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鸾盗凤 第十八章阴谋下

    洌艳对着白鸾的方向挥展红袖，那只水雾氤氲的锅子便湮灭在法术中，偌大的厅堂，除却重叠红纱和原本的几样摆设，已是再无他物。

    夜销朝方才看到白鸾的方向定睛看去，兀自敛目思索，叹了口气，与洌艳四目相对。洌艳挂着轻佻妩媚的笑容，吩咐两名小卒将夜销送出去，夜销便不多说什么，若无其事地由猫卒引着，朝洞府唯一的出口走去。

    擦身而过时，白鸾微微侧目，看着那洒脱不羁的身影，滴骨扇在他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

    忽然很想叫住他嘱咐两句，但考虑到夜销的脾性，如果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有没有可能图个新鲜一并跳进来被煮一煮。白鸾忽然觉得自己很拿不准夜销，也开始认为他身上似乎有些更有意思的秘密。

    白鸾摇头轻笑，想起自己往夜销身上刷鸡血时，他问自己“这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真是个奇怪的人，那鸡血分明是红色的，这样也能看错么？

    不管怎么说，看着他离开，她很放心。

    待夜销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洌艳收了法术，走到浸在锅子里的白鸾面前，挥挥袖子扫开面前的水雾，对双目微垂面无表情的白鸾道：“我已经放他走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四周白气蒸腾，硕大的锅子下柴火烧得正旺，白鸾面上有些苦色，额上粼粼细汗，笑容薄而惨淡。她看着洌艳，声音细若游丝，“洌艳，霓蔌究竟是怎么死的？”

    洌艳冷哼一声，目光充满怨毒，愤然道：“等你下了阴曹地府，再去同主人算这笔账吧！”

    白鸾轻笑，湿漉漉的鬓发贴着脸庞，惨白的唇一张一合，她道：“神仙是没有轮回的，霓蔌如此，我也一样，终不过是个灰飞烟灭的结局罢了。你身而为灵宠，只要潜心修炼，积德造福，本也有飞身乃至羽化的机会，又何苦这般想不开，定要跳进死局之中呢？”

    洌艳蹙眉，似乎是听不懂白鸾在说什么，且也不想再听她废话。洌艳腾出一只手掌对着锅子下的柴草，一掌妖气加持，火又燃得旺了些。这火种是并蒂崖下采来的三昧真火，专门用以焚化仙体，量白鸾有再大的本事，被这么煮一煮，一身灵气也要散个三五层。

    白鸾不为所动，懒懒地叹了口气，神色颇为轻松：“做神仙实在是件冒险的事儿，一个劫渡不过去，就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若是凡人或者妖，一碗孟婆汤下了肚，大不了从头来过。洌艳，神仙不是谁都有命当的。”

    朝身旁快将沸腾的水看一眼，白鸾抬起手掌在水面轻轻拨弄着，又问道：“这三昧真火耗费了你不少气力吧？仙，是逃不过三昧焚烧的，不过我不一样，我没有心，不会流血……”

    “你什么意思？”洌艳抬着下巴，神情紧张。

    白鸾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讥讽道：“我的意思是，答应你的事情，我反悔了。”

    洌艳随霓蔌嫁到九重天不过两个月，巧的是这两个月白鸾在积云山上躲清静，因而洌艳没有机会领教白鸾的无赖。实际上白鸾行走九重天多年，损人从不为利己，虽是树敌无数，但却从来没有失手过。

    当初司刃天君便曾戏言，九重天上有三面神级盾牌，一面是桃之仙子的留仙裙，一面是汩泉上神的玲珑水卷，最后一面就是蕊珠仙子白鸾的脸皮。

    洌艳怕是对这些事情没有耳闻，不了解白鸾脸皮的薄厚也就罢了，更不可能知晓的是，那玲珑水卷就在白鸾身上。白鸾已经不打算进行更深入的解释，实乃这其中原理甚为高深，她一时找不到什么言简意赅的说辞来。

    玲珑水卷之所以算做盾牌，乃是因它有高妙的逃命作用。便是宿主一旦和水卷达成契约，以肋骨为纽带打造成滴骨扇，在危急关头，可以自毁其上一道肋骨，迅速找到滴骨扇的所在，将自己的胎神移动过去。

    这种逃命的方法对修为的损耗自不必多说，此刻却实用得紧。白鸾一早就知道自己打不过洌艳，被那三昧真火煮一煮，虽不至于消了元气，对皮肉多少有些损伤。方才与洌艳说这许久毫无意义地话，也不过是在为夜销争取更多的时间。因滴骨扇放在夜销身上，原则上说，夜销走得越远，她这虚弱时的奋力一遁，就遁得更有效率。

