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载是穿越者,从小接受的是平等教育,对皇权的态度既不膜拜,也不抗拒。
他只是做出符合社会期待的表面礼仪,实际上他并不是很畏惧皇权。
这种性格不能说不好,看生辰八字如何,投胎投得好,投到一个君圣臣贤的盛世时代,他能过得如鱼得水,就算有些许冒犯孟浪之处,圣明君主也不会跟他计较。
若生在暴君统治下的时代,李钦载大约能活三章,三章内必完结撒花。
幸好李钦载投胎投得好,他投在大唐历代帝王里最仁厚最温和的一位帝王治下。
牛肉炖得很烂,火候正好。李钦载亲自下厨烹饪,加了一些香料,两个时辰的小火慢炖,汤汁浓如糊糊,轻啜一口,浓烈的肉香和汁液丝滑到底,五脏六腑都舒服得想呻吟。
子曰:“食色性也”,男人遇到好吃的食物也是会呻吟的。
李治整张脸都在放光,一口接一口吃着牛肉,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哼哧哼哧。
李钦载没怎么动筷,他微笑看着李治大快朵颐的样子,不知为何内心荡漾着一股饲养员的愉悦。
“好吃,好吃!景初的手艺绝妙,你若是别的方面平庸一点,朕都想把你召进太极宫,给朕当一辈子的御厨。”李治头也不抬地赞道。
李钦载笑道:“臣是外臣,实在不便入宫当差,以陛下之仁义,也断不可能让臣净身吧?”
李治叹道:“这规矩也不知是哪朝的国君定的,宫人非要净身方可当差,依朕的意思,只要有才能,净不净身的有啥要紧,能给朕办事就好。”
李钦载无语地仰头翻了个白眼儿。
心是真大啊,真不怕头上被种上一片呼伦贝尔草原啊。
宦官为何要净身才能入宫当差,你心里难道没一点数么?
整个皇宫就伱一人有鸡儿,宫闱才能相安无事。
千山鸟飞尽,万茎人踪灭。
这才是皇宫该有的样子。
李钦载抬眼见崔升正在奋笔疾书,于是急忙道:“大舅哥,陛下刚才那句话不要写进去。”
崔升冷冷瞥了他一眼,仍然在不停写着什么,也不知李治那句混账被他记下来没有。
本打算跟李治提一下借用百骑司调查堂兄入冤狱的事,但此时崔升在场,这货与他向来不对付,李钦载还是决定暂时不提为好。
这事儿若被写进帝王起居录里,李治和他都会被骂得很惨,而且一骂千年的那种。
君臣喝酒吃肉,聊了些闲话儿。
终于,李钦载忍不住指了指崔升,道:“陛下,咱们君臣小聚,没必要让中书舍人在旁记录吧?”
李治愣了一下,接着一拍大腿,懊恼道:“都怪你的牛肉太好吃,朕都忘了正事。”
“啥正事?”
李治不自在地咳了一下,道:“听说你回了长安,朕本来要召见你的,没想到你主动进宫觐见,那可正好,今日朕要与景初奏对。”
李钦载吃了一惊:“奏啥对?”
李治挟了一筷牛肉送进嘴里,不经意间瞥见崔升,立马想到此刻仪态略嫌轻佻,于是猛地坐正了身子,表情一片严肃,只剩一张嘴在不停蠕动。
李钦载也只好跟着坐正了身子,君臣此刻坐姿端正,面色肃穆,此情此景纵然入画,也教千百年后的后人找不出毛病。
“景初,大唐西面出事了。”李治沉声道。
李钦载眨眼,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还在思考如何张嘴跟李治说堂兄的事儿,结果李治一嘴便将话题带到了大唐的西面。
“陛下指的是……西域诸国?”李钦载迟疑道。
李治摇头,道:“数日前,安西都护府八百里快骑入京,报称吐蕃东犯,边境大军有频繁调动迹象,安西都护奏称,吐蕃或许有吞并吐谷浑之心。”
李钦载沉默许久,一直未出声。
李治盯着李钦载,就算得不到有价值的建议,至少你当个合格的捧哏呀,比如识相地问一句,吐蕃为何东犯什么的。
不然这天聊死了。
李钦载确实没打算说话,他的脑海里一团浆糊,此时他还在默默在脑子里画地图。
吐蕃是后世的西藏,那么吐谷浑大概是青海甘肃以及新疆一带……吧?
吐蕃是高原地带,常年缺氧,空气稀薄,如果吐蕃人从高原冲锋到平原,会不会因为空气中的氧浓度太高而炸肺?
就算不炸肺,从寒冷的高原猛地冲到炎热的沙漠盆地,中暑也该中一大半吧?
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思绪,李钦载表情半梦半醒,很是缥缈。
李治终于忍不住唤道:“景初,景初!再不回话朕可要叫太医了。”
李钦载这才回魂,奇道:“陛下,吐蕃为何无缘无故东犯吐谷浑?”
李治叹道:“军国大事,何来‘无缘无故’之说?贞观年间,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大唐与吐蕃交好了数十年,但两国的关系岂是一两桩联姻能决定的?该动手时还是会动手。”
“高原苦寒之地,不宜吐蕃人生存,所以他们必须扩充国土,让吐蕃人从高原下到平原,数十年的安宁后,吐蕃还是决定东犯了,前日军报传来,朕也很吃惊,没想到吐蕃欲进犯的竟是吐谷浑……”
李钦载思索片刻,道:“陛下,消息可曾传到朝堂?朝臣们怎么说?”
李治苦笑道:“如此重大的消息,怎么可能瞒得住人?消息早已传遍朝堂,朝臣们争论多日,仍无定论。有的说置之不理,有的说必须帮助吐谷浑打退吐蕃人,朕这几日被他们吵得头疼老毛病都快复发了。”
“说置之不理的,说出兵的,都有各自的道理,朕也不知该听哪一方的……”李治说着又叹了口气。
李钦载想了想,道:“出不出兵,全倚陛下圣裁,但臣想问一问,如果出兵的话,咱们大唐的国库能否支应得起这场大战?”
李治神情愈发苦涩,道:“去年征百济,百济灭国了,但国库也空了。今年北方大旱,各地州县报上来的收成实在惨淡,莫说支应一场大战,南粮北调赈济难民都捉襟见肘。”
李钦载也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这场大战咱们大唐打不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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