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
言峰乔娜平静地想。
房间视线昏暗,只有桌上的灯散发着过于刺眼的光;她被拷在审讯椅上,而桌后的人一脸威严,仿佛正义的化身。
他嘴巴嘀嘀咕咕念叨什么,言峰乔娜没有在意。
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红发上。
灯光打在上面,让这抹红色变得更加鲜亮,就像一捧鲜血缓缓浇灌下来。
她想起一些关于姐姐和头发的回忆,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这一笑,彻底激怒了对面的人。
“言峰乔娜!”
负责审讯的公安拍案而起,对她正气凛然地呵斥道:“你现在涉嫌参与严重的违法犯罪行为!老实把你知道的一切交代出来!抗拒是没有好下场的!!”
言峰乔娜看向他,一脸无辜:“真是严重的指责啊,可是我没有杀人……”
“啪!”
一本书被重重拍在桌上。
书封上女孩的笑容甜蜜可爱,公安的声音愈发尖锐:“你印刷这种东西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人或势力指使你这么做的?!”
言峰乔娜定定看了他几秒,突然一笑。
“你说的势力,是指降谷零所卧底的地方吗?”
一切都结束了。
……
“为什么要抓我?”
“我可以发誓,虽然我长在米花,可我从小到大没犯过罪!我爸妈也都是良民!我今天上午在家,下午一直在车站待着,没去其他地方!”
“我租的公寓的楼道和车站旁有监控,你们可以去查!警察先生请你们相信我!!”
另一个审讯室内,一个大约只有二十出头、身穿休闲服的年轻男人坐在审讯椅上,脸上满是委屈,眼睛都急红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
他是帝丹大学的学生,一入校就参加了动漫社团。
他们社团经常参加漫展活动,有时是拿社团成员的作品,有时是替一些没时间的画师或写手参加,代理费看路程和物品数量决定,这笔费用会成为社团的活动经费。
这两周没有大型漫展,他们本来比较清闲,但在几天前,有个女人突然联系上他们,想委托他们推广一批个人志。
地点是在东京各个客流量较大的车站前,像漫展摆摊一样展示这些個人志,只是不收取任何费用,甚至为了加快推广速度,还要送水和食物当赠品。
他们社团除去有事请假的,能出去帮忙推广的有三十三人,每两人一组,他正好多出来,于是他独自一人承包一个车站。
只是他今天出了点“问题”,因为没同行人催,他睡过头了,到下午接到其他人电话才醒来,急匆匆开车来到米花车站摆摊,结果还没送完,他就被抓入警视厅。
他到底犯了什么罪?他推广的是书,又不是炸弹或氰化钾!——真推广炸弹的犯人都未必这么快被抓吧?!?
听到学生的话,负责审讯的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拿起一本个人志。
“你知不知道里面印刷的内容?”
学生更冤枉了:“我当然知道啊!我们社团每个人都看过!可是……可是……”
“……那些内容,有什么问题吗?”
在刚听到女人的要求时,社团成员们全惊呆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种完全倒贴的行为。
有人担心是骗子,更多人担心是非法的、比如邪x组织读物,所以在文稿和样刊过来后,他们仔细阅读过一遍。
结果读完后发现是警校生的日常。
就是相貌描写多了点,作者总是不厌其烦地花费许多笔墨描写他们长相有多帅。
社团中有人认出封面上的女孩是北条鸢香,接着他们知道了她因为小说里的推理手法能实现而颇受争议,之后他们去询问委托人,委托人打完钱后大方承认了。
——【是的,就是她。因为无法再写推理,所以她开始写原本在推理里作为陪衬的警察的故事。】
——【只可惜她收到那么大的非议,很难再正常出版作品了……作为她的支持者,我想帮助她,我希望更多人能看到她努力写出来的新故事。】
大学生结束回忆,越发委屈和不解。
“就是警校生的故事,除了一个一看就知道就故意写出来当陪衬的小丑,另外五人都很优秀!”
