然,爹……我这是出于……出于兄长的一种关怀……”
柳远志将烟斗搁在案几上,眼神失落道:“明儿,你是不是觉得你爹没什么本事?”
“啊?没啊……”柳明失声道。
柳远志叹了口气,将烟斗的一头往自己手心杵着,“你爹却是没什么大才,平日里也闲散惯了。可是,你这点事儿,老爹可都放在心上。你实话实说,昨晚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去了杏儿那房间?”
柳明一怔,感情自己的老爹,什么都知道。事到如今,他只得承认道:“我是怕家里不同意……”
“不同意?”柳远志眉头一皱,“谁不同意?我柳远志第一个不答应。杏儿那姑娘,虽然才来咱府里没几个月,可人家知书达理,温柔娴淑,老爹都明白。你们俩,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明儿,莫说你喜欢上杏儿……”柳远志越说越激动,“就算你喜欢上隔壁的张寡妇,或者喜欢上邻村的老虔婆……或者是王屠户……”
“爹……王屠户是男的……”
“男的……爹也支持,只要你乐意!”
“……谢谢。”
柳远志摸着下巴,眯着眼睛道:“明儿,别看你遇到大事,冷静机警,一会儿脑子冒出一个计策来。可是遇到感情这事,还是个孩子啊,脸红耳赤,老爹一看便知。走吧,老爹这就带你去跟老太公讲讲理去……”说罢,柳远志便将自己儿子推出房门。
正房内,柳老太公一身淡紫色绸衣,盖着狐裘锦衾,神色疲惫地斜靠在黑雕木大床之上。
“爹……我们来看你来了。”柳远志带着柳明请安道。
“恩。”柳老太公微微点头。
尽管,屋内两个小火炉滋滋地冒着檀香烟,两位伺候老太公的丫鬟热得头上冒出滴滴汗珠。可是,那柳老太公,却仍然牙关打颤,冷得浑身颤抖。
柳明跟在一旁,见到此情此景,不免叹息岁月不饶人,几月前,老太公还是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没想到这身体,突然就不行了。
最近家里,老太公和小叔接连病倒,使得柳明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爹……近来身体可好。”柳远志大着嗓门喊道。
“好啊,好啊。儿啊,你们来看我最好。”
旁边的丫鬟凑了上去,用手绢将老太公嘴角的口水擦去。
“爹……”柳远志嗓门很大,“我们今天,终于来与您商量杏儿婚约的事情。”
“什么?”柳老太公用手罩着耳朵道,“你说什么?”
“杏儿婚约……”
“什么?”柳老太公仍显昏聩之态。
柳明突然心生疑惑,老太公已经病成这副样子了,怎么还有精力替杏儿介绍对象?
柳远志也面露疑惑,扭过头来看着柳明:“明儿……奇了怪了,这杏儿婚约,到底是谁做的主啊?”
此时,屋外传来一声低沉音:“杏儿的婚约,是我做的主。”
“大……大哥……”柳远志脸色一凛,接着有些畏缩地重复道,“原来这是大哥做的主……”
长兄为父,柳远志见到自己大哥,还是有几分畏惧。
一身宝蓝丝绸直裰的柳先达背负双手,看了一眼病榻上的老太公,不动声色道:“还是让爹多休息,我们到外面叙话。”
“家中长辈议事,小子不便参加……”柳明做了个揖,摆了个姿态。
柳先达捻须微微一笑:“明儿倒是懂得礼节,不过,既然三变不在,你来听听也无妨。若是仔细说来,虽然关系远了些,你也算是那杏儿的堂兄。咱们一起进屋叙话吧。”
柳明心想,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大伯主谋。他倒是要看看,自己的大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人来到偏房。柳先达让焦急如焚的两人落座,自己则不徐不缓地品着茶。
“二弟,明儿,尝尝这新鲜的明前龙井。这茶叶碧绿纤细,清香无比,实为佳品。”柳先达手握着白陶瓷茶壶盖,轻轻捋着茶汤表面的浮沫。
柳远志哪里还顾得上这什么龙井,他一口气将茶灌入口中,算是了事。接着,便挺直上身,问道:“大哥……这门亲事……是你介绍的?”
