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坟?”
无论是吴良所知的历史文献中,还是后世的地图标注中,都不曾出现过这样一个地名。
“扦泥城正西那片沙漠便叫做骆驼坟,不仅是来往的行商无法穿越那片沙漠,便是健硕耐旱的野骆驼亦是无法在那片沙漠中存活,人们常在那片沙漠边缘发现成片的野骆驼死尸,因此得名。”
阿普丘颇为耐心的为吴良解释道,“阁下所说的黑龙暴,也只有那片沙漠中才有,每逢黑龙暴来袭,立于扦泥城内便可看到那片沙漠中升起的漫天沙尘,仿佛天狗食日一般遮天蔽日,就连扦泥城的日头亦要比平日暗淡许多,老人们说那是困在沙海中的黑色巨龙正在控诉冤屈,因此便有了黑龙暴的说法。”
“原来如此……”
吴良微微颔首,接着又问,“这黑龙暴出现可有什么规律?”
阿普丘摇头说道:“这……应该没有,有时隔上几天就会来上一次,有时隔上几个月也不见任何动静,扦泥城的居民对此也早已习以为常,反正黑龙暴从未波及到扦泥城,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只是每次过后每家每户的屋顶与院子里都会留下一层厚厚的沙子,这才是最为扦泥城居民诟病的事情。”
“嗯……多谢阿普丘先生为我解惑。”
吴良微微颔首。
此刻他已经可以基本确定方琼发现的太阳墓就在“骆驼坟”之中,心中已经开始计划进入那片沙漠寻找太阳墓的事情。
依照方琼此前的说法,她是在黑龙暴出现之后才发现了太阳墓,也就是说太阳墓与黑龙暴之间很有可能存在着某种关联,这或许是一个关键线索。
再加上方琼一个弱女子,从扦泥城内逃走徒步进入那片沙漠,在那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之中哪怕跑到筋疲力竭生命垂危,恐怕也未必便能够走出多远。
如此分析的话,无疑可以进一步缩小搜寻的范围……
所以吴良觉得。
想要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最安全也最稳妥的方式,便是模拟方琼此前的情况等待一场黑龙暴,在黑龙暴结束之后立刻带人进入沙漠进行搜索,并且暂时将搜索范围定在100里以内,没必要太过深入沙漠冒险。
而现在的问题是,下一场黑龙暴究竟什么时候降临?
如果几天后就有一场,那么便可以尽快开始第一次探索工作,但如果像阿普丘说的那样,几个月也等不来一场,他们总这么等着也不是一回事。
“阁下不必客气。”
阿普丘似乎已经就方琼的事情与吴良达成了共识,非但没有再提及此事,脸上的紧张之色亦是消退了不少,笑了笑说道,“阁下先安顿着,那些仆人尽管使唤,我的住所就在隔壁,不如我先回去看看宴席准备的如何,莫要因此怠慢了阁下,待阁下收拾完之后叫那些仆人带阁下过来即可。”
“善,有劳阿普丘先生了,我送先生出去。”
吴良点了点头,与阿普丘一道走出土屋,目送他带着此前一同出城迎接他们的三个年轻人出了院子。
也是此时,吴良心中忽然划过一丝不安。
方才与阿普丘谈论方琼事宜的时候,除了瓬人军骨干之外,这三个年轻人也在屋内。
说实话。
若是吴良早知道方琼在扦泥城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魔女”的身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算是阿普丘也断然不可能见到方琼。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吴良也只能随机应变。
虽然与阿普丘只是短暂的接触,但言谈举止之间他觉得阿普丘这个人还是比较可靠的,最起码还有一个阿旺打底,吴良觉得阿普丘看在阿旺的面子上,应该也不会做出出卖他的事情,那毕竟也算是欺师灭祖的范畴。
但是对于这三个年轻人,吴良就没有太多的信心了。
只可惜当时他被阿普丘所讲的这些事情吸引了注意,并未留意到这三个年轻人。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既然阿普丘当时没有刻意回避这三个年轻人,那么应该亦是对这三个年轻学徒的人品颇为信任,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最主要的是。
扦泥城就是一座孤城。
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来到此处,无论是成员的状态还是物资都急需要好好的修整与补给一番,若是此刻离开扦泥城,他们根本就没有可供选择的去处,处境亦是十分危险。
另外。
作为震惊后世的楼兰古城,吴良也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对这座古城进行一番考察,若是此刻因为此事被迫逃离,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再进入城内,这一次来的亦是十分亏心,吴良怎么舍得轻易放弃?
