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开始在玄武湖上飞流的时候,桃花开了,柳条绿了,江水暖了,鱼儿翻江了。
庄老太就是在这个时候起程的。
为了能回到家乡去,庄老太不知跟马娘娘商量了多少次。马娘娘说:“你不是冒死来见你的干儿子来着吗?现在你与你的干儿子生活在一起了,为何又要离开他呢?”庄老太说:“我的干儿子是为百姓做事的,我不能在这里麻烦他,他那么忙,每天处理几百桩子事,还抽空来看我,我不能因为我在这里,而耽误为百姓们办事情。”马娘娘又说:“是不是我哪里没有安排好让你老生气了?”庄老太说:“我的乖儿,你咋能惹我生气呀?你那一帮子女孩儿,天天为我端茶送水、清扫洗涮不说,还为我这老婆子端屎端尿,这叫我还有啥话可说呢?”马娘娘还要挽留她,庄老太最后才说出自己的真心话:“马娘娘,你虽说现在是娘娘了,可你也是咱家乡人,谁不恋自己的家乡哩?只是你是娘娘,离不开皇上,你只能在心里恋罢了。我只是皇上的干娘,离宫而去不会有什么的。况且,我想看那宽宽的淮河,想看看那红红的大草甸子,再喂一群小鹅,多自在呀,可这在宫里能行吗?”就这样,庄老太终于说服了马皇后,马皇后又将庄老太的意思转告给了朱元璋,朱元璋想了想,也就答应了庄老太的要求。临行,朱元璋让马皇后亲自下厨,为庄老太做了一桌家乡菜,说了一晚上的话,第二天又亲自送庄老太出了宫,并送上了一千两银子。庄老太说,不要那么多,只要几两碎银子就行了,我还欠着船老大的过江钱呢。朱元璋听罢,冷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送庄老太回家的是一位姓郑的老者,名叫郑双林,他赶着一架马车,让庄老太坐在里面,就开始出发了。车子在石板路上走着,发出阵阵车轮与石板磨擦的怪腔怪调。当车子走到那家卖辣糊汤的店门前时,庄老太就叫那位郑双林停下车,然后从车里下来。店主还是那位店主,见了庄老太却不认识了。原来,庄老太进宫时穿的是破衣烂衫,现在穿的是锦衣锦缎,店主还以为她是来喝辣糊汤的顾客呢,就热情地招呼道:“老太太,来碗辣糊汤?”庄老太就笑了,说:“才几天功夫,你就把我这个老乡给忘了。”那店主这时才定睛一看,认出了庄老太:“哟,老人家,原来是你呀?”郑双林在一旁对那店主说:“这是当今皇上的干娘――亲母皇太后,你还不赶快下跪?”那店主急忙跪下,说:“见过太后老人家。”庄老太忙叫那店主起来,说:“什么太后太后的,我不过就是皇上的干娘,一个唱花鼓的老婆子,就是受不了那皇宫里的香火,我才回老家的。出了宫我就是老百姓一个,咱不要那么多的礼。”说罢,就安排郑双林给那店主取出十两银子,说:“当初若不是你行好,给我吃住,又给我出主意,我哪里能见到皇上?这十两银子不成谢意,给你的小店作个小小的补贴吧。”店主不要,庄老太一再推让,才让那店主收了下来。
车子到中午的时分才到了长江岸。
庄老太下了车子,往那码头上一看,却见码头上空有几只渡船,不见有人上船。庄老太问了一下路边的行人,那人告诉她说:“官府有令,今日只有皇上家人过江,其他客商一律回避。”庄老太心中明白了,暗骂自己,误了大家的事,又暗中责怪干儿子不该为了她一人,就封了江。
那只大船还是当初庄老太过江的那只大船,庄老太在没有上船之前就暗中准备了五两银子。她想起来上船时,船老大那副恶样,心中依然十分地气恼。不就过个江么?天下那么多穷人,谁没个难处,积点德造点福,谁会忘了你?没想到这位船老大如此不仗义。今儿老娘还要坐你的船过江,不就是欠你五枚铜钱么?今儿老娘还你五两银子,够了吧?但老娘也要教训教训你,一艘船摆着南来北往的客,那可都是你的吃饭的爹娘啊?你接济了他们,他们忘不了你,你得罪了他们,谁还坐你的船?你还吃谁的过江钱呢?
庄老太就这么想着上了那只渡船。可来到船上,却不见了船老大,也不见了那几位帮手,全都是一帮青年的汉子,新的船老大也不过三十来岁,庄老太就感到有些奇怪,咦?什么时候这船上换人了?
