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妇女起身之后,仍默默地抹着眼泪,谢云海也是别过头不忍看自己的媳妇,一脸的愁容,权振东知道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也顾不上避开两人,拿出手机又给江有方打去了电话。
原本这个事情权振东是应该先汇报管委会的,但蒋金龙现在也不管事,钱国昌毕竟还没任正职,名不正言不顺的,照现在这情况看,他的管委会主任还是个未知数,而且绿农冻结的资金目前没法动,管委会的钱也不是很多,想来想去,能找的还是江有方最合适。
电话一通,权振东便将这边的情况详细地跟江有方汇报了一遍,然后是电话那头,江有方一声沉重而深长的叹息。
“江主任,这个事情拖不得,年轻人倒还没什么,许多老人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一旦落下病根,再后悔就来不及了,我想哪怕是跟医院打声招呼,费用让他们先欠着,等绿农的事情结束,再统一支付也不迟。”
江有方作为政府大管家,在虞关区说是手眼通天可能有些过,但对各部门领导的熟悉程度无出其右,哪怕是周尚全主任都没法比?
权振东相信以他的关系肯定是有办法的,如果江有方都不行,那他也只能违背体制规则,直接找靳区长求助了。
“小权,这个情况你发现得很及时,是我们有些疏忽了。”
江有方说道:
“这样吧,区二院的院长是我的老同学,我跟他打声招呼,你让经济困难的受害群众先转移去二院治疗,费用都先欠着,他会卖我这个面子,虽然医疗条件可能跟区人医没法比,不过面对普通病症,二院的条件也足够了,我能做到的,也就这么多了。”
救治费用并不是一笔小数目,哪怕江有方作为政府办主任,没有靳学来的批复也解决不了,只能通过自己的私人关系提供一些便利,虽说汇报给靳区长多半能直接解决费用问题,但有些东西,能不麻烦领导,最好还是不麻烦领导。
因为每年政府的钱都是这么点,特别是近两年虞关区的经济条件并不怎么好,甚至已经到了需要转移支付的地步,这边有支出了,钱从哪里来,势必要从别的地方挤出来,被挤的一方钱少了,肯定也有意见,靳区长没人敢说,权振东是小人物也没人找他,最后得罪人的名头肯定要落在江有方的头上。
听到江有方还有个院长同学,让权振东一愣。
江有方却轻笑:
“怎么?没想到我是医疗出身的?我的第一份工作可是一名医生,一直到副主任医师,才调去了卫生局工作。”
“倒确实没有想到。”
权振东有些不好意思。
“你以为我的人脉是怎么攒下的?呵呵。”
也确实,是人就会生病,特别是家里还有长辈的,看病就得找医生,特别是医术好的医生,别看就一个普通医生,不显山不露水的,那人脉可能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
跟权振东开了两句玩笑,江有方便挂断了电话。
权振东收起手机,吐了口气,笑着对谢云海说道:
“区府办的江有方主任联系好了,安排去二院,放心吧。”
这一通电话让谢云海一家心中的大石顿时放了下来,对着权振东连声道谢,权振东的心也跟着松快了起来,将杯中的糖水一口喝掉,笑着说道:
“你们可快别谢我了,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不然,你们这杯糖水,我喝得都不心安。”
“我再给您泡去,咱家没什么好茶叶,怕您喝不惯,只能泡糖水糊弄您了。”
谢云海媳妇抹了下眼泪,接过权振东的水杯去泡糖水。
“糖水好,茶叶喝多了嘴巴苦,咱日子过得苦,嘴巴可得甜一甜,等回头日子好起来,甜够了,嫂子你再给我泡茶好。”
“好,以后过好日子,我给您泡好茶。”
谢云海媳妇笑着去泡糖水。
等媳妇离开,谢云海才紧紧握着权振东的手: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老哥快别这么说,这次也算是赶巧了,我正好有事过来找你帮忙,不然,你家这情况我都没处知道去,老书记真要有个好歹,那可都是我的罪过。”
权振东说道。
“领导你说,我谢云海别的本事没有,但有一把子力气,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谢云海简直就把权振东当成了救命恩人,一副要为权振东上刀山下火海的模样。
“可别叫我领导了,你年纪比我大,我叫你一声老哥,你就叫我一声老弟,没那么严重。”
权振东摆了摆手,然后微微压低了声音,说道:
“老哥,现在呢,政府对绿农的事故十分关注,已经决定要彻查绿农的问题了,调查组也成立了,我任了调查组副组长,但我们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了绿农生产区有可疑的仓库,但遇上了一些问题,导致我们没法取证,所以决定在今天晚上暗中进入绿农取证,现在还缺一个熟悉绿农内部情况的向导,你在这边人头熟,所以想来找你帮帮忙,看看能不能找个值得信任的人跟我们一起去。”
听完权振东的话,谢云海一愣,然后有些狐疑地问道:
“权老弟,你说的那个仓库,是不是就在绿农厂区中央那块位置,一直都锁着门的仓库?”
