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度沉婚 27.第二十七章

    &

    她轻哼一声，拨开他的手走在他前面，忽然，有一阵旋风般的猛力从她手臂掠过，回过神才知道是被抢包了。

    孟弋生反应敏捷，早已追了出去，身影消失在溶溶夜色中。

    抢包贼多是亡命之徒，范司司绷紧了心弦，摸黑向前跑，小巷四通八达，终于在转角听到他的声音，带着痛楚的闷哼。

    她冲进那条巷子，却站在巷口不敢动弹，他身上的白色毛衣源源不断地淌出鲜血，红艳艳的，触目惊心，她只觉得晕眩，眼前开始慢慢变黑……

    可恶的晕血症。

    &司，过来，过来帮我，你可以的，别怕。”

    是他痛苦又坚毅的声音。范司司双手撑在冰凉的墙壁上，指甲死死地抠住墙壁，脑海里回放着他的那句，别怕，别怕，她终于睁开眼睛，一点一点挪向他。

    看着他躺在眼前，她心里无比痛苦难过，却不敢低下身去救他。她胃里翻腾，想要呕吐，他血淋淋的手忽然抓住她，期待又坚定的眼睛看向她：“司司，救我。”

    被他抓住的手颤抖不止，范司司慌乱无措，摁着手机结结巴巴地说：“我打>

    &刺穿了我，你要帮我止血，摁住那里，不然一定来不及。”孟弋生带着她的手，移到自己的腹部右端，他紧握住她的手腕，继续说，“司司，你将来要做医生的，你一定要克服晕血的症状，你要告诉自己，你可以的，可以的。”

    &不可以，我不可以……我爸妈都是因为失血过多抢救无效的，所以我才想当医生，才想像你一样救死扶伤，可我忘不了他们去世的场景，我忘不了……”范司司泪如雨下。

    他抿着唇，说：“我知道，但你要走出来，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她哭着点头，终于用手紧紧地摁住他的伤口，鲜血从她指缝中淌过，嫣红又刺眼，这一次，她没有退缩，亦没有害怕。

    没有人能理解此时此刻她的感受，她欣喜地想跟他说，但忽然发现，咦，血怎么是冰凉冰凉的。

    刚想问，吱吱吱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等她反应过来身上已经缠绕上一条条的彩带了，转头一看，拿她包的不正是孟弋生的好同事郑医生，他跟一帮小护士围过来笑嘻嘻道：“生日快乐！”

    她懵了，看了眼嫣红的双手，再气鼓鼓地看向孟弋生。

    他老实地交代：“红墨水。”

    郑医生从他衣服下揪住一个灌红墨的血袋，直直叹道：“哎呀呀，咱孟大医生这是又当男友又当毕业导师啊。”

    晕血症就这样治愈了，她终于可以坦荡荡去学医。晚上庆生许愿前，范司司故意大声问：“你们想不想知道孟医生为什么跟我在一起呀？”

    他只是笑，而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后来范司司想，孟弋生一定不知道，她那样哗众取宠，只不过为了逼他说一句：“因为我爱你。”

    &

    范司司直飞东京的这天，孟弋生临时有手术没能到机场送她。

    头等舱舒适安逸，她很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回到爷爷去世的那天。她急匆匆地赶到医院，抵达手术室外的时候，灯光已经熄灭，只见一个穿着墨青手术服的医生瘫坐在那里，埋头在膝盖里，似乎还在哽咽。

    护士小姐战战兢兢地告诉她，手术失败了。

    见了爷爷最后一面，面容是安详的，她悲哀而镇定地走出来，那医生仍然在那里。

    范司司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缓缓抬起头，眼睛犹如滴墨的宣纸，黝黑的瞳仁里泛着水光，他带着口罩，她看不见他的面容，但猜想他就是主刀医生，她说：“谢谢你。”

    他瞳孔瞬间收缩，似乎不解她的行为，然后带一丝沙哑地说：“对不起……”

    范司司摇了摇头，怎么会是对不起，她没来得及赶到，他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为她冒险签下担保书，拼命抢救她的亲人，没有成功，她虽然难过，但她是学医的，她比谁都理解这样的行为是值得感谢的。

    医生仍旧低迷，喃喃自语：“我该引咎辞职的……”

    范司司忽然推了他一把，他往后倾倒，犹如被拔根的墨绿乔木，她讪讪地伸出手拉他起来，在这样难过的时候仍旧故意作出气鼓鼓的模样：“嘿，你怎么可以辞职！我们老师说了，哪个医生身上没背负几条人命，你辞职了，世界上会少一个医生，但你继续当医生，世界上就会少很多病人呐！哎呀，你真的好笨哎！我跟你说，我现在只是念大一，但我以后一定会考d大，我要当跟你一样优秀的医生！”她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软下来：“别的医生跟我说了，是我爷爷撑不住了，不是你的问题……我不怪你的，真的。”