“暴殄天物……”柳先达摇了摇头,“这功夫茶,被你当成牛马饮。二弟,这么多年来,你的涵养功夫还没见长,还不如明儿……”
柳明在一旁虽然面带微笑,心中却恨得咬牙切齿,想着都是一家人,这位大伯还不说敞亮话,整天打哑谜,必然心怀鬼胎。
“好吧,二弟。既然你问得这么急,我也给你交个底。”柳先达放下茶盏,说道:“这门亲事,是我主张的。杏儿是个不错的姑娘,不远千里来投奔我们柳府。我做大伯的,自然要为她的前程负责。那典史杨大人,人品敦厚,才学出众,身居要职,我觉得,杏儿能够攀上他,也是修来的福分。”
“人品敦厚?我怎么没看出来?”柳远志不服气道。
“二弟,你莫强辩。”柳先达斥责道,“杨大人秉承君子之风,丧妻之后,从未有骚扰良家传闻。这等作为,不是你该学习的吗?你看看你,整日里在那碧春院里晃来晃去,与那些流莺打情骂俏,成何体统?”
柳远志被骂了了正着,泄气道:“一个典史,不入品阶,不入流……也配娶杏儿?”
“一个典史?”柳先达冷笑道,“远志,人家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在这县里,除了县太爷和主簿大人,便是他为最大。人家在城南有一套四进的院子,还有七八个护院,十多个下人。一点也不比咱们家寒碜。杏儿从咱们府里嫁出去,应该算是门当户对。”
柳远志又嘟囔道:“大哥,这杨典史我又不是没见过。人长得像根豆芽菜似的,脸上褶子多得出一层皮,这年纪都比我大,也不知道身体得了什么病。”
“砰!”
还没等他说完,柳先达额头隐隐显出青筋,重重地拍了下茶几。
“二弟,注意你的言辞……”柳先达用手指着柳远志,“光凭这几句话,我就可以让官府治你一个诋毁朝廷禄员之罪……这样的话,你不要再说了。你自己不怕,但是别连累我们柳府。”
柳远志见自己大哥扣帽子,他辨道:“大哥,我是说真的。我们家杏儿,就这么被杨典史讨过去做小老婆,实在是不甘心。”
“谁说讨过去做小妾的?”柳先达反驳道,“那杨大人刚刚丧妻,这次,对杏儿是明媒正娶做大。而且,杨大人已跟我承诺,只要把杏儿娶回家,他再也不纳小妾。我们柳家也不会失了面子。”
自己大哥这番言辞,有理有据,柳远志倒有些反驳无力。
“唉……”柳先达脸色疲惫地叹了口气,“我们柳家……历来是商贾之家,古语云,民不与官斗。虽然,咱柳家目前生意红火,终究如一片云一般,那官府的风吹到哪,我们就飘到哪。现在,若能与杨大人结为亲家,有了官府作为屏障,我们柳家这棵大树,终究能够根深蒂固,开花结果了。”
柳明在一旁一言不发,心想,自己大伯这番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此时此刻,自己倒是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柳明不会笨到坦言自己与杏儿的感情。他知道,即使说出来,自己一个府里后辈,与那杨典史的地位对比,也不可同日而语,除了招来大伯几句“要有自知之明”的冷嘲热讽,别无其他。
他沉思片刻,开口道:“大伯,小侄觉得,这婚配之事,乃是府内大事。就算主持那婚配之事,也需老太公出面。小侄斗胆建议,还是等太公身体痊愈较为稳妥……”
柳明现在只能提出缓步之计,再做他议。这古代婚配,需要府内家长点头,乃是礼制。现在,老太公健在,自然需要老太公出面。
柳先达面色微微一沉,直叹这柳明不简单。虽看似年轻,可是说话稳重滴水不漏。他清了清嗓子,点点头道:“贤侄所言甚是。只是……如今老太公身染肺痨重疾,怕是……时日无多……”
“肺痨?”柳远志失声喊道,顿时泪如雨下:“爹啊……爹啊……孩儿不孝,没伺候好您……”
柳明听了也心里一沉,这肺痨,的确是在古代算是不可治愈之重病了。
“现如今……我也是焦急不安……”柳先达皱眉道,“我遍访名医,说是有一种偏方,需要小臂般粗的野山参一百根作为药引,才能治好这肺痨。为此,我四处搜集,才搜到了十多根。你们可知,这小臂粗的野山参,价值几何?若是搜集到一百根,就算老爹的病治好了,怕是咱柳家也拖垮了……”
柳先达说到这里,又哀叹道:“我们柳府能够在费县医堂一枝独秀,还不是杨大人帮忙?如今,对方看上了杏儿,若是不嫁于对方,怕是将来,失去了这道屏障,柳家产业,也会因此被拖垮啊……我能不着急吗?”
这偏房内的叙话,以柳远志完败为结果。
他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恨恨道:“我那大哥,最擅言辞。可是说不过他。明儿……你说这事,咱还有希望吗?”
柳明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夕阳,轻声道:“爹,事在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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