船老大为庄老太搬来一张太师椅,让老人家坐下,就要开船。庄老太就向那船主打听:“船家,你们当初的那位主人呢?”船主笑了:“老人家,你找他干什么?”庄老太说:“上次过江,我没有过江钱,被他逼得跳江而过,这次我来还他的过江钱来了。”
船主一听庄老太这么一说,带着一帮弟兄们齐齐下跪:“太后奶奶,小的们给你请安了。”
庄老太笑了,说:“又没有人告诉你我是太后,你们怎么就叫我太后了?”那为首的船主说:“官府今儿下令,说有要人过江,闲人一律回避。我猜
可能是皇亲国戚,见了你老人家,也不敢妄称。但听你打听原船主的下落,还说出你欠他的过江钱,我就知道你是皇上的干娘,庄老太后了。”
庄老太问:“那原先的船主呢?他为什么不来摆渡了?”
船主笑了:“老太后看来你是不知道,找他可不容易了。”
庄老太问:“那是为什么?”
郑双林接着说:“老太后有所不知,自你进宫,向皇上献了那把鹅毛,皇上得知你过江时为了保护那把鹅毛,差点丧了性命,之后就派人来渡口暗访,才发现这些恶棍横行在皇城底下,祸害百姓。于是,一声令下,沿长江前五百里,后五百里,所有摆渡人全部捉拿归案,没恶迹的改行种田,有恶迹的全部集聚在渡口,砍头示众,夺你鹅毛的船老大早巳被处死,并将渡船充公,这渡船巳更了主人,你还到哪儿去找那位船主呢?”
庄太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说:“活该。只是秧及那么多无辜之人有点可惜了。”
走了三天,庄老太终于来到了她的家乡。
刚入大草甸子,就听见淮河两岸响起了欢乐的花鼓灯的音律。庄老太就叫郑双林停住车,然后走下车来。下车一看,只见那通往庄墓的一条官道,两旁全都站满了人群,男女老少,一排一排,都在等着庄老太的到来。阳城县令专门从怀远、凤阳请来四个花鼓班子,在道两旁跳着花鼓灯舞,增添热闹气氛。村庄的两个打麦场和官道旁的一片空地及庄子庙前的广场上,搭着四个戏台子,演着四台大戏。路边则搭着卖吃食的棚子,更有卖各色杂货、农用耕具、菜苗豆种、针头线脑、糖人面卷的,吆喝连声,热闹非凡。
新任的阳城县县令姓陈文忠,带着衙役们在大草甸子前迎接,为庄老太三磕首之后就请庄老太上了轿子,前面有衙役们开路,后面还跟着一个唢呐队,吹奏着乐曲。庄老太笑着说:“我这老太太了,咋还吹响坐轿的,跟娶亲差不多了。”进庄子的时候,又有乡邻来拜,为首的是孙二才。见了孙二才,庄老太眼睛一热,眼泪不自觉地就下来了,回头对郑双林说:“给二才封一包银子,当初若不是他夫妻二人带头,乡亲们一齐救了我,我就被周包个小龟孙整死了。”
陈县令说:“太后老奶奶,这些你就放心吧,孙二才巳被提升为里正,该赏的银子也赏过了。按皇上吩咐,当初周保加害于你,凡跪下为你求情的,每人都赏银十两,而且还是以你的身份赏给他们的。”
听陈县令这一说,庄老太才放下心来。说着走着,庄老太就在陈县令和孙二才的陪同下,将庄老太迎进了一个四合院。
那房子也是普通的民房,只是比一般的民房高大一些罢了正房三间,两边的厢房各两间,其中一间是厨房。院里院外都青砖铺地,房内各式家俱摆放齐整。院子后面有现成的一块菜地,菜地里点播着瓜豆,刚露出小苗儿。除此以外,还有鸡舍、鹅圈,农家过日子的设施一应齐全。
陈县令陪庄老太坐了一回儿,就要告辞,说午饭由孙二才安排,我因受皇上之命,要办一个重案,就不陪你老人家了,改日我请老太后到衙里吃饭。
陈县令说罢就给庄老太磕了个头,办他的事去了。
余下了庄老太和一大帮乡亲,这时候就随便起来,争向庄老太问好,说些客气话。说得最多的就是,“你看,还是行好得好,好人还是要落好报。”也有人说,“啥叫老天爷睁眼哩?这就叫老天爷睁眼。”
正说得热闹,庄老太说:“咱别在这儿说了,还是回我的家里说去吧?”