权振东没想到谢云海竟然知道这个仓库,仔细回忆了一下白天的路线,发现确实如谢云海所说,那个仓库就在大概中央那个位置,便连忙问道:
“老哥知道那个仓库?”
谢云海沉默了,掏出口袋里的烟,给权振东分了一支,又给自己点了一支,默默地抽着。
“咱家大哥,就是在那个仓库死的。”
刚刚泡完糖水回来的谢云海媳妇却直接接口道,却被谢云海狠狠地瞪了一眼。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哥的一条命,我的一条腿,难道你还想瞒下去不成?”
说着,谢云海媳妇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听到这里面还牵涉到人命和伤害事件,权振东的神色顿时严肃了起来。
谢云海伴着自己媳妇的哭声,将手中的烟抽完,才哑着嗓子说道:
“这事还要从绿农建立开始说起,当初我的一家,我大哥,我,加上我媳妇,都在绿农工作,算是绿农最早的一批员工了,我媳妇在车间,而我跟我大哥就在你说的那个仓库上班。”
权振东安静地听着谢云海娓娓道来:
“那个仓库就不是个仓库,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就只有一个整个仓库那么大面积,深几十米的大坑,白天都是关着的,还有专门的人把守,不是那里工作的人,连靠近都不允许,只有需要用时候才会把门打开,那就是个绿农专门用来填埋废料的地方。”
“我跟我大哥当时什么也不懂,就图那里面工资高,干了不少年,可有一天我大哥不小心掉下去了,几十米高,光摔都把人摔坏了,连叫喊声都没有,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一车废料倒下去把我大哥埋了,这事情一出,我们立马就被赶了出来,我没用,连我大哥的尸体都没能带回来,就让他一直埋在废料中,一直到今天。”
“绿农的人告诉我们,只要我们不吵不闹,就赔我们一大笔钱,但我们不要钱,就想要个说法,这是我爸心里一直过不去的坎,赔偿不行,他们就开始威胁,说闹也没用,不听话就让我们全家都不得安生,我跟我爸相信公道,就一直上访,一直告,每次不是不受理就是被抓回来,哪怕受理了,最终也是发回虞关,就这么闹了两年,一直都没个结果,直到后来,我儿子出生了,有一次我跟我爸上访回来,发现我家被砸得不成样子,我媳妇的腿也被人打断了,可从来都没人为这件事负责。”
“从那之后,我跟我爸都怕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况是这么大的企业,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哪有资格跟他们有权有势的作对,从那以后,我们就闭口不提我大哥的事,他们也不再上门找我们的麻烦,我不明白,明明就是他们的错,我们想要点公道。怎么就这么难。”
谢云海双手抱着头,痛哭出声。
权振东抽着烟,心里头如同憋着一团火,这团火,恨不得立即就将郭浩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化作灰烬。
“权老弟,我现在就问你一句,是不是真要查绿农?”
谢云海抬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权振东。
“查!一定要查!只要我在一天,只要我还是这个副组长,我就一定要查!我就不相信,他绿农,真能把虞关的天彻底遮住!”
权振东咬着牙,斩钉截铁。
“好!”
谢云海回头看了看里屋躺着的老人,死死地咬着牙关:
“晚上我去!要是查不出绿农的问题,我跟我大哥一样,就从那个坑里跳进去,不给我爸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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