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鸾是真的害怕夜销死了,且是被她一胳膊肘捅死的,那便算是她犯了杀孽,现在报恩的事情已经折腾得她焦头烂额,她是真的没有余力再去承受这样一份无辜的孽了。
根据成煜的推断,白鸾飞升上仙那一劫,之所以会在二十年前突然提前,就正是因为她为救阿殇自毁肉身所犯的杀孽。
白鸾蹲下来抓着夜销的手掌,不停摇晃他的手臂,好在他的手心还是温热的。夜销本就有重伤在身,连夜追赶上来,只怕是受了颠簸,有些支撑不住了。白鸾只能找到夜销带柳弄情来时的马车,将他背了进去,把柳弄情和郑倾一并安顿进去,一路疾驰奔向合欢城。
质子府里,白鸾费劲地把夜销拖到床上,小心盖好被子,用仙术试探了他的气息,魂丝紊乱,靠凡人的药石是没有办法医治的。白鸾坐在床边,略做犹豫后取出滴骨扇,祭出一串咒诀,一根扇骨中的灵气被缓缓抽出,又徐徐渗进夜销的胸膛。
十二根扇骨的灵气只余下八根,白鸾胸腔子里又是一阵抽拉的疼痛,那玲珑水卷的灵气全靠这些肋骨传输,当所有的扇骨全部断裂或者石化之后,白鸾猜,自己大概会变成一尊石像。
凝视着他,却好像看着另外一个人,白鸾想起积云山的那些岁月,想起阿殇的微笑,他的陪伴,无微不至的体贴和照顾,如今才知道有多珍贵。
那时她一个眼神,他便知道她的需要,她一句不忿,他便会把令她不高兴的人,打得抱头鼠窜,她说东的时候,全世界都是东,她说西,全世界都是西。他们时常彼此捉弄,然后又装作互不知情去迎合,他们并肩看积云山的云海翻腾,追逐那些来了又去,去了又回的仙鹤,他为她拔过柳树精的胡子,偷过一方土地的桃花酿,骗过千年红狐的狐狸皮……
而她作为师父,从没教过他一样正经本事,现在想来,他到底也是不在乎的。
阿殇,他到底是什么人呢,那样处心积虑地参与自己的生活,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白鸾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她是要救活他的,就算只是为了成全自己。
起身离开的时候,手被什么东西拉住,转身来看,才发现夜销睁开了眼睛。白鸾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与他周旋,一只手掌搭上他的手臂,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却被他更用力地拽回去。
这一拽,就直直地扑倒在他身上。
耳边是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笑,他一口含上她的耳珠,轻轻吮咬,小心翼翼又从容不迫。白鸾怔愣着,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就要在他口中融化了,神经猛地紧张起来,痒是轻微的痛,却痛得意乱神迷,无法抽离。
他不动声色地把她的身体向上拖了拖,抬起她的肩头,微笑着看她惊慌错愕的表情,淡淡地略带干涩的嗓音,“白鸾。”
记忆恍惚迷离,她似乎看见了什么,却又好像被蒙住了双眼,那是个火红的身影,陌生而熟悉。胸口仿佛刺痛,白鸾猛地挣脱夜销的桎梏,慌乱坐直了身子,身体一阵阵地颤抖。
那是一种怎样的恐惧,被封存在最深处的魂魄里,随着丢失的心脏,再无法探寻痕迹。
夜销也跟着坐起来,从身后拥着她,温柔亦不失力量,一个凡人最热切的力量。他的下巴在她肩窝处左右摩挲,呼吸均匀而沉重,见身前的人没有反抗的迹象,终于微微抬起头,用炙热的唇贴上她的颈子,或吮或轻咬,留下一朵娇嫩的痕迹。
手掌开始探索,寻到她的前襟轻轻拉扯,白鸾抬手按住他的手背,声音清冷淡漠,“夜销,你想要什么?”
