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六奇坐在校场东侧的凉棚里泰然自若。如同师弟梅念笙这样的大骂他听得多了。别说是这种辱骂,就是明里暗里的刺杀和邀斗,这些年来他也遭遇了不下二十次。
无间道好干么?不好干。只不过吴六奇已经习惯了,只要能推翻满清,就算受尽千夫所指,又能怎样?
他不知道的却是,若非这世间有某人穿越而来改变了些许历史的轨迹,不过两年他便会命丧归钟之手,连脑袋都被人割了去。
千夫所指或许真的没什么可怕,但是神拳无敌归辛树却比千夫所指厉害的太多。
这一刻他很是冷静,对擂台间隙中传过来的骂声置若罔闻,他只在想,如何在这场决战中帮助天地会取得胜利。
西首凉棚下的陈近南等人只好苦笑看着梅念笙痛骂吴六奇,他们当然可以为吴六奇正名,但是此时此刻绝对不是正名的时候。大局未定,成败未分,吴六奇就只能继续做他的无间道。
梅念笙骂来骂去正觉口干舌燥,忽见官方主席台前一人飞纵而出,一身麻衣飘逸若风,脚下虚踏空踩,竟似是在距离地面两尺高的空中滑翔,转眼间就飞到了最大的那座擂台旁边,伸出右足往擂台边缘上一蹬,身形如同大鸟一般冲天而起,稳稳地落在了两根木桩之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神龙教主洪安通。
场中众人皆被洪安通神奇的轻功所震慑,一阵压抑的寂静过后,旋即爆发出热烈的彩声,就是练成了《神照经》的梅念笙也忍住了不再辱骂吴六奇,看着木桩上这人暗赞不已,这轻功足见其内力的深湛,只怕自己也不过如此。
他原本认为他以神照功打通了任督二脉已可无敌于天下,如今才知道世上武功千千万万,这位神龙教主的武功只怕只在自己之上而不在自己之下。
天地会群雄和沐王府群英自然不肯涨敌人威风灭自己士气,都把目光看向陈近南,却见陈近南的脸色也微微凝重,望着大擂台上的洪安通不发一言,直待彩声过后才轻轻吐出一句:“我不如他。”
这句话或许有些谦虚,但的确是他心中真实的比对,但是听在天地会众人的耳里,却都觉得有些沮丧,总舵主的武功盖世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然而总舵主都说不如对方了,这擂台还怎么打?
却见陈近南的眼神骤然明亮,说道:“不过我确信我可以与之一战!拼个两败俱伤!”
这句话才是提气之言,天地会群雄不禁爆发出一阵彩声,士气大振。却听得校场周围的看客不明所以,他们还以为天地会群雄是在给洪安通喝彩呢。
这第二波彩声方落,只听一个阴阳怪气地声音说道:“陈总舵主未战先怯乱我军心,该当何罪啊?”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不知何时天地会的凉棚旁边多了高高矮矮十几个人,正中一名摇着折扇的公子哥,正是发话责问陈近南的人。
这特么谁啊?天地会群雄都不认识此人,顿时七嘴八舌地开骂:
“什么东西?皮痒了是吧?揍他!”
“哪来的纨绔衙内?是来找死的么?”
陈近南却急忙挥手制止群雄的聒噪,对着公子哥深施一礼,道:“属下陈永华不知二公子驾到,未曾远迎,望乞恕罪。”
众人俱是一惊,已知这公子哥来头不小,有些消息灵通的就已经猜到了此人应是郑经的二儿子郑克塽,更有人认出了这公子哥身边的一名中年汉子,这不是赫赫有名的“一剑无血”冯锡范么?能让冯锡范当随从的人还能有谁?
关于台湾的延平郡王府内权势之争,群雄平时也是多有耳闻,冯锡范死保郑克塽,陈近南力挺郑克臧,这些都是人所共知的事情,群雄们只是没有亲身前往台湾拜见这些高层大人物的资格而已。
只是这二公子郑克塽的说话语气实在令人不爽。
大家整日里抛头颅洒热血的跟鞑子作对图的什么?图的不就是让他郑家来做开国元勋么?到时候扶植一个永历帝(桂王朱由榔)的后代做皇帝,郑家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最高权力拥有者。
只是若是郑家的子孙都像郑克塽这样对待下属,大伙还有什么理由替他拼命?寒心啊!
寒心的事情还在后面,陈近南刚刚施礼,郑克塽身边的冯锡范却皮笑肉不笑地来了一句:“陈总舵主真的是好大的威风,怎么,你天地会力量强大了,就可以如此怠慢王爷么?这是行的什么礼?”
陈近南被冯锡范说了个一头雾水,他是郑成功之子郑经的亲家,即郑经长子郑克臧的岳父,在郑成功死后向来只尊郑经为王爷,竭力辅佐,可是冯锡范这话却说得没头没脑,似乎郑克塽是王爷一般。
但若是郑经尚在人世,郑克塽怎能称王?又或郑经已死,仍有他女婿郑克臧继位,郑克塽如何能以王爷自居?
眼见陈近南疑惑,冯锡范阴测测的一笑,解释道:“王爷已于月前归天了,你那女婿并非王爷的血脉,已经被人揭穿出来,又因贪赃枉法,数罪并举,被董夫人下令处死了,你的女儿也没能逃脱。你且说说,如今站在你面前的,还能唤作二公子么?”
陈近南闻言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心中登时万念俱灰,一切都明白了。
台湾郑经麾下共有三大能臣,他陈近南名列首位,向为排名第二第三的冯锡范、刘国轩所妒,冯刘二人明里暗里地排挤了他数年,却始终因为郑经的信任而徒劳无功。他也没把冯刘两人放在心上。
这三个月内他忙于往返京师福建之间,为振兴天地会奔波劳累,又值京师数度发生惊天大事,几近扭转乾坤之可能,他哪里还会分心旁骛,去关心别的事情?只想一蹴而就推翻满清,却没料到后院起火,承天府(台湾)已经换了主子。
那董夫人即董氏乃是郑成功的妻子,郑经的亲妈,郑经未死之时她就经常干政涉政,以妇人之见评判政局,幸有郑经尚存主见,未被其扰乱太过,虽然反攻清国难竞,但好歹能保台湾一隅平安。
郑经虽然无能,且沉溺与酒色,但好歹是个男人,女人干政的结果是天下崩溃,这种事例在历朝历代不胜枚举,即便是武则天也难保天下太平,何况是没脑子的董奶奶?
如今这郑经一死,一向不为奸臣所喜的郑克臧在台湾孤立无援,如何干的过有董氏和冯锡范保驾的郑克塽?
陈近南毕竟不是常人,片刻的晕眩之后立即回复平静,双膝一曲跪倒在地:“属下陈永华叩见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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