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县那边的防务,已经由李瑞鑫全盘接手,三个战兵营加上一个骑兵营,即便是洪承畴真的大举来袭,想来也能自保,支撑到他率领援军赶到。
不过清军的骑兵数量实在太多,光是经标三镇,一万五千大军,便是四千五百骑,洪承畴的左右虾营也是骑军,江西提标和九江镇标已经返回到驻地了,但是抽调一二也并非难事。与规模如此庞大的骑兵数量相比,明军那一个千骑的骑兵营和三个战兵营各两百人的骑队,实在少得可怜。所以,李瑞鑫计划依托玉琅溪组织防线,将其以西的百姓迁移到玉琅溪以东,于玉山县附近的几个镇子上驻军,通过烽火狼烟和传骑作为联络,以备清军来袭。
洪承畴已经从惨败中恢复了过来,开始扬长避短,利用骑兵来牵制浙江明军的力量,使其无暇他顾。看在眼中,陈文深知这个老牌汉奸的能耐,四省会剿大败清军不过是让他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必须尽可能快的把雪球滚起来,否则洪承畴的下一次进攻将是雷霆万钧之势,只怕比这一次他的处境还要险象环生。
回到了金华,陈文与孙钰、周敬亭等人进行了新一轮的秘密会商。夏税的事情陈文已经不打算再追了,杀了一批“心向我大清”的士绅,光是抄没的家产就早已将足够夏税的窟窿堵上了,而且还大有盈余。小钱他这次不打算再去算了,因为秋税即将展开,也确实没时间再算了,不过盈余的部分,正好可以用于下一步的计划。
对此,陈文美其名曰:“投资!”
回返金华府,陈文不过是仅仅呆了两天就准备启程出发台州,卫所的事情刻不容缓,只是在他临行前却还是出了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下官老朽,如今染病在身,郎中说要下官静养病情才不至恶化,还望侯爷能准了下官致世的请辞。”
老狐狸!
刚刚杀了一批士绅,韩启正却以老病请辞,看来他已经看出了陈文的打算,准备急流勇退,不掺乎浙江军功地主集团与儒家士人阶级之间的斗争。
明哲保身,这四个字出自《诗经大雅烝民》,解释为明智的人善于保全自己。现指因怕连累自己而回避原则斗争的处世态度。韩启正如今的打算分明就是明哲保身,陈文岂会不明白,只是眼前的这个始终以金华府同知身份掌管提刑司衙门的文官,也确实是年岁不小了,更重要是魄力不够,对于未来的斗争也未必能再用得得心应手。
“好吧,韩提刑你既然身子不舒服,那就回家休养吧。”见韩启正即便是极力掩饰,却依旧流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陈文嘴角一撇,继而问道:“韩提刑致世了,那令郎是否也回家以尽孝道?”
听到有此一问,韩启正陡然一惊,连忙躬身回复道:“下官只是回家静养,犬子尚在壮年,当为侯爷效力,忠孝二字还是分得清的。”
“很好,那你便回家休养吧,我会将此事知会孙知府。”
“下官谢侯爷体恤。”
韩启正千恩万谢的离去,表面上是他致世了,但其子依旧没有离开官场,可事实上却是陈文在试探韩启正的底线——是彻底与浙江明军断绝关系,还是以放弃自身官职前程为代价避免继续处在这风口浪尖之上。
韩启正很精明,但也很愚蠢。他知道与陈文一刀两断将意味着什么,所以明确表示了他的儿子会继续为陈文效力,而不是为其他什么人或势力。但他愚蠢也愚蠢在这一点上,如果这场斗争最终是以儒家士人阶级获胜的话,他现在急流勇退其实早已经晚了,那些士大夫是不会放过他的,哪怕他在那时已经过世也同样落不了什么好下场。
老迈的前提刑官离开后,陈文与孙钰商议了一番后,将军法司主事齐秀峰唤来,决定由其接任提刑官一职,而他的军法司主事则由顾守礼转任,再由金华府同知郭志刚接任军需司主事的官职,重新进行一波人员调换以确保权力不至固化。
此间的格局已经定型,只需要微调即可,反倒是台温那边,由于沿海备倭卫所的存在,使得他必须立刻确定政策,以便尽快消化掉这些胜利果实。
几天后,快马加鞭的陈文便抵达台州府城,看过了文官、军官和幕僚三方面的报告,他才发现原来此间的状况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
府县一级,已经由文官训练班和得到升迁、调动的官员进行填补,倒是新建的台州卫以及下面的千户所、百户如今却也只有天台、仙居和临海已经逐步就任,其他的三个县由于附近皆牵扯到了旧卫所存废的问题,所以一时间还无法确定下来班子。
这些卫所,牵扯到的东西很多,卫城以及千户所、百户所的驻地,所属的屯田和盐田,卫所的世袭军官和军户,更复杂的则是牵扯到了本地士绅和卫所军官侵占军屯、盐田,以卫所军户蓄奴等一系列的问题。