夜销停止动作,下巴压在她肩头,吐着温热的气息,伪装出一派诚恳天真,“我想要你。”
“呵……”白鸾冷笑,“你知道我不爱动脑子,可说到底我是个神仙,总有办法揣度人心。我种了一根肋骨在你身上,才知你修的是鬼族的仙术,想必你与楼月早前就认识了,那日郑倾被劫持的事情,也是你们一手安排的吧?你都好意思骗我了,我自然不好意思不信。”
夜销依旧埋在她的脖颈处,吐着温热的气息,淡淡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听说世间有一种怪病,得了它的人目中没有色彩,所能看到的一切除了黑就是白,夜销,你一直藏得很好,却还是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我也是方才才记起来,原来郑倾不是我要寻的恩人。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来历,又为什么要故意接近我,不过既然你曾经有恩与我,骗我的事情,我自然不能同你计较。我只是要你知道,楼月能给你的东西,我白鸾能给的只多不少,你虽然眼力不济,但也不要看错了方向。明天我会送郑倾和柳弄情离开,去做我自己的事情,你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有那根肋骨在,我便感应得到,这恩,也算是报了。”
白鸾说着,便要起身离去,夜销抱着她的力气更近一分,压在她的发上,半晌声色暗哑:“你看得出来这般,看得出来那般,如何看不出来,我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你……”
白鸾神色肃然,拂下他按在自己胸口的手掌,冷笑相问:“真心实意?又多真呢?如果我要你为我,用你的魂魄去救活另一个人呢?”
夜销不说话,只是再度抱住她。
“呵呵,也不过是喜欢而已,总是不必为一句喜欢负责的。便是你喜欢我,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我爱上了一个人,我要救他,要他醒过来,哪怕犯下天大的孽。你,不过痴心妄想罢了。”
“你竟然也会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夜销自嘲似地笑着。
白鸾亦跟着笑了,一边松开夜销梏在自己腰间的手掌,一边回答道:“我不过是说说罢了,我不会逼你用性命去救他,便是你有这份心意,也没那个本事,我要找的是一个女人。”
夜销无话可说,只能怔怔看着白鸾起身,她头也没回一下,便朝门外走去。
方要开门时,传来一阵叩门的声响,柳弄情在门外低低地问:“白姑娘在吗?”
白鸾开了门,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柳弄情,既然郑倾于自己没有恩情,那么他的事情就与自己无关了。白鸾不是月老,没有心思关心旁人的儿女情长,正准备去抹掉两人对自己的记忆,将他们送到该去的地方。
柳弄情的来意令白鸾有些意外,原来是因为夜销告诉她一些前世的过往后,勾起她几分好奇,不过是想要把后面的故事全部弄清楚罢了。
这便是欲求不满了,轮回转世之所以要饮下孟婆汤,就是要洗净铅华让灵魂从头来过。如今她知道了自己前世的故事,已经是逆天的幸运了,却还想追个一清二楚。
白鸾打量她一眼,准备同她讲讲这个道理,叫她打消念头,却见柳弄情不知何时从袖管子里摸出一柄刀子,抵在自己手腕上,垂着眉眼低低请求着,“我愿一生行善吃斋,为姑娘积攒功德,求姑娘成全。”
她这誓言倒是有些打动白鸾,她以孽飞升上仙,确然还没积攒什么功德。而神仙要攒功德,靠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也不太现实,最好的法子是在人间收下信徒,令其为自己修建庙宇,引来旁人信奉,偶尔碰见几个心诚心善的,帮他们达成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愿。如此做来,那些善心者为这份成全,所发的善念,所行的善事,皆算此神仙一份功德。
见柳弄情心诚至斯,白鸾觉得帮她这么个小忙,还是挺划算的。
遂示意柳弄情关门进来,自己择了张软榻懒懒坐下,取了柳弄情的血蹭在月缺上,以夜销房中那道布帘子为幕,将前世且歌与且行的故事徐徐展开。
那一日,云且行并没有直接回应苏桥,想来封后也是迟早的事情,即使不是苏桥也会是别人,这些也不足以令人感到紧张。
且歌离开大殿,心神难宁,在娇华殿外的园子里,听到黄鹂鸣叫,那是云且行特意命人抓去的,他总是说,娇华殿里太冷清了,是该有些歌声才好。
且歌看着满院子的黄鹂,想起过往的种种,她的孤寂和云且行耐心平静的陪伴照顾,且歌忽然明白,她对他,早就不是兄妹那样简单的在意。
这是且歌人生中第一次,要为自己冲动一回,压抑了十年的情绪如郁郁之火想要释放。她找到云且行,看到他与丞相和苏桥在聊天,依旧神采奕奕风华满身,言行间的喜怒和威严拿捏得刚刚好。
云且行看着从百级玉阶下,提着裙摆拾级而上的且歌,眼神迷离了一瞬,随之继续同眼前的人从容谈笑。
她如终于破茧的翩然彩蝶,带着满心的情愫来到他眼前,忘了行礼,忘了此时无关风月的一切,亦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云国的体统尊严。
“王妹来得正是时候,孤欲封丞相的女儿苏桥为王后,此事公主如何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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