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宗师 第二七一章.肉身菩萨

    《金梵明经》载：“舍利者，是戒定慧之所熏修，甚难可得，最上福田”。

    舍利，又分全身舍利和碎身舍利。

    全身舍利即是指高僧示寂坐化之后，其肉胎躯体经久不烂，常保原形，且面容栩栩如生者。

    杨猛不知道这肉身舍利中蕴含得真正奥秘，但在他的眼中看来，比起后世那些身体百脉未易，更谈不上一气贯通的高僧大德，只是在圆寂之后以‘坐缸’配合药香干熏，最后再涂以金粉造就的肉身菩萨，眼前这四具活生生的肉胎遺蜕，显然才是真正的肉身舍利。

    色泽与肌肉的弹性是一方面，但最重要的是，这四具肉胎身上又有着各不相同的异象。

    其中，刘伯温遺蜕肉胎看起来异象最小，头顶峨冠，脸上长须完好，身披一件绣着日月的月白色道袍，眉心中央，则高高隆起了一处，看起来好似舍利子又像一颗肉眼。

    彭和尚的遺蜕，骨骼缩水的比例看起来比较更加明显，可秒就妙在他那一对垂落至肩头的长长耳垂，不单色泽白皙，且看着便十分柔软而又充满弹性，如果仔细端详的话，那一对耳朵不单保持了生前的模样，且已经有些玉化石的迹象。

    至于‘蜀’的肉胎，最让人觉得意外，因为这个身上原本该长毛垂地的猿公，除了一对银色长眉垂落至肩以外，身上其他地方的胡须毛发，竟然踪迹皆无。

    最后一个，就是‘空’的生母李英琼，作为这四具肉胎中唯一一个女性，她的面相仍宛如少女一般，虽然头发好似纯银，但面容却感觉气色红润，有些缩小的身形看起来已经没有了女性的第二性征。

    让人觉得最为惊异的是，李英琼那捏着剑指手诀的双手。便好似玉石雕琢得一般晶莹剔透，不单丝毫萎缩的迹象都没有，那细长过寸的指甲竟然还保持着红润丰满的光泽，让人不免会在心里猜测她的肉身，是否至今还能保持着若有若无的生机。

    “这……难道就是佛门所谓的‘肉身菩萨’？看来无论是道家还是佛门，不管是武道劲丹还是文道金丹，到了还丹之上的境地以后。果然都是殊途同归……”

    作为如今的丹派之主，可谓文成武功皆有建树的丹丘生，自然明白眼前看到的这一切，究竟具有着什么样的重大意义，“这恐怕才是汉家武道道统，在还丹之上的真正传承。如此一来，自然也就能够理解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戒’，为什么会究其一生精力武功，也要彻底地击垮乃至杀死‘空’……”

    然而奇怪的是，在丹丘生仔细地琢磨了一番这四具肉身舍利之后，竟然并没有如其他文丹一脉的丹士那般，直接选择参详刘伯温的遺蜕。而是与杨露禅及陈长兴的那般，先以武道‘观杀’之法，将所有的精神都投放在了四大肉身舍利的异象之处，也就是所谓开过天眼的精窍上面。

    在道门的典籍之中，‘精窍’原本单指男人的尿道口。

    可在武门修行之中，这个‘精窍’，则指的体内气血充盈欲溢之地，泛指穴位、气脉乃至身体的某个器官。也是抱丹虚化之后，练化虚丹气场使得意体合一，最终演化为真实不虚的还丹的关窍。

    你可以将它看做是炼神还虚、沟通天地气息入体的一个门户，也可以将之视为以生生不息的纯粹丹劲，反复冲刷凝练的某一身体部位、筋骨乃至内脏或器官，使得抱丹坐胯之后形成的虚无气场，一点点以气机变化与血脉升腾。最终成为实实在在的还丹之契机乃至关键。

    两者之所以会出现这么大的区别或分歧，盖因在武门千年的传承之中，也奉行着道家‘法不传六耳，道不传非人’的传法宗旨。将武道的上乘修行法门和长生久望之机，乃至实战打法上的夺命关窍，用道家或佛门的某些术语来加以掩盖甚至错误的引导，所以这才有了后来‘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的典故。

    如此一来，眼前这四具肉胎菩萨的意义自然不辨而明，而在肉胎上的不同异象，自然也就象征或者说是代表着四种不同精窍的凝练之法。

    到底如何选择如何感悟，那便又要看各人修行的法门不同，乃至心中的喜好甚至修行中的机遇。

    或许有人也想，如果像小说中所说那般，将全身骨骼血脉都凝练成这种坚逾金刚的还丹之体，实力岂不是更强？但如果仔细一想，便能从耗费时日的长短，估计到其中的难度有多高。

    所以，当众多丹派迭宿看到了这四具肉胎后，本能地便按照丹派中的典籍记载，感受其中更契合自己的精窍开通之法。

    文丹一脉几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来到第一处石窟前面，将所有的精神都沉浸在刘伯温的眉心之处，而像丹丘生、陈长兴与杨露禅，则将目光分别投入在彭和尚、‘蜀’及李英琼的身上，看其样子，显然更想参悟其中的道理，找出最适合自己的贯通精窍的法门。

