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牵制岳冷秋、董原等外藩势力,淮东当前还面临一个迫切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淮东要以怎么的权力架构,才能将江宁控制在掌握之中。
永兴帝在江宁登基,为应对当时的局势,设御营司以掌军政,由政事堂诸相兼任御营使、副使,包括京营大军也置于御营司的构架之下,政权、兵权空前集中。
御营军、杭湖军、徽南军相继破败、打残,除江州军、淮西军、荆湖军、湘潭军等外藩外,淮东军几乎是南越所能控制的全部兵马。
黄锦年说道:“主公今日所执之权柄,与御营使一般无二,御营使理所当然由首辅兼任;依锦年所见,主公当以首辅兼御营使以执国政……”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太后在维扬邀沈戎登船同来江宁,又有意邀刘庭州、元归政回来。这以后政事堂里,有的是口角争执,我可没有精力整天跑到政事堂去打嘴仗……”
秦承祖、林梦得、孙敬轩等人对官制都不熟悉,这种话题插不上嘴,但也觉得黄锦年这个想法不靠谱。
一是林缚没有那么多的精力牵涉到繁琐的行政事务之中。二来,林缚一旦出任首辅,人就无法离开江宁亲自到前线主持战事。目前在军事上,林缚的地位还无法让别人取代。
此外,林续文身居副相,与林缚同居相位,在外人眼里十分难看。再者,在淮东内部的权力构架上,不能出现“第二人”的设置。即使将来会涉及到继承人的问题,也应该从林缚的子嗣里选,绝不应该是林续文。
一旦林缚出任首辅,林续文必然要辞去副相;而林续文一旦辞去副相,朝堂之上又没有其他合适官位能安置他。
宋浮说道:“夫子有云:天下之财,举归于司农,天下之狱,举归于廷尉,天下之兵,举于枢密——于政事堂之外另设枢密使,主公委之,以掌天下兵权。既执权柄在手,又无琐事之烦。此外,政事堂之权柄,应归于诸部衙门,太后即使召元归政、刘庭州、沈戎进江宁,也不构成大患……”
“宋公所言甚好。”高宗庭对官制熟悉,心想宋浮能有此议,怕是早就有所深思。
林缚蹙着眉头,他对官制谈不上熟悉,宋浮所献之策,他要思虑一二。
淮东要控制朝政,除他与林续文、黄锦年等廖廖数人外,包括秦承祖、林梦得、孙敬轩等人,暂时都没有足够的资历跟人望去出任显职。
削弱政事堂,还政于六部,由林梦得、孙敬轩等人到六部之中担任侍郎等实权职事,能避免矛盾的激化,淮东消化江南之地提供一个缓冲的时间。裁御营司,将原有的军政体制打散掉,将军政大权集于枢密使一身,一是抓大放小,二是有利于将淮东军司植入到枢密使体系之中。
林缚思虑片刻,点点说道:“枢密使为官衔,衙署可称枢密院,其细节就劳宋公、宗庭等人劳心了;这边暂先拟定细节,梁太后及各家外藩那边还要讨价还价——董原、胡文穆、岳冷秋,我看给他们按着枢密副使的头衔,也不能算太吝啬!”
无论给董原、岳冷秋等人头上按什么头衔都不重要,关键还在兵马、地盘——淮东控制江宁之后,岳冷秋、董原、胡文穆等人名义上还会听从江宁的调遣,但藩镇化的趋势也很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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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城到初六就大体恢复平静,虽然经历的战事时间不长,甚至不足十日,但也给江宁带来难以抹平的伤痕。
全城将近有二成屋舍给纵火烧毁,死于战事的平民也数以万计,更多的民众遭受劫掠、家破人亡,大量的外乡流民还滞留在江宁城里——而江宁以南、以西诸县受战争摧毁更为彻底,要消除战争的后遗症,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虽说宵禁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江宁城内外还有许多乱兵逃卒在躲避缉捕,但大部分民众都庆幸战事能这么快熬过去。
太后梁氏及海陵王一行人,逆水行舟西进,终于在初六午前抵达金川河口登岸。黄锦年及时赶回江宁来迎驾。
初六清晨,黄锦年与张玉伯、赵舒翰等江宁唯数不多的留守官员以及留守江宁的勋贵沐国公曾槯、永昌侯元锦秋等一行人,就出江宁城东华门到金川河口迎接太后还朝……
太后梁氏也是在抵达古棠县后,从上船迎接的古棠知县梁文柏那里知道陈西言、曾铭新二人在江宁收复之日溘然逝世的消息——这个消息对她,对从白沙县登船随太后还朝的沈戎来说,无疑是一击重创。
事后必然要清算徽州战败以及弃都西逃的责任,余心源难以保全,永兴帝必然要下罪己诏,左承幕、程余谦、王添、王学善等西逃官员,都要夹起尾巴来做人,才可能逃过清洗——唯有陈西言不亏气节,人望犹隆,自然还能继续将吴党以及江南地方残余势力纠集在自己的身边。
内有陈西言,外有岳冷秋、董原,就有可能限制淮东在朝堂之上只手遮天——如今陈西言逝世,而岳冷秋、董原又铁定不会到江宁来看淮东的脸色过活,不要说林缚了,朝堂之上,能有资格跟林续文、黄锦年抗衡的官员,也将凤毛麟角。
太后梁后由海陵王妃田氏及元嫣搀扶着,颤微微的登下江岸码头,以黄锦年为首、屈指可数的官员跪于码头上迎驾。
士子清流来迎驾的也没有几个人。
江宁城里没有及时随帝西逃的士绅,在战事里受摧残的程度,要远远胜过平民。那些御营军的降卒、乱兵,知道江宁城里哪里有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哪里有更多的金银财宝可以劫掠。没有来得及逃出城避难的士绅,自然难逃大劫,对弃都西逃的帝室,怎么可能还存有多少忠心?就算能及时避入皇城逃过一劫的民众,心里也是更多对淮东存有感激。
看着眼前凄凉情景,太后梁氏心头忍不住长叹:这形势要比预想的艰难啊!