“里面没一个字抹黑政府,全在歌颂你们警察!!这样的内容哪里有问题?!”
学生大声辩解着。
他不明白。
要是内容含有故意抹黑的内容,那抓起来正常,可这几个故事全是正面的。
如果这都不行,市面上所有有警察出现的小说,得全部被毙掉吧?!
……
审讯室外,诸伏景光拄着拐杖,从收缴的箱子里拿起一本和阿尼赛特给他的一模一样的书。
书本被翻到其中一页——
“是谁啊?在这时候敲门……都半夜两点半了……”
“不好意思,我自己的创可贴用完了,你有的话能不能分我一点?”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这可不是用创可贴就能解决的啊?”
“只是别人挑衅,我还击了而已……”
书本上的文字在颤抖。
诸伏景光握着书的手,在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即使潜入组织数年,即使在卧底身份确认暴露的那一刻,即使是当年亲眼看着外守一举着血淋淋的刀到处找他时……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毛骨悚然。
过去数年,诸伏景光的记忆有些模糊,可他还是非常清楚这些对话源自哪里。
这是他们刚入警校,零和松田打架后来宿舍门口找自己时发生的对话。
——几乎一字不差。
诸伏景光感到体内的血变成了冰,顺着血管流到他的四肢百骸,整个人开始发抖。
他手指松开,书本落到地上。他呆呆看着它,整个人就像一块即将朽坏的腐木。
风见裕也捧着书,看到内容同样傻掉了。他抬头去看身边两人,就见黑田兵卫突然推开关押言峰乔娜的审讯室。
结果三人一起听到了那句话。
诸伏景光终于有了反应,他不再颤抖,而是以极快地、几乎要把脖子扭断的速度再次抬头,看向提到发小名字的女人。
注意到他眼神的风见裕也身体抖了一下。
——在这一刻,他怀疑身边站着的不是诸伏景光,而是真正的组织成员、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的苏格兰威士忌。
看到门打开,被审讯的女人也扭头看了过来。
那头红发张扬如火,那张面容和过去卧底不得不杀死的一位无辜者,一模一样。
“看你们的反应……原来他真去当卧底啊?”她说。
“那他现在是不是要暴露了?”
她脸上的表情兴奋极了。
……
诸伏景光看着言峰乔娜。
她是认识他的,当时他们救下言峰奇娜,她非常激动,眼里充满感激的泪水对他们一一道谢,一个个询问过他们的名字,弄得他们都不好意思了。
现在那双眼里只有仇恨与愤怒。
诸伏景光不知道自己脸上此时是什么表情,他弯腰重新捡起书——这对腿部骨折的他有些费力——有很多话想问,但脑子乱成一团,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为什么伱会知道这个?”黑田兵卫冷冷地问。
在平时,他的脸就能对嫌疑人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言峰乔娜好像一点都不怕:“是你们告诉我的啊。”
其他人愣了一下。
“一开始看到姐姐掌心的死亡讯息0,我根本没往卧底上想,我想的是降谷零是个普通警察或从事其他工作,和白鸠一起联合杀人骗保。”
她看着诸伏景光皱起眉,继续道:“可你们之后的举动,让我意识到事情不是这样。”
“警察让女友当诱饵、在她死后查出她为他买过高额保险……即使事前她签过风险告知书,这种事也足以引爆社会舆论。是一个警察做的还是两人联手,根本没有区别。”
“这样严重抹黑警方形象的事应该尽快破案,但你们只把白鸠推出来,对死亡讯息提到的另一个人只字不提。还扣押尸体多日,不许我们带回安葬,甚至跟踪监视我们……”
“那时候我就猜到了,你们知道涉案凶手是谁,却选择包庇他,并且不希望我去查。”
“有这种待遇的,除了那种财阀或官员家的大少爷,就只有派出去的卧底了吧?”