有明一朝两百余年,卫所制度早已积重难返,他如今做的就是以新卫所代替旧卫所,名号不变,但内里却是另起炉灶。旧卫所必须一律废除,但归并入府县却是个细化的问题,尤其在于那些军屯、盐田和军户的归属权。
“侯爷,卫所是高皇帝的祖制,断不可废啊。”
根据陈文与孙钰等人会商的结果,废除旧卫所的第一步,便是将军营、衙门、哨所、堡寨、水寨等军用建筑全部交割给驻军,日后是驻军自用,还是转让给府县,便是浙江明军内部的事务了,与旧卫所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命令一经下达,那些卫所的世袭军官们却纷纷跑到府城的大营前举着朱元璋的神主牌跪请陈文收回成命,痛哭流涕起来倒也很是引了一群百姓围观。
出了大营,看着这些卫所世袭军官,陈文登时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几年下来,皇明运行了两百余年早已朽坏的祖制已经给他填了多少堵了——以文驭武、优免士绅、大小相制,现在就连这些卫所的世袭军官也跑来维护他们的既得利益,倒不见满清控制这片区域时他们敢做些什么,看来讲理的事情做得太多了,都以为好欺负了。
“不敬高皇帝,这还了得。去,把神主牌请走,这些混蛋一个个的先抽上二十鞭子再带来说话。”
“卑职遵命!”
大营的军法官带着一众镇抚兵呼啦啦的冲了出去,将那些老老少少举着的神主牌夺走,一句不敬就拉进大营里,一人二十鞭子,不多不少。抽完了,才将他们拖进大帐里面。
挨了一顿打,这些世袭军官连个屁也不敢放,不止是勇气的问题,从官面上说,陈文有着监国鲁王和永历天子先后加封的左军都督府左都督的都督府职,原本他还觉着这是个没用的加衔,用来听着好听罢了,现在看来也并非一无是处。
“说说吧,你们一个个的世袭军职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世袭的?”
一众世袭军官高矮胖瘦皆有,老的老,少的少,原以为把朱元璋抬出来就能吓住陈文,剩下的事情才好商量,岂料一见面就先挨了一顿打,而且还是白打,气势上登时就掉了不少。此刻听到陈文有此一问,一群人互相看了看,一个看样子岁数最大的老头儿才率先开口回答。
“下官祖上在东瓯王帐下为将,洪武二十年设海门卫,为海门卫世袭千户。”
东瓯王指的是洪武朝受封爵位中少有得了善终的那位信国公汤和,这个郡王的爵位便是他死后的追封。明廷的沿海备倭卫所多为其考察设立,海门卫也不例外。
这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是世袭千户,从年纪上看,应该崇祯朝时就已经是卫掌印指挥使之类的高级卫所军官了,刚刚在大营外就是他捧着神主牌,想来应该是这群人的头领。
“回侯爷的话,下官的祖上参加过靖难之役,成祖皇帝登基后世袭松门卫百户。”
明时,卫所世袭军官多出于太祖开国和成祖靖难,这个松门卫的世袭百户就是后者。接下来,一个接着一个,这一众世袭军官各报家门,也多是得自开国和靖难,少数是祖上因抗倭的功劳才有了世袭卫所军职的。
看了一眼那个年轻的世袭松门卫百户,陈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噗嗤一笑,随即便向他问道:“这举神主牌的主意是你出的吧。”
神主牌不在手上,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那世袭百户登时便扑倒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大抵是以为陈文打算以此罪名将其处死。
“知道我笑什么吗?抬神主牌的事情,靖难时铁铉也干过,不过当时是挂在济南城头,我笑你们这些家伙不学无术,连学都学不到位。”
其实陈文还是高看了他们一眼,这些人大抵根本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他们抬着神主牌过来哭完全是学那些士人苦庙时的做派。只是和士人不同,他们是卫所世袭军官,还正好在陈文的都督府职管辖范围之内,反倒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有明一朝,卫所制度自洪武、永乐朝就已经开始败坏,卫所军官不学无术者大有人在,以至于朱元璋和朱棣父子都曾下达过多次诏令试图将风气挽回,其结果却不因如人意。
