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看着勃然色变的成国大长公主,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所有人都在猜测你会嫁给哪一位世子?你为什么觉得是五娘。”成国大长公主收敛异色,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镇定。
“我知道的太多了。”李昭垂了目光看着脚尖。
成国大长公主神情一窒,看着李昭的目光十分复杂。
随着五娘六娘日渐长大,向她打探过亲事的人便多起来,其中大半冲着李昭而去,因为她是长房嫡女,且这些年在雍州的动静,李徽并没有刻意隐瞒。
卫国替太子,荆国替顺承郡王世子,吕相妻为楚王世子……都是冲着李昭而来。有的是最近才和她提的,有的是李昭还没进京时就打探的。
成国大长公主一直犹豫不定,直到最近,她才下定了决心。
她选择让五娘嫁入皇室,做将来的皇后,生有李氏血统的太子。而非众人认定的李昭,盖因李昭比她想象中聪慧。
成国早前就知道这孙女儿与众不同,香皂、镜子,价值连/城。火山水泥路对抵抗突厥功不可没,棉花活人无数。她才十一岁,你不知道她脑袋里还有多少奇思妙想,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待她进京,将皇帝弄得灰头土脸,皇室威严一落千丈,成国大长公主更不可能把她嫁进皇室。
哪怕没有这些,只看她刚才那番对话里展露出来的心性谋略,成国大长公主就不会答应,难道让她有朝一日,把手段用在李氏身上吗?她不想阿昭成为第二个方皇后。
她的母亲做了皇后之后,她的聪明才智用在了巩固皇权打压世家上,为何?因为圣瑞太子,为的是子孙后代不受世家掣肘。女人一旦有了孩子,丈夫、娘家都要退避三舍,概莫如是。
方皇后不能免俗,她也不能例外,李昭呢?
世家和皇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吹倒了东风。所以,她不愿把李昭嫁进皇家,正如当年放弃把李倢嫁给顺承郡王。所以她选择了五娘,没有威胁的五娘。
“我们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家族繁荣昌盛,家人能够平安喜乐,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却要牺牲家人,大母,这难道不是本末倒置吗?”
成国大长公主叹了一口气,“皇帝不喜李氏,这点你很清楚,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对李氏友善的皇帝,最好是一个留着李氏血脉的皇帝。”
李昭低了低头,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个皇帝容不得,下一个皇帝难道就能容得下,除非我们肯自解兵权,否则无论谁做皇帝都会忌惮我们。可没了兵权,身家性命完全在别人的一念之间,大母觉得阿爹和阿兄会愿意吗?到时候我们怎么办,杀了新帝,拥立幼主,可待少年天子长成,他容得下功高盖主的母族吗?我们愿意为了他放权吗?权利之下,多少人骨肉相残!事到如今,我们家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更进一步。”李昭眯了眯眼,眼中的光芒摄人心魄,“若可万万人之上,何必要屈居于一人之下!我们李家曾经也是皇族,不是吗?”
成国大长公主一脸的愕然,好半天都回不过神过来。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纵观历史,大母难道没发现,大齐已是大厦将倾,颓势尽显。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
成国大长公主手一抖,五年前,李廷告诉李倢天下许将大乱让她早做准备,五年后她的孙女告诉她,大齐气数已尽。作为赵家的女儿,这是她不愿相信的,然而事实让她不得不承认。
成国大长公主哑着嗓子问,“你阿爹也有这个意思?”
李昭摇头,“阿爹没说过。”李徽当然不会和女儿说,咱们造反称帝吧!但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李昭能感觉到李徽的蠢蠢欲动。没有哪个男人能对至高无上的权利无动无衷,尤其他有这个能力。
不说是时机未到,也是碍着成国大长公主。相较于李徽的野心勃勃,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更为保守念旧,他们想的是位极人臣,称帝是他们从来都没想过的。
李徽开不了的口,她来开,因为她也想!十二公主有机会辱她,赵瑜敢对她口出恶言,以后还会有其他人,谁让她不够强!等她站在金字塔顶端,还有谁能伤她分毫。
成国大长公主双唇抿成一条线,“你的心,好大!”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成国大长公主定定的看着她,第一次发现她竟然如此野心勃勃,“你先退下,我想静静!”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暮色,一边是她生的养的,另一边是生她的养她的。她终于明白李昭为什么不想五娘嫁进皇家。
李昭屈膝告退后,耳室内走出来一人,正是李廷,涉及女儿家心事,他这个做祖父的不好旁观,却没想到话题会被李昭带到这样骇然的方向。
瞥见成国大长公主脸上的哀色,李廷一阵心酸,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我们老了,这个时代属于年轻人。”
成国大长公主,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后生可畏!”