    洌艳听白鸾有出尔反尔的意思，急忙挥手操控起满屋子的纱帐，红纱迅速交错纠缠，形成一道禁锢阵型。厅堂中的小猫小卒四下奔逃，洌艳的脸孔再次化作狰狞的模样，红瞳耀满杀意，表情上却又带着几分得意，几分警告。

    在锅子里被烧煮的白鸾异常镇定，不过撇嘴轻笑，声如碎玉：“洌艳，你太小瞧我了。”

    说话时，没在水中的手指默默掐诀，一个沉长而复杂的诀。话音方落定，逐将沸腾的水面忽然炸开三尺水花，一只羽翼丰硕的雪白鸾鸟自水中腾空而起，四周寂静如死，那白如光闪的影子瞬间消失，重重赤色纱帐中，只剩下惊慌四望的洌艳。

    白鸾在锅子里受了半晌的皮肉之苦，眼下最是恨不得能直接遁进冰窟窿里，给这副皮囊降降温。心下是甚为想念初次被夜销轻薄过的那方清水池子。

    移动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白鸾本以为自己会很凄惨的摔在地上，因而化作鸾鸟腾空时，还故意调整了下身形，以确保被烧得皮肿肉涨的屁股不被摔开花儿。

    好在她这一落地，却不偏不倚地叫人接住了。

    灵台被烧得有些糊涂，因刚从热水中跑出来，轻飘飘一缕细风就吹得浑身打颤，白鸾下意识地缩进那方怀抱里，一不小心就闻到一鼻子的鸡血味。她不意外，她知道这个接住自己，且被自己以很不优雅的方式抱住的人，除却夜销不会有另一个。

    而且滴骨扇在他身上，自己就是直直砸在他头顶，也不算意外，能抱住她，那是夜销运气好。

    同时，夜销握在手中的滴骨扇发出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断了，怀里的白鸾手扶胸口，浑身猛地一抽，面色惨白。

    “快，快带我走……”白鸾闭着眼睛，默默忍受胸口处骨韧断裂的感觉，身体绵软无力，夜销是此刻唯一的依靠。

    夜销没有动也没有回应，只是用更大的力气拖着她，手中的滴骨扇握得更紧了一些，目光穿过眼前的重叠纱帐，看到洌艳一步一摇地撩开纱帘走出来。

    “想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洌艳的声音再次响起，白鸾适才睁开眼睛，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还是没有逃出洌艳的洞府，不过是从那些红色纱帐中心跳出来罢了。可是方才，夜销分明已经出去了啊，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劲，断了根骨头才跑开三两步？

    用力站稳了身子，白鸾劈手夺过滴骨扇，愤愤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那畜生骗我你已经走了，我找不到你，我……担心你。”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吐着微凉的气息，夜销一丝不苟地伪装着诚恳。诚然，在白鸾面前，夜销已经算是副老戏骨，骗起人来面不改色心不跳，便是在眼前看着的洌艳，也只有自愧不如的份。

    白鸾抚额望天，硕大的夜明珠照得灵台发昏，此刻她多么希望夜销没有良心点，再没有良心点，带着滴骨扇能跑多远跑多远，于她而言就是大恩大德了。

    白鸾咬咬牙，一把将夜销朝出口的方向推过去，侧身挡在他身前，装腔作势地展开滴骨扇，满满要和洌艳拼出你死我活的架势来。

    折断的扇骨上生出细弱的裂缝，丝丝缕缕溢出鲜血，素白的扇面烙上几朵红梅，洞府中狂风大作，纱帐鼓鼓翻飞。

    半人半猫的洌艳抬起毛乎乎的爪子，撩过腮边三撇狭长的赤色胡须，不由分说便举起爪子向白鸾挠过来，看似与寻常泼妇打架相同的招数，实际不知藏了要恶毒多少倍的力量。

    白鸾自知现下纸片儿一样的自己挨不了洌艳一爪子，一边抬起扇面遮挡，一边快速退步，脑袋蒙蒙，多少仙术法诀闪过，却一样都用不出来。

    身后便是洞府内溜滑的墙壁，眼看着避无可避时，夜销亦不知如何闪过身子，稳稳当当地站在白鸾身前，素白衣袍生生被扯开三道血粼粼的口子。夜销皱起眉心，喉头发出一声闷吭。

    洌艳迟疑了动作，下一瞬目光中的腥红却不减反增，张嘴嘶叫时甚至可以看清她喉头的血肉。披着红纱的毛爪子一左一右挥舞过来，红纱狂舞如忽然盛放的刺眼蔷薇，浓重的妖气充斥在整片洞穴中。

    却又是谁不顾一切地转身，在她身前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

    耳畔铃声梵唱，狂卷着怨戾的血红穿刺一切，夜销抱着白鸾的身体，在地面缠绵翻滚。不知是磕到了什么硬物，还是模糊中被人击中了脉门，白鸾终是再度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