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儿落了不长时间,地面的雪便积到了小腿厚,踩起来咯吱咯吱的响。
这般光景,在年的前一夜,真个是团圆的大好兆头。
小少年回到书院,大门一推开,就瞧见地上团柴锦簇,生着一把熊熊的烈火。
火上支着一张烤肉的架子,架上大半只獐腿,正泛着油亮的光,吱吱的声响带着孜然入肉的喷香,令人垂延不止。
烤架旁,还横七竖八的放着十来个酒坛子,有些空着,有些还封着。
聂石一人坐在前院,吹着呼呼的北风,就着洒落的雪花,喝着醇香的烈酒,啃着手中滑嫩的烤肉,吃得是美滋滋的,可面上却没甚表情,还是那张石头脸模样。
谢青云瞧见酒肉,浑身似乎也暖和了起来,当下也不客气,这就笑嘻嘻的坐下,拿起肉架旁的短刃,切下一条烤肉。
溜溜的滚烫,在手中过了一下,就扔在了厚厚的雪中,嗤的一声,那滚烫的肉油和雪混在了一起,谢青云立马抓了起来,撕下一块,放在口中大嚼起来。
冰冷与滚烫相合,味道刚刚好。
聂石知道谢青云擅长烹食,当下也学着谢青云的模样,割下一条正在炙烤中的肉,扔进雪地中,跟着抓起来,塞进嘴里,猛嚼。
“好吃。”咽下一口肉,老聂说了一句,又继续吃。
“自然。”小少年得意,也继续吃,边吃边有点显摆:“老聂,今天我在石牢打得如何,先天武徒都碰不着我。”
“还行,不是经验还是不够。见着花放和陈武那般以气劲硬撼,早该想到最后的局面,也就不会挨那先天武徒的全力重击了。”聂石饮下一口酒,细细点出谢青云的不足,刚一说完,就又“嗯?”了一声,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去了石牢?”
“本来不知。”谢青云说话,嘴也不闲着,嚼个不停:“我见小粽子带她的师父来,还以为她没能找到你。不过最后韩朝阳到了,说起有人飞针传书的事。我就清楚小粽子已经传信给你了,那位飞针传书的自然是老聂你。依你的性子,见韩朝阳不在,不会只是传书了事,定会来找我,只不过我不知道你何时找到的我,你又是怎么寻到后山石牢的?”
“推断得倒是周密。”聂石不置可否,和小少年一样,说话也不忘记吃:“行伍之人,自然什么都得会一些,追踪潜行的斥候之法,用来查陈武那几个执法的行踪,还是很快的。”
聂石话一说完,手上的肉也已吃完,忙又从烤架上割下一条,如法炮制,扔进雪地里,复又捡起,小少年瞧了,也赶紧咽下最后一口肉,又去烤架上抢下一条。
抢到手后,谢青云才死不要脸的说:“斥候之法?这本事不错,什么时候教教我呗。”
“年后就教,除了武技,我的本事还有许多,就怕你学不成。”老聂那张疤脸渐渐红了,咕嘟嘟又喝完一坛酒,扔在了一边,随手拍开另一坛的封泥,道:“不过只给你一年的机会……”
酒喝得多了,“老子”又从嘴边冒了出来:“老子许久没动弹了,若非遇见你小子,怕是要真的变成石头,坐死在这里。现下正好有这个机会,若是一年后你没能练成我的本事,我便独自去找极阳花,老子好歹是个兵王,认识的人多,还能去总院的书院瞧瞧,到时候一路打听,一路游历,才是真个快活。”
谢青云听了,心头一暖,老聂说得轻松,可谁都知道,去寻那极阳花是件要丢命的事,若是当年的兵王,或许还能自保,可如今的老聂,怕是要历尽万险,拼了性命也未必能成了。
老聂这般待他,小少年又怎会不知其中的关切。
前几日,谢青云就想好再习一年的武,便离开书院,外出寻药。
直到今天知道极阳花在那元磁恶渊,更是坚定了这个念头,为娘拼命的事,小少年要自己去做,所以极阳花的所在,不打算说与老聂听,也不会说与伤势未愈的师娘听。
于是,小少年嘿嘿一笑,回了句,“一年内定把你的本事都学个全……”跟着啊哟一声,露出一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换了个话道:“糟了,今天我与人斗战,这九截给泄了出去,若有心人去细查,岂不麻烦?”