到了明朝中后期,卫所的军官已经与府县地方官无异,甚至封建化程度更高,因为地方官是流官,而他们则是世袭了一两百年之久。从专业性上说,明制原本是以卫所军官作为国家有事时效命于沙场的军官存在,可是到了那时也早已成了一群地主,种地、收租子、做买卖样样精通,兵法、战阵、武艺则连稀松都称不上,完全是什么也不懂,中期还出过戚继光之类的猛将,到了后期像之前的于世忠已经算是极少数的奇葩了。
等到清军入关以后,卫所制度并没有立刻就被取缔,而是在清朝实行了近百年,直到雍正朝才彻底消化完成。在这期间,卫所军屯始终向满清朝廷出丁纳粮,满清初期的税赋压力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靠着这些税赋比例超过民田且田土数量不过比民田稍逊一筹的军屯的支撑才得以缓解的。
好鞋不踩烂。
看过了这群不学无术的家伙,陈文连调侃的兴趣也没了,原本还打算从中寻到些有用之才,现在的**也没了,看着他们更是觉着满心的不痛快。
抄起了两本来自于卫所和府县衙门的账簿,陈文便对他说道:“你们身为卫所世袭军官,国家有难却不思为国效力,反倒以卫所军官之身向鞑子出丁纳粮。本侯以左军都督府左都督的身份下令,尔等旧有差遣全部取消,下属卫所军户全部改籍为民,侵吞军屯、盐田没收。来人,将这些废物都关起来,省得他们干扰行政。”
一声令下,军法官便带着镇抚兵将这些卫所世袭军官全部押了下去,他们很清楚,陈文是不会给他们差遣以继续奴役军户了,没了差遣和侵吞的田土他们的世袭官职什么也不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声声咒骂和求饶之中,陈文将那些账簿推到了一边,继续看起了那些文官、军官和幕僚们送交上来的报告,细细品读,又招来了那些负责前来调查的人员进行详细了解,直到第二天才将这些报告和他的计划派人送回金华府。
实行军功授田和新卫所制度的浙江明军与文官集团借着收复台温的机会将这些沿海备倭卫所尽数吞并,手段上也远比计划中的更要蛮横。
继收押了这些卫所军官后,军用建筑和设施全部转交给驻军,卫所军户转籍为民,屯田中为军户自有的连同军户一起改籍为民,卫所军官侵占的则与荒弃田土一起化归新卫所所有,本地士绅侵占军屯勒令归还。
一系列政策的下达,台、温两府立刻便如鸡飞狗跳一般,熙熙攘攘的喧嚣了起来,请命、抗命者大有人在,但是在浙江明军新近抽调来的部分驻军和南塘营的强压下,这些地头蛇也被迫将尾巴缩了起来。双方的力量差距实在太大,如今玉山县那边还在与清军交锋,陈文放出话去,任何违逆安远侯府军令者皆以襄助鞑子在明军后方作乱的叛逆视之,嗅到了这股子杀气的士绅大户们大多选择了退避三舍,但其中也有不少干脆出海为盗继续顽抗的。
“招募水手,从浙江内河水师以及浙江讲武学堂抽调水师军官,以原鞑子台州水师为基础,扩大编制,组建浙江沿海巡航水师。”
组建水师,除了水手、军官以外,更重要的则是舰船。台州水师,绝大多数的舰船和人员都落入了陈文之手,台州和温州也有不少晾晒的木料,只待晾晒完毕就可以用来建造舰船。另外,陈文此前与郑泰有约,购买了一些福建明军的舰船,加起来还不太清楚够与不够,不过他也并不在意,了不得就继续向郑成功或是其他欧洲商人购买呗。
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上了枕头,十月二十四,郑成功的堂兄郑泰抵达温州,船队就驻扎在周瑞、周鹤芝兄弟曾镇守过的三盘岛,只有他带着随员进入到了温州府城。陈文赶到后,二人刚刚寒暄一二,郑泰就告知他另一个消息,随后便由着稍小的舰船载来了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个白面无须的文官,而在他身后,则是一队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若护卫状。
那为首之人起初见了陈文倒是未语先笑,经郑泰介绍陈文也了解这人的身份。待到双方见过了礼,只见那人转而一脸的正色,操着一嘴带着西南口音的官话朗声喝道:“钦命提督南直隶、浙江、江西水陆兵马援剿总兵官、特赐蟒玉、便宜行事、挂征虏将军印、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保、安远侯陈文,听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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