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筝与陆毓衍交换了个眼神,压着声儿道:“你的意思是,李三道伙同卫家庄百姓骗取了衙门赏银?”
赵捕头沉沉颔首:“没有实证,但我那兄弟记得,就在飞狐落网之后的几个月,李三道夫人的娘家在城郊山上修了庄子。”
李三道的家境,谢筝一清二楚。
他们夫妻两个,都没什么银钱,只靠李三道的俸禄,和李夫人娘家那点儿收成,可修不起庄子。
这两人的银钱来路,肯定是有问题的。
李三道作为丹阳知县,伙同仵作作假,并非不可实现,又没人晓得飞狐到底什么样子,蒙混过关也不奇怪。
卫家庄的人分了银子,各自搬离。
李三道编造卫宣身份,也不会有另一个卫宣跳出来说他造假。
可哪怕是知道李三道牵扯其中,背后之人的身份也难以确认,唯有逼迫李三道开口才行。
简单用了些干粮,一行人进了镇江城。
路引自然是不能用的,但有赵捕头引路,进城并不困难。
看着熟悉的一景一物,谢筝的眼眶微微泛红,陆毓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安抚一般看了她一眼。
谢筝浅浅笑了,绕到府衙后院外头,看着新修缮的院子,一时有些恍惚。
仿佛是顾氏还在那院子里,伺候着几盆花草,嗔怪她又偷溜出去玩耍。
谢筝吸了吸鼻尖,余光瞥见一个小姑娘坐在角门石阶上,低着头,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身上的比甲脏兮兮的,头发也乱成了鸡窝,可谢筝还是认了出来,那是花翘,那身衣裳还是去年新做的,两个丫鬟一人一套新衣,喜得两个小姑娘眉开眼笑。
赵捕头也看到了,道:“一直疯疯癫癫的,就没清楚过。她老子娘不管她了,她就整日不是坐在那儿,就是在后院转,兄弟几个看她可怜,就顾着她三餐。李三道没让赶她走,信赖的知府夫人心善,也不让赶。”
想起当初花翘和豆蔻两人模样,谢筝的嗓子酸得厉害,她缓缓走过去,静静看着花翘。
花翘似乎察觉了她的目光,木然抬起头,歪着脑袋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猛得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朝谢筝冲了过来。
陆毓衍上前把谢筝挡在了身后。
花翘一脸不悦,眼睛里满是戒备。
谢筝从陆毓衍身后探出身来,与花翘道:“跟我走吧。”
花翘的眸子骤然一紧,往谢筝身上一扑,声音几不可闻:“回应天去,赶紧走。”
谢筝愣怔,难以置信看着花翘。
那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已经退开了,嘻嘻哈哈的,仿若扑蝴蝶一般,又往其他过路人身上扑去。
陆毓衍沉沉看着那疯疯癫癫的身影,下颚抿得紧紧的。
声音虽然低,但刚才那一句他也是听到了的。
花翘并没有疯魔,哪怕她看起来不正常,但她的思绪是清楚的。
谢筝强压着心中惊讶,问陆毓衍道:“她怎能认出我来?”
她涂抹了妆面,哪怕是近处细细看,旁人也未必认得,为何只这么一眼,花翘就……
陆毓衍答道:“她认得我。”
去年秋天拜访谢慕锦时,花翘曾跟他打过照面。
旁人许是认不得谢筝如今模样,但花翘是谢筝的丫鬟,不看模样,只凭一举一动,也能猜测几分。
这个当口上,不能将花翘叫回来仔细询问,陆毓衍和谢筝只好先离开府衙,进了一间茶馆。
赵捕头去追花翘了。
花翘引他到了一处无人的胡同,这才停下脚步。
“让姑娘和姑爷赶紧走,从姑爷到应天,李三道就盯着他,回应天去,李三道不敢在陈知府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花翘怕赵捕头不信,跺脚道,“我偷听来的,他们怀疑姑娘没死,姑爷身边的就是姑娘,李三道没有退路,他要豁出去了。”
赵捕头听得眼皮子直跳,让花翘自个儿当心,转身去寻了陆毓衍和谢筝。
谢筝捧着茶盏,一言不发。
温热的茶水让她心绪平静许多。
花翘最爱干净漂亮,她明明没有疯魔,怎么能忍受把自己变成那副模样?
谢筝自嘲一般笑了笑,她进京路上,狼狈时与花翘半斤八两,她们主仆,还真是一样的。
赵捕头进来,转达了花翘的话。
松烟与竹雾面上都不太好看,李三道豁出去了要动手,他是想谋害自家爷的性命?
陆毓衍敛眉,指腹摩挲着红玉,道:“恐怕是实情。”
若谢筝已死,陆毓衍没有实证,想翻案证明谢筝与那卫宣从无瓜葛,此事并不容易。
陆毓衍便是巡按镇江,也只能找李三道的麻烦出一口气,只要没抓到把柄,就不能把李三道怎么样。
可若是谢筝活着与李三道夫人对质,陆毓衍对付起李三道来,轻而易举。
背后之人可不会替李三道收拾残局,只怕还会落井下石,彻底断了李三道这根线,让陆毓衍和谢筝再无查下去的路。
事已至此,李三道唯有搏一把了。
陆毓衍是朝廷巡按,因着是微服离开应天府,在镇江出事,头上还有新知府顶着,李三道最多官途受损,不至于丢了性命。
可他不会在陈如师的地盘上动手,坏了陈如师的官运,陈如师可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稀泥,他会奋起反击。
李三道猜测谢筝未死,那一定就会破罐子破摔。
谢筝放下茶盏,看向陆毓衍:“走吧。”
陆毓衍抬手揉了揉谢筝的额发。
李三道要动手,他们只有四个人,人数上就先输了一截了。
谁知道李三道会用什么法子,敌暗我明,本就不易。
与其留下来赌运气,还是回应天。
赵捕头送四人出城,刚过未正,官道上人来人往的,比天黑再走要方便许多。
镇江城毗邻应天府,离开镇江地界也就是小半个时辰的事儿。
进了应天地界,陆毓衍停下了马,朝谢筝招了招手。
谢筝牵着逾轮往陆毓衍那边靠过去,抬眸问道:“怎么了?”
陆毓衍看了眼天色,勾着唇,道:“我在琢磨着,该不该再给陈如师找些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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