“怕个屁……”老聂的痛饮了一口,道:“我教你武技,就是与人搏杀之用,早晚也要让人瞧见。再说,你道老子这兵王,谁都识得么?你早就问过我军中之事,你也知晓我那精锐军的名号都是不能说的,便是至交好友似你师父那般,也只是听我自己说过兵王之名,其他人就算查来了,又如何猜得出你这身本事是老子教的?何况不是一切都由韩朝阳担着么,他既然给了你先天令,自然就是想承受这师父之名,给这厮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你是小狼卫大人之事。”
说着说着,屁啊,老子啊,就越发多了起来,聂石那张黑脸也越发红了,红黑红黑的。
老聂说的这些,谢青云早就想得明白,刚才有此一问,不过是为了岔开话儿,此刻瞧着地上的空坛子,听着老聂的粗言壮语,小少年咬着手中的肉条,边吃边笑。
“笑屁,很好笑么?”聂石最不喜欢小少年无缘无故的总笑,喝多了之后,就更不喜欢。
骂过之后,望着早已黑下来的星空,看着黑夜中飘落的雪花儿,聂石忽然问:“你小子若是有元轮呢,想做什么?或者将来这九截突破了桎梏,可以媲美武者,一路修下去,你又想做什么,争来了好命,出人头地么?”
小少年摇头,从头到尾就是不忘了吃:“出人头地自然是好,可我争命,是想爹娘过得更好,争来好药,治好娘的病,替师娘找来灵药,治好她的伤。争来地位,让秦动大哥家的草药卖上好价钱,让老王师父不用把腊肉卖给武华酒楼,自个开一家,叫全郡的人都来咱们白龙镇吃。还要让白叔开个木匠行,要……”
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吧唧吧唧吃了好几块肉,小少年索性拿起地上的半坛子酒,也咕嘟喝了一大口,脸色当即就红了:“反正,我是想要白龙镇有当年兽潮之前的繁华,不是,要比当年还要繁华,我就守着全镇,谁也不能来欺负咱……”
老聂呃了一声,难得一咧大嘴,露出丑呼呼的笑容:“你这是要做白龙镇的门神啊。”
谢青云呃了一声,想了一会儿,随即一眨眼,笑道:“门神,说得不错,我就是要做门神。”
“门神挺好,老子当年也想做门神,做咱武国的门神……”老聂幽幽然叹了口气。
小少年见过聂石叹气,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怅然若失的叹气,小少年的言辞本来挺活泛的,可面对这样的聂石,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于是,只剩下吃肉的声音,喝酒的声音,直到聂石又开了口:“等没人能欺负白龙镇了,等你的爹娘、亲友个个都很快活了,你还想做什么?”
“呃……”谢青云心思通透,却没想过这个,这会儿倒是真个被问住了。
是啊,若是亲人朋友都好了,我要做什么呢,我自己又喜欢什么?
踏遍武国,杀光武国的荒兽,再离开武国,游遍东州?
嗯,就是这般,之后再去南岭,书中说哪里有许多妖精,定要去瞧瞧,说不得还有些漂亮的女妖精……
还有中土,据说繁茂无比,翼人族在那都是寻常可见,还有长着犀牛角的人族,浑身流着蓝色血的人族……
北原也要去看看,那里有许多高僧,据说和神仙一样,能招来佛祖,那里的荒兽倒是最少,听说都被佛祖吓跑了。
自然还要去东边的东边,去海上,去青宁天宗,看看神仙,和神仙学本事。
再去西荒,那儿可都是荒兽的地界,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就似爹书中所说的,要做那天下最牛的大侠、英雄。
想着想着,小少年想得眉花眼笑,于是,没好意思说。
小少年不说,聂石也不再问,切了肉下来,继续吃。
却在此时,书院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道装的清秀女子,施施然走了进来。
聂石和小少年一同含着肉,抬头去瞧。
“咦,秦前辈……”小少年惊讶。
“是你?”聂石忽的变色。
“师兄,真的是你么?”秦宁瞧见聂石,怔了。一双美目流转,一点迷茫,继而柔情,最后还有一丝恼恨,一张俏脸,尽是复杂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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