不知道又多了一个人盯着他屁股下那把龙椅的皇帝心情很好,终于轮到齐王踢到李氏这块铁板了,“哼哼,齐王府就是这么看待寒门武将的,若是让他们知道,看谁愿意投靠他。”
箫铎的神色未变,“齐王和陛下一样代表的是皇族,陛下有何可喜!”
皇帝一愣,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两声,“又是李昭,李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连稚龄女都如此不遗余力的诋毁皇室。”
稚龄女又如何,她逼得皇帝发配了十二公主,引得朝臣人心思动。打了赵瑜,还得人人赞她打得好,今天之事又会引发什么后果。反观皇家这些人呢!
“卿家觉得朕该如何?”皇帝尝到了甜头,就差把箫铎奉若神明。
箫铎正色道,“齐王府教女不严,陛下应请皇后下旨申饬齐王妃和赵瑜,再派太医治疗赵瑜。”女儿那是母亲的事情。
“治疗?赵瑜怎么了?”皇帝纳闷。
“失心疯,若非神志不清,岂会口出妄言。”
箫铎看着皇帝一头雾水的迷茫模样,掰开了讲,“兖州正在开战,赵瑜却说出寒将士心的话,陛下合该给天下将士一个交代。明白的人都知道这是陛下在惩罚赵瑜口出妄言之错,表明您绝不允许有人苛待忠臣,不明白的只当赵瑜是个疯子,谁会把疯子的话当真。如此能将此事对皇室的影响降到最低,陛下应当尽快派人去齐王府,等齐王府自己传出消息来,那就是齐王的态度了。”
皇帝张了张嘴,突然有一种怪不得自己老是被坑的淡淡忧伤。
“然后呢,齐王呢?”指派完人,皇帝亟不可待地追问。
箫铎眉头微不可觉的一皱,“前方战事不利,陛下可昭告天下您要裁剪自身和后宫用度,再开私库犒赏前线将士,必要派妥当人,避免有人中饱私囊。”
“齐王呢?”皇帝又问,好容易抓到这么一个把柄,怎么能不收拾下齐王。
他眼里只有诸王那点事了,箫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朝堂之上,上三品多为世家把持,下三品以寒门居多。世家清高只慕将帅之职,不屑校尉,下层武职多出自寒门庶族,然这些人才是三军基石,陛下若能得到他们的爱戴,齐王何足为惧。臣大胆说一句,十二公主贵为皇女,却死在了区区几个宫女手中。”
皇帝一僵,这实在不是什么体面事,然皇帝确实被说服了。然后搓了搓手,有些窘迫的表示,私库没钱。作为皇帝他拿着全国最高的工资,拥有不少皇庄御田,然而他还是很穷。他性喜奢华且美人众多,这些额外的花费,是没法动用国库的,丞相们不给批,他就拿不出来,所以赏赐美人,赏赐美人家眷,赏赐心腹用的是他的私库,“既是犒赏三军,何不动用国库?朕记得国库内还有一些金银。”
“天灾连年,国库空虚,这次用了,若是再有意外呢?这笔银子万万不能动,以备不时之需。且陛下要用,恐怕诸相也不会答应。之前公孙等三家抄家所得还剩下一些,在符侍郎手中,倒也便宜。”刑部问案所得还没得及入户部,若是皇帝为享乐,符侍郎死也不会交,若为犒赏,符侍郎自然会大开方便之门,还省却了各方扯皮。
皇帝听了,大笑,“一事不烦二主,此事便由卿去安排。”
箫铎躬身应是。
笑完了,皇帝迟疑道,“符鼎博病倒了,朕是不是将人传回来,符侍郎只这一子。”皇帝脸色不怎么好,符鼎博众口一词的文武兼备,可谁想到一到长平郡,他就水土不服病倒了。要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小将厉青临危受命,大齐兵马就群龙无首了。他已经收到了不少参符鼎博的奏折,皇帝心里也对符鼎博添了厌恶,但是他爹忠心耿耿,所以愿意给面子压下去。
箫铎沉吟了下,“符将军若是这样回来,名誉扫地。厉青资历尚浅,不足以担当主帅之名,派其他人接任的话,临阵换帅兵家大忌。眼下这样的情况臣觉得最合宜,陛下若是担心符将军,可派御医前去。”
“卿所言甚是!”皇帝想了想也觉得箫铎说的有理,既顾全了符侍郎的面子,又给厉青磨练建功的机会,皇帝非常看好厉青,“当初,卿向朕推荐厉青,朕还觉得他年幼单薄,如今看来卿慧眼识英雄。”
箫铎微微一笑,“天赐陛下良将,于臣何干。”
皇帝哈哈大笑,笑得十分开怀。