梁太后要迎驾官员平身,召黄锦年等人到前头来问话:“彭城公可到江宁了?”
“彭城郡公军务繁忙,或许午后能赶来江宁给太后请安……”黄锦年说道。
“哦!”太后梁氏轻应一声,声音透着冷漠,她心如明镜:说什么军务繁忙,林缚拖到午后再到江宁,不过是不屑向她这个老婆子下跪相迎罢了,不然林缚怎么可能会拖到江宁收复四天之后还不进城呢?
浙闽军据江宁外城时,为限制淮东战船往腹地渗透,金川河多处给沉船堵塞,还没有彻底清理好,梁太后一行人登岸后,即乘车辇从东华门进城,再入皇城。元嫣公主以及海陵王都可以住到宫中。
皇城保存完好,但皇城周围的建筑给拆了七七八八,奢飞虎最初还有强攻皇城的心思,只是没有来得实施,皇城外围倒给夷平了一片,看上去格外的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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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于午后从南城奉阳门进城,比起梁太后入城里的冷清,林缚进城可要热闹得多,御前街两边挤满夹道相迎的民众。
林缚策马而行,给宿卫兵马簇拥在当中,沿街人群里还部署诸多暗哨以防刺客。
林缚自然不便直接入住皇城。早前给李卓以及岳冷秋用作府宅的陈园,就座落在御前街上。奢飞虎也短暂的将陈园用为行辕,以便就近督促对皇城的攻势。奢飞虎弃江宁而退,虽派人纵火烧陈园,但由于陈园离皇城颇近,大火及时给扑灭,损毁不严重。
赵虎率津海军第一旅主要驻扎在皇城与陈园之间,林缚入住陈园,也方便就近控制皇城。
行到陈园之前,林缚下马来,牵马抬头看向廊檐,那挂门匾的地方已空,落下很深的岁月印痕,左角门有大火烧过的焦黑痕迹。
见林缚抬头看向廊檐,也不往里,将缰绳抓在手里,也不叫旁人将马牵走,孙敬轩笑着说道:“得赶紧叫人作块门额上去!”
“还是缓几天为好,今日做成一块,隔几天就要换,可不是麻烦?”林梦得笑道。
今日入得江宁城,这众人怎能不得意扬扬?林梦得言意之外,林缚此时是郡公,过几天就说不定是国公或郡王了。
林缚只是淡淡一笑,不理会林梦得与孙敬轩他们关于门额的谈话,对身后众人说道:“你们先进去等着,我先去沐国府祭拜过老国公爷就回来!”
“主公去沐国府祭拜,也应去陈相爷府上祭拜;我等也无疲累,可随主公同往。”宋浮说道。
林缚转念明白宋浮的意思,曾老国公与陈西言都是为守江宁精疲力竭而逝,入城即祭拜二人,更能彰显出永兴帝的失德来——林缚心里轻叹,与曾老国公一样,知他信他助他的人,屈指可数,可恨都相继离世,叫他想回报而不得。
在溧阳乍听得曾老国公逝世的消息,收复江宁的喜悦也随之冲淡许多,林缚想着到江宁就先去祭拜曾老国公,不过给宋浮一提醒,陈西言府上他也真要走一趟。
要说还有什么叫人失望的,就是进江宁来,张玉伯、赵舒翰、元锦秋都躲着不见,难道往后就要形同陌路?也不晓得宋佳知道奢飞虎在弋阳江口战死的消息会是什么心情——林缚捏了捏鼻头,才发现进了江宁城,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这一摊摊的事情纷至迭来压上心头,不晓得何时能歇上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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