    至于杨猛，却是彻底地收敛了气机与精神之后，只是以肉眼反复而又极其仔细地观察这四具肉身菩萨，等到杨少侯与王中泉在杨露禅的提点下，纷纷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之后，这才犹豫了一会，将目光没心没肺地投向了端坐在石壁前面的‘空’……

    “你这小子，眼前正处於百骸提灌生髓易筋之机，不赶紧参悟前辈先贤的肉身精窍，找出其中凝练还丹的重要契机，只是一直死盯着我的脸上作甚？”

    被人一直用目光盯着，即便是化劲出神的高手，也会因为气机沟动，觉得浑身不自在，又何况‘空’这般还丹已成的绝顶大高手，只是他嘴上虽然说得是一套一套的，可脸上那若有所思的表情，却分明对杨猛这看似鲁莽的举动，觉得有些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惊喜。

    杨猛嘿嘿一笑，也不管杨少侯和王中泉仍跪在身边。反而极为随便地站起身来，走到李英琼的肉身舍利面前，仿佛抽身而退地又仔细观摩了半天，这才一本正经地对‘空’说道：“我这还不都按照您的教诲去做的么？”

    “哦？我什么时候教过你浪费时机，目空一切？”

    看着‘空’的脸上有些哭笑不得，杨猛不觉又是一笑，转身走到了‘蜀’的面前。幸亏在场众人已经都陷入了无我无他的出神状态，否则不知会被人骂成什么模样。

    就这样，杨猛得以在众人不知情的状态下，以更加清晰与几乎面对面的视角，将四具肉身菩萨看得清清楚楚，然后这才随性地走到‘空‘的身前。有些慵懒地坐了下来。

    “你是担心冲关失败，给猿公一族留下些护法么？”

    “哦？我为何要这么做？”

    杨猛看着一脸玩味的‘空’，脸上忽然变得严肃起来，“破碎虚空岂是那般容易，即便有这四位前辈高人碎虚成功，可不代表着他们的路就完全是对的，否则……也不会变成这四具肉身舍利。留给后人瞻仰了……”

    ‘空’的双眼微微一咪，忽然冷笑了起来，“依照你的意思，四位先贤都错了？而你这个还丹未成的小子才是天纵之才？还是说，你只是直觉我的手上才有真正的传承，跑来我的面前大打禅机，显示你是可造之材？”

    杨猛摇了摇头，随后竟然一点没有畏惧之色的笑了起来。“我可没那个眼光心计，也没有那么多闲心雅致，只是我从‘守’的话中，感觉到您也是毫无把握！”

    看着‘空’仍是冷笑不语，杨猛心里不觉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别忘了，这段时间。我跟您只学了本能精进，其他法门一概不管，那么为何你如今又会突然让我从先人身上，去感悟什么精窍契机法门？

    “所以……”杨猛看着‘空’的脸色微微一动。不由摇头继续说道：“前辈高人肉身成佛，岂是小子这等后进晚生，单凭观摩就能觉悟得？在小子看来，与其高瞻远瞩仰视长生，还不如按照前些日子的办法，任由身体本能自己进化，等到真正换骨易髓明了还丹的道理，然后再图上进也不迟……”

    “就你小子鬼点子多，四位先贤身上奥秘，就连我也日思夜想，你倒心态不错，能够按部就班不期望真正的长生法门？”

    看着‘空’的脸色忽然缓和下来，杨猛也是满脸笑容，“嘿嘿，那四位先贤道统虽好，前路却已放在哪里，我虽然没有什么野心，可也不愿练了一生，最后只能留下一具不败不坏的肉身舍利，留给后人评说！”

    “混账东西，难道丹派这么多大师高人，竟然还没你眼光通透，你就敢确定按照这四门道统前行，只能止步于此？”

    “他们已经都老了，气血即便没有衰败，却也再没有上进的空间，学一学四位先贤，恐怕才能快速突破，打破生死大限……而我今年才二十多岁，体内气机血脉生生不息，仍处于自然生长的阶段，如果不跟‘空’老这活菩萨学一学，岂不是浪费了我这一身的天资……那样的话，恐怕‘空’老才会对我失望透顶吧？！”

    ‘空’有些愕然地抬了抬头，面色阴沉地死死看着越说越得意的杨猛，直至半响之后，这才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小子资质、心性都是一般，倒是眼光不算太低，难得还有些自知之明，如此继承我一生所学，也算勉强能为之，走吧，跟我回内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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