    范司司眼睛湿润地醒过来。

    梦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她记忆犹新，那双眼眸，让她初见孟弋生就觉得熟悉，像在哪里见过，那双眼眸，就在昨天还深情款款地望着她。

    那双眼眸，是属于孟弋生的。

    范司司吸了吸鼻子，翻开她偷偷拿的孟弋生的日记。

    力透纸背的字迹，零星而有序地记录着：

    &天是我人生的第一台手术，失败了，我很内疚，很自责，很失望，甚至不想再做医生，但她站在我的面前，她是死者的家属，她竟没有责怪我，还鼓励我一定要坚持下去。她个子很小，带鹅黄色毛线帽，像刚出生的小鸭子，很可爱。

    &道她因为爷爷去世辍学了，我无比的内疚，终于打探到她的地址，我常去看她，却不敢让她看见我。她依旧像以前那样阳光，让人忍不住靠近。

    &误打误撞说是我女朋友，我很开心，终于可以顺理成章地靠近她，还编造了外婆和他爷爷的浪漫故事，小郑告诉我，小姑娘最受不了浪漫了，没想到是真的。然后她经常问我，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我不敢告诉她真相，怕她撵我走。

    &抱住我的时候，我终于知道，我再也不是因为愧疚，再不是因为自责跟她在一起，而是因为她老逼着说出口的那三个字。

    “……

    &在她睡在我身边，我好想叫醒她，好想跟她说一句话，三个字。可我不敢，怕一说，自己都舍不得送她走，怕一说，她就会为了我将就一生。”

    日记里的照片掉出来，她捡起来，近乎贪婪地看，是他们的合影，她圆圆的脸耷拉在他宽阔的肩头，笑靥如花。

    范司司忽然想起某天孟弋生试探性地问她，“司司，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跟我分手吗？”

    其实，她早就识破他善意的谎言。在他编造的他外婆与她爷爷的故事里，她爷爷叫范东行，本是没有错的，但他不知道，她爷爷年轻时叫做行东，东行是后来改的。

    但她没有拆穿他。怕一拆穿，他会害怕她以为他怜悯她，怕一拆穿，他会离开，而她舍不得。

    她一遍一遍地问他，孟弋生，你到底为什么跟我在一起啊。只是想听他说，因为我爱你，但他终究没有说。

    没关系，是爱情啊，她相信。

    她知道他爱她，所以她选择不辜负他，他想要她念书，她去。她亦知道自己爱他，所以在昨晚上看到他的援藏两年志愿书时，她悄然在一旁留下一行小楷：我永远支持你。

    惠子常说一句有点矫情的话：女生因为爱上一个人而长大。

    她是真的长大了，明白了，不是世间所有的爱都要通过牵手来诠释，也不是所有的爱都要朝朝暮暮。

    所以，孟弋生，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

    &他等到你了吗，范医生？”主持人请来神外科的新星做专题采访，连八卦也不肯放过，听完故事便一脸艳羡地问。

    范司司抚上了颈间的项链，一枚戒指在她心口坠着，耀眼如星辰，她淡淡地笑：“是我没等到他。”

    &主持人下意识地惊讶出声，看清了戒指的款式，是近来新兴的骨灰戒，便一脸抱歉。

    反而是范司司率先打破沉默，兀自讲述她在东京的求学生活：“其实到那边，不是很苦的，我去之前他就教会我日语，又拜托他母亲照顾我，然后每天都给我寄邮件，让我要坚持……”

    毕业典礼那天，她没等到他，是他同事小郑去了，欲言又止地想着如何跟她解释。

    她忽然哭了出来，大声地哭。其实她早就知道，他只亲手给她写了三个月的邮件，往后的，都是别人代笔的。他的语气，她怎么会听不出来。

    原来，他为了救一个五岁的孩子，失足从雪山上跌落下来，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告诉小郑，“帮我给她发邮件，鼓励她，支持她，她还小，经不起打击，等她毕业了，再告诉她我什么时候走的。”

    范司司偷偷抹掉眼角的一滴泪，掏出一个破旧的小本子，小心翼翼地递给主持人，有点羞赧地说：“给你看看他在那里写的日记吧。”

    是他离开的那天。他字迹工整地这样写道：

    &不了，为了喝一口水，跑十几公里地的五岁小孩；

    忘不了，在食不果腹的情况下，队友们拼死抢救的白色身影；

    忘不了……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