忽然皇帝收敛笑容,拧着眉以食指敲着案几,这是他急躁的动作,“朕得到消息,俞祈的嫡次子与楚王世子交从过密。”
箫铎眼神一利。
皇帝继续道,“今日是三姑姑(荆国大长公主)大寿,三姑姑邀请了半个朝廷的人前去,俞怀瑾和赵崇明一起打马球,相处融洽。”
皇帝已经习惯有什么难题找箫铎,每次箫铎都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久而久之,皇帝更是事无巨细都要问一问箫铎。
为皇帝语气中的怀疑,箫铎惊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作为一个帝王疑心太重非幸事,幸好看样子皇帝还没来得做什么,赶紧道,“俞将军身居高位,自然有的是人拉拢,楚王想拉拢俞将军,臣相信,俞将军会改投他人,臣万万不信。俞将军人品端方,对陛下一片忠心可昭日月。俞怀瑾少年风流性喜游玩,天经地义,不过是正常交际应酬。陛下岂可因为这些毫无根据之事就怀疑俞将军忠心。如此,可不正是正中他人下怀。”
箫铎说到这份上了,皇帝也不好再说自己有点儿担心什么的,他也怕寒了人心,立马表示,“朕随口说说,卿莫要当真,哈哈~”
“俞将军赤胆忠心,实为陛下肱骨之臣。陛下以国士待他,他必以国士报君。”箫铎当然不信他随口说说,这个皇帝疑心太重,不得不再提醒一遍。
这次,俞祈在皇帝那算是惊险过关了,虽然俞祈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忙着收拾儿子。
“儿子赴宴,一时兴起与人打了一场马球,怎么了!除了楚王世子,还有徐氏子、方氏子、吕氏子……若是要避嫌,咱们家就不用见人了,京城就那么点人,哪个没和诸王沾亲带故。父亲这般小心翼翼,不正是因为皇帝心胸狭窄吗?一个皇帝多疑好猜忌,那不是昏——”
“啪!”
俞祈行伍出身,一巴掌下去,俞怀瑾嘴角都被打出了血,脸庞上立时浮起半指宽的红印,显而易见的下了死力。
俞祈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逆子!你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你学的忠孝仁义呢!”
“儿学的忠是忠于江山社稷,忠于这天下苍生,今上倒行逆施,昏聩无能,忠心这样的人只能令百姓深陷于水火之中。”
俞祈张了张嘴,“陛下已经变好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糊涂了三十多年,父亲竟然相信他用几个月的时间能变好,看吧,他装不了多久的。”俞怀瑾嗤笑一声。
俞祈差点被大逆不道的儿子气个倒仰,指着俞怀瑾说不出来话。外人都羡慕他有一个文武双全丰神俊秀的小儿子,但是谁知道他的苦,小儿子叛逆期到了,整天琢磨些会砍脑袋的事情,简直愁死个人。
“父亲您认为‘忠’是唯皇命是从,可在儿子看来那是愚忠,那是助纣为虐!有朝一日,皇帝命您杀那些和他政见不同却于国有利之人,您怎么选?你想被万人唾沫,遗臭万年吗?”
俞祈气得脸都白了,抽了镇纸就要砸。
俞怀瑾赶紧跑向门口,还愤愤不平,“阿爹是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吗?”
俞祈瞪着砸了空的镇纸半响,颓然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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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七送了赵瑜回府,被气得脸都歪了,气呼呼的回了家。正院里崔侍郎和崔夫人都在。
崔夫人四个儿子,只有这一个女儿,疼得眼珠子似的,一见她模样,就心疼了,连连追问,“馥儿,这是怎么了?”
崔七跑过去,伏在崔夫人膝上泪如雨下,哽咽道,“阿瑜口出恶言,将整个寒门将士都得罪了,我好心给她台阶下,姑姑却怪我。难道她女儿的名声还比整个齐王府安危要紧吗?”