“你的家?”孙二才的媳妇说,“这不是你的家吗?你还要往哪里去?噢,对了,庄老太后是不知道哩。”
于是,房间里就象油锅里撒了把盐,人们七嘴入舌地告诉她:自庄老太走过不久,就来了个陈县令,带着一帮人在庄子里看了看,然后又打听庄老太的房屋在哪里,又到庄老太的那茅草屋里看了看,回头对其中的一个人说:“扒了吧。”随行的人说是。接着又请来一位阴阳先先生,拿着一个罗盘,左看右看的,最后就选定了这房子的一片空地,用石灰画好了记号,接着就在这里盖起了房子。乡亲们后来才知道,这房子就是皇上给庄老太太盖的。为了让庄老太回来有人照应,又怕生疏的人庄老太不高兴,就专门让孙二才的老婆照顾庄老太太,她的工钱由皇宫拨付。
庄老太又正正经经地过上了农家日子。
这天早上,刚吃了早饭,庄老太与孙二才的媳妇正商量着买小鹅的事,就听着村里响起了大锣声。庄老太问:“又是收税的来了么?”孙二才的媳妇说:“哪还有收税的,都是前一个县太爷周保假传圣旨,犯了欺君之罪,本来是秋季处斩,因为你老人家回到了家乡,皇上就决定在今天对他进行开刀问斩,给你老人家报仇雪恨。”
“你说皇上今天要斩周包子?”
“是哩。一大早二才他就被陈大老爷叫去了,让二才帮助县衙役们选定法场的事。”
于是,二人就出了屋,跟着村中的男女老少,一齐来到了淮河边。
在一片开阔的河滩上,早巳搭好了一个大大的台子,如同演戏的戏台。台前是一个广场,靠近台子的地方,摆放着十几张太师椅。陈县令早巳在这里指挥着摆布,让百姓们站在太师椅后面,见庄老太后来了,陈县令忙上前迎接,说是原准备到了时辰去接老太后的,不想老太后亲自来了,真是有罪。庄老太说,你不必把我当作老太后,只把我当成一位普通百姓好了。陈县令就将老太后安排在中间的太师椅上,并让手下续上了茶水,等候法场时辰。不一会儿,凤阳府、颍州、亳州所辖知州、知县都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来到了法场,一一见过了庄老太后,分级坐在了庄老太的左右。
这时候,一队囚车驶来,为首的正是周保。只见他披枷带锁,满脸灰尘。披头散发,与做县太爷那个威风样,辩为两人。
接着,皇上派来的钦差使臣以及监斩官都到了场子上,一一按他们的排次坐定,就开始宣读周保和他手下人的罪恶。周保子仗着为皇上喂过马,得了个县令的差事就鱼肉百姓,整日想方设法,以皇上为借口,假传圣旨,征税纳银,饱中私囊,蒙城百姓被他害得苦不堪言。同时,他还圈养一批打手,个个如狼似虎,祸害百姓,按大明律典,一律当斩。
念完了周保的罪恶,监斩官问周保还有什么话说。周保说:“罪臣有话要说。”监斩官说:“当说无妨。”
周保此时回头看了一眼庄老太,说:“皇上眼瞎,该斩的没有斩。”
监斩官说:“放肆,不许抵侮蔑皇上。有话明说,不必遮遮掩掩。”
周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正砍了头碗大的疤,死一回也是死,死两回也是死。我说皇上眼瞎,是说这位庄老妈子她绝不是皇上的干娘,她是凤阳府打花鼓的庄梅英,我认识她!”
“周包子!你个狗日出来的杂种,说话如同放屁!你咋知道我的干儿不是朱重八,不是当今的皇上,皇上都认了,日你八辈,你放几个臭屁就能救了你的命?”
庄老太一时怒火万丈。
法场上混乱起来,由于出现了新的情况,钦差大臣也不敢冒然行动。
于是,便快马进京,回奏皇上。朱元璋得知此情,随批奏曰:“周保依功卖老,做官无德,恶贯满盈。本当以斩谢罪,不料其又制造混乱,临死毫无悔意。为警示百官,斩刑改为剥皮,用其皮装入草包,曝尸三月。”
于是淮河岸边树立一根高高的竿子,周保被活人剥皮,并用其皮做成了人体标本,挂在了那竿子上,日晒雨淋,黑乎乎的如鬼一般,路人经过,尽指骂不绝。
孙二才陪庄老太再一次来到了庄子庙前,由于她出了五百两银子,那庙被她修饰一新。庄子庙里用石碑刻着庄子的话:“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庄老太问孙二才上面写的是什么,孙二才说了半天,庄老太也听不明白,说:“算了,我还是喂我的小鹅去吧。”
;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3.3888s 3.685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