“既来之,则安之。”
如此想着,吴良尽力将自己的担忧抛出脑外,选择继续冒险留在此处。
不过这种事经不起多想,尤其是对于吴良这种谨慎多疑的人来说,一旦心中产生了猜疑,又岂是想不去想便能够不去想的?
“杨万里!”
返回院内的途中,吴良忽然将杨万里叫到了一边。
“公子,何事?”
杨万里看出了吴良的不安,连忙压低了声音疑惑问道。
“你即刻带人出去购置一批木炭、火油与个头小一些的小口铜罐、铁罐,如果找不到铜罐、铁罐,陶罐也可以代替,记得罐口一定要小,木炭要全部磨成粉末,我有大用!”
吴良正色说道。
“诺!”
杨万里虽不知吴良究竟要这些寻常的东西有什么大用,却也不敢多问,连忙带了几名瓬人军兵士出去照办。
……
半个多时辰后。
杨万里等人已经找回了吴良所需的木炭粉末、火油与铜罐、铁罐,这种寻常物资在贸易发达的扦泥城内很容易便能够购得。
吴良随后只带了典韦一同进入存放随行物资的屋内。
如此鼓捣了半晌之后,浑身乌漆嘛黑的吴良与典韦从里面出来,又叫人从院内的水井中打了些水简单冲洗了一下,这才前往位于隔壁的阿普丘家中赴宴。
值得一提的是,此刻的扦泥城并不缺水。
虽然此地一年四季都没有什么雨水,但扦泥城紧邻塔里木河的支流孔雀河修建,因此随便从地上打一口井,只需打到三四米的深度,便已经可以享用到孔雀河通过地下渗透而来的甜美淡水,足以满足当地居民的用水需求。
阿普丘亦是十分好客。
非但为吴良等人准备此地特产的哈密瓜,还特意宰杀了两头羊,制成了外焦里嫩烤至金黄的烤全羊。
至于酒水,则是此时中原很少见到的葡萄酒,一开封清香便扑鼻而来,教人迷醉。
这可馋坏了随吴良一同过来的瓬人军骨干,见到这些美食便一个劲儿的咽起了口水,眼睛都有些直了。
“诸位,请尽情享用吧。”
阿普丘命仆人将东西全都上齐了之后,笑呵呵的做了个请的手势,补充说道,“这些酒食我已命人取了一些送去隔壁,亦是不会怠慢了与阁下同行的人。”
“多谢阿普丘先生款待。”
吴良倒并不担心阿普丘做了什么手段,将隔壁的兵士们也给一锅端了。
因为来之前他已经下过命令,命隔壁兵士严阵以待,不但不得轻易食用阿普丘送去的食物,更不得饮用阿普丘送去的酒水,一切待他回去之后再说。
而他与瓬人军骨干,则一定会在半个时辰内返回,倘若发生延误,瓬人军兵士便会有所行动……
阿普丘又自怀中摸出一块羊皮,送到吴良面前说道:“还有阁下要的地图,这幅地图不仅绘制了扦泥城周边的情况,整个鄯善国的情况都包含在内,请阁下过目。”
“有劳了。”
吴良摊开羊皮粗略的看了一眼。
与他此前了解的差不多,紧邻扦泥城以北的便是自塔里木河中流出的支流孔雀河。
而扦泥城的东南方向,则是与孔雀河想通的极为广阔的罗布泊,不过这时候罗布泊还不叫罗布泊,而是沿用了《山海经》中的名称,叫做“泑泽”。
“泑泽”比吴良想象中的还要大出许多,看地图上的比例,便是几十个扦泥城加在一起亦是有所不及,估摸着最起码得有几千平方公里。
并且与后世的罗布泊不同,此刻的“泑泽”尚是一片汪洋,而非干涸的盐沼。
其实这倒也无可厚非。
据吴良所知,在后世1931年的时候,罗布泊测量出来的水域面积还有1900平方公里。
而到了1941年,人们再次测量罗布泊时,它的面积不减反增,更是达到了后世人无法想象的3006平方公里。
如此一直到了1972年,罗布泊才彻底干涸,变成了一片寸草不生的死亡盐沼。
曾经繁盛至极的楼兰古国究竟是如何在唐朝彻底消失的,吴良虽然暂时还没又探明原因。