崔侍郎和崔夫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发生在荆国大长公主府的事情,但是女儿的意思怎么没明白。
“宫中来了御医说阿瑜是得了失心疯。她是可怜,但是她说的那是人话了,我要是不那么说,齐王府得得罪多少人去。姑姑姑父舍不得女儿,听不进我的劝,被皇上捷足先登,还怪我不该说阿瑜‘病的胡言乱语’。病一病就能把阿瑜那话的危害降到最小,过上三五年又不是不能病愈,我一片好心被当驴肝肺。姑姑后宅妇人不理解也就罢了,可姑父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也在怪我呢。”
崔侍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瞠目结舌的看着女儿,“你一开始就打着让阿瑜‘病’的主意,不是随口说说?”
崔七的头点的特别痛快,“要不然由着李昭去发挥,谁知道她要弄出什么要命的事情来,我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齐王府和李氏的关系也还有回旋的余地。”
崔侍郎咽了口唾沫,他知道女儿早慧,可没想到慧到这地步。这主意的确不错,让他好好想想也许想的出来,但是瞬息之间,他觉得真的想不出来。崔侍郎有点儿被打击到。
崔七还在那嘤嘤哭泣,“我算是明白了,我们两家这么些年那么好的关系都是假的,阿娘不知道姑姑当时那表情恨不得生吃了我,一幅我害了阿瑜一辈子的模样。等齐王问鼎,还有我的活路吗?阿娘,我害怕!”
崔侍郎大惊失色,“你姑姑也是一时情急,过几天她就想通就了,定然不会怪你的,你这孩子就是爱多想。”
“情急之下吐真言,过几天姑姑也许就说不怪我了,那是因为齐王府还需要咱们家给他们当牛做马。就算姑姑不怪我,阿瑜呢。她这样睚眦必报的性子,等她做了公主,阿娘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崔七哭得伤心欲绝,眼角观察着崔侍郎和崔夫人脸色。
崔夫人瞥她一眼,吓了崔七一跳,崔夫人嘴角一翘,“你怕什么,阿瑜得不了势,你安全的很。”
“夫人,夫人你说什么?”崔侍郎不敢置信的看着崔夫人。
“夫君没有听馥儿说吗,齐王已经怪上我们家了,连馥儿这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我这个内宅女流都明白,馥儿那主意是当时坏境下最好的对策,身为一个有大志向的王爷,他却不明白,也许是明白了但是感情用事犹豫不决还迁怒出主意的馥儿,非帝王之象!咱们家该和齐王府保持距离了。”崔夫人轻描淡写道。
崔侍郎就觉得轰隆一下,一个焦雷打得他魂不附体。
“齐王名不正言不顺,这次又失了先机,大大得罪了寒门武将,在士林世家间名声再好有什么用,文人造反三年不成。”崔夫人声音里带着遗憾,崔氏这些年养起来的那点私兵只能算是看家护院,萧氏同样如此,只怪底蕴不够且家族里没有善兵伐谋的子弟。太平年月,私兵太多为上位者忌讳且养兵所耗甚大,然到了乱世,真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那四妹怎么办?”
崔夫人垂了垂眼帘,“夫君要拿整个崔氏赌吗?日后真有什么,若能搭把手量力而为吧!”
崔侍郎无言以对,半响长叹一声。
崔夫人摸着崔七的头顶,缓缓道,“李氏有意替李灏求娶馥儿。”崔氏当世一流世族,虽然近十几二十年在走下坡路,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崔七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崔夫人。
崔侍郎,“……四妹不是想将明惠嫁给李灏。”
崔夫人轻嗤了一声,“现在你觉得还可能吗?”问崔七,“李灏不入仕,好奇淫巧计,与一般世家子不同,你觉得如何?”李灏非主流,不怎么被社会大众看好。
只要他是李氏长房嫡子就成,崔七点头,道,“眼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是以李氏兵强马壮,李节度使精明强干,如无意外这二十年内安全无虞,咱们家也多了一条退路。李氏家风清正,太夫人出自我们崔氏,我若嫁过去也不会受苦。”
“夫君意下如何?”
崔侍郎,“……”你们决定了再来问我有意义吗?
能养出崔七这样女儿的崔夫人岂是一般人,在崔家,崔夫人能做大半的主,“那我就给公主回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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