她笑起来,笑容跟淬了毒一样。
在场的公安一时说不出话。
他们只是做着惯例的事,却没想到因为这种行动,被反向确认了身份……
风见裕也更是握紧拳头。
他怎么忘了?眼前的言峰乔娜是记者——那个被卧底杀害父母、一次次上诉无门、之后被公安监视许久的变态报社科学家,关于他事迹的报道,就是言峰乔娜写的!
“所以你印刷这个,大量对外推广,就是对他的……报复?”
言峰乔娜看向终于开口的诸伏景光。
他神色复杂,手指紧紧攥着书,她注视他的相貌,轻柔地笑了起来。
“是啊。我就是在报复他。”
她看着诸伏景光颤抖的眼神,语气变得越发温柔。
“我知道卧底不容易。”
“每天每天都是煎熬,在刀刃上行走,随时担心暴露,一旦暴露会牵扯家人朋友遇难……他们是黑暗里英雄,在为更多人的利益和未来而努力……”
她细数着卧底的不易之处,接下来语锋一转。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杀了我的亲人,我就要让他付出代价。”
负责审讯她的公安、诸伏景光的上司德川站起身瞪她:“诸伏是无辜的!你要报复的是降谷,把无辜的他给扯了进来!!”
言峰乔娜神色毫无愧疚。
“那又如何?我的姐姐同样无辜。”
“我现在坐在这里,就是我为我牵扯到无辜付出了代价——他呢?他什么时候付出他的代价?”
在她的声音里,现场像坟墓一样死寂。
……
杀人不是最好的报复手段。
世界上有的人怕死,有的人不怕。对那些不怕死的人,杀了他们根本谈不上报复,要对他们真正在意的东西下手。
对卧底而言,已暴露的害怕报复,仍在潜伏的害怕暴露,所以言峰乔娜的报复方式,就是要毁了他的身份。
北条鸢香让她印三十本,她自掏腰包,印刷了足足三千本,找人在各大车站进行推广。
拿到书的是上班族、学生还是家庭主妇,她不在乎;
他们拿到后是随手一丢、仔细阅读、还是读完后会推荐给别人,她也无所谓。
她要的只是这些书大量流传出去,落到各种各样的人手里。卧底要隐姓埋名默默无闻,她就让他变得人尽皆知。
她做不到那个科学家那样极端,波及无辜民众的安全与性命——她要把他们,他想要保护的他们,变为不知何时会引爆他的隐患。
……
诸伏景光痛苦地闭上眼睛。
书是今天到手的,但排版印刷、写出这些文章,肯定是更早之前。
他想起阿尼赛特那次夸奖他的长相。
他当时可笑的以为,是她对他有那方面的好感,没想到她在那时候就在怀疑他了。
面对卧底也能笑眯眯的,没流露出一点恶意,还自然地和他喝酒、和他独处、挽着他……真是和琴酒不一样的可怕……
黑田兵卫在诸伏景光身边,做出更多指挥部署。
他让人去查言峰乔娜的手机,找她和组织成员有无联系;去联络负责监视她的公安,查他为何没有发现她的异常;找作者北条鸢香,看她是否活着,调查她为何会清楚两位卧底警校期间的故事;再找今天错误引爆炸弹的白鸠……
在最后,他才提起了降谷零。
“通知降谷,紧急撤离。”
短短一行字,剥离了诸伏景光剩余的所有力气。
他很清楚,组织在计划开始前只是怀疑,光凭小说里的相貌描写根本无法确定他的身份……是他同意救议员、和公安进行假死计划,才实锤了自己的卧底身份。
他暴露,是因为要救人。
而zero不同,他的暴露、或者说是不得不撤离,是因为他对一个无辜者见死不救,甚至痛下了杀手,招来其亲属的报复。
作为卧底,救人或是不救,似乎都是错的。
救人,粉身碎骨;
——不救,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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