但后世的罗布泊究竟是如何在短短的几十年内彻底干涸的,吴良却是有所了解。
新天朝成立之后,兴起了一股开垦浪潮,无数青年相应号召下组成兵团前往西北开展建设运动,一时间塔里木河沿岸人口激增,扩大后的耕地要用水,开采矿藏需要水,于是人们拼命向塔里木河要水,短短几十年间塔里木河流域便修建起了130多座水库,贪婪的吸吮着这条生命之源。
在这种情况下,塔里木河的流域面积开始快速萎缩,1960年下游便出现了断流,罗布泊快速干涸,到1972年终于彻底消失,变成了一片寸草不生的无人区……
地图上扦泥城的正西面,则是白天阿普丘与吴良说起过的“骆驼坟”。
地图中显示,扦泥城周边便只有这么一片沙漠。
因此即使不向阿普丘打听,吴良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当年方琼只有可能进入这片沙漠,而她到达过的太阳墓也只有可能在这片沙漠之中。
简单的看过地图之后,吴良将其好生收起。
再抬头看向阿普丘时,脸上已是挂满了笑意,笑呵呵的问道:“阿普丘先生,怎么不见那三个白天随你一同出城的学徒,他们亦是绑了不少忙,我还想着今夜宴席上当面感谢他们呢。”
“阁下不必多虑,他们白天是我的学徒,夜里却是旁人的孩子、父亲与夫君,因此已经提前回去陪伴家人了。”
阿普丘笑着说道。
“阿普丘先生为人正直慷慨,想必在收徒的时候亦是十分考究吧?”
吴良又试探性的问道。
“这是自然,这三人皆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衣钵传人,家境虽不是太好,但平日里皆是乐善好施的好孩子,医者最看重的便是品行,品行仁善者学医可救死扶伤,品行不端者学医则只会害人害己。”
阿普丘面露骄傲之色,颇为自豪的道,“阿旺叔是这样教我的,我也是如此教他们的。”
“阿普丘先生高风亮节,在下佩服!”
听了这话,吴良顿时对那三个人心安了不少,拱手拜道。
“阁下谬赞了,我敬阁下一杯。”
阿普丘谦虚笑道,主动端起酒杯劝道。
……
这一夜。
确认阿普丘提供的酒食没有问题之后,瓬人军众人皆是吃喝了个心满意足。
酒足饭饱之下,如今好不容易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旅途的倦意很快席卷了他们,除去几个留在外面戒备的兵士,剩下的人刚过了戌正时便已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话。
次日辰时,吴良还在做着美梦,便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大清早的,谁啊?”
吴良揉了揉睡肿的眼睛,有些起床气的问道。
“公子,咱们被扦泥城的守卫围了!”
屋外传来典韦少有的焦急声音。
“你说什么?!”
吴良瞬间清醒,一骨碌爬了起来快步跑去开门。
院子里面,瓬人军众人已经全部聚集起来,个个如临大敌的姿态,而兵士们则死死守在院子门口,僵持着不教院外的人进来半步。
“究竟怎么回事?”
吴良开口问道。
“公子,他们是来捉拿魔女与魔女同党的。”
杨万里咬牙骂道,“我们到底还是被人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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