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南眼睁睁看着霍凭景手中那瓷碗变作几块碎片,黑色的药汁从霍凭景手中往下流淌,洒了一地。
从那只碗的四分五裂里,朝南猜测自家大人此刻的心情应该不妙,他迅速地思考出了大人之所以心情不妙的原因,解药。今日那刺客说,那毒没有解药,所以大人心烦了。
朝南宽慰道:“大人,那刺客说的话也不可全信,他说没有解药,未必就是真的没有。您别心烦。何况即便当真没有,属下相信,以李棋先生的医术,也可以治好您。”
霍凭景垂眸,看向桌上的碎瓷片,只嗯了声,并未否认朝南的猜测。
他觉得自己的反应出乎预料。
赵盈盈即便与她的未婚夫发生一些什么,与他何干?
倒显得他多么在意。
赵盈盈不过是他人生当中的一个过客,是他在湖州平静日子里的一丝乐趣,仅此而已。
日后总是桥归桥,路归路。
霍凭景长舒一口气,从袖中拿出帕子,想要擦拭自己弄脏的衣服。想到这是赵盈盈的帕子,他又换了自己的。
朝南在一旁开口:“我再去给您端一碗。”
霍凭景嗯了声,待朝南再送药来,他只安静喝了。喝完药后,他便在房中练字。
练字本该是静心凝神,可霍凭景却仍不受控制地走神。
他想到那日指腹碰触到她嘴唇的柔软,又难免想到,倘若旁人咬住那双唇
最后,白纸上只落下一个盈字。
霍凭景看着自己笔下那个“盈”字,兀自出神。
-
外头的雨还在下,哗啦啦拍在地面上,又被风吹进门来,赵盈盈侧身让萧恒进来。
“我还以为是鬼呢,吓死我了。”赵盈盈拍了拍心口,眉目微笑。
萧恒迈进门,反手将门锁上,亦笑说:“佛门圣地,怎会有鬼?盈盈别怕,我陪着你。”
赵盈盈嗯了声,说的也是,佛门圣地,应该不会有鬼。她见萧恒将门锁上,说:“红棉去领素面了,马上就回来了,你别锁门。”
萧恒解释:“外面风太大,我怕风把门吹开,等红棉回来,再给她开门便是。”
赵盈盈没怀疑他的说辞,恰逢此时一阵惊雷炸下,赵盈盈听得心头一凛,往萧恒身边靠近了些。
萧恒眸中闪过一丝喜色,伸手将她搂进怀中,“别怕,没事的,打雷罢了。”
赵盈盈顷刻间便觉得不自在起来,道:“我也没这么怕。”
她推了推萧恒的手,却反手被萧恒握住。萧恒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盈盈。”
赵盈盈嗯了声,不自在极了。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那时候我真是觉得你美极了,一下子便闯进了我的心里。”萧恒好像陷入久远的回忆里,表情愈发深情。
赵盈盈点了点头,她与萧恒第一次见面,是在船上。
湖州地处江南,江南水乡,自是多船只。那日她坐船游湖,萧恒亦是在船上,他们二人所乘的船在湖上撞了下,萧恒当时便看痴了。
“盈盈,你真是美极了。”萧恒夸道,眸光再次注视着赵盈盈。
赵盈盈听他夸自己美丽,一时莞尔。
她隐隐猜到萧恒接下来要做什么,他深情的眸光似有若无地飘向她的唇,她已经拒绝过他很多次,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她该试着接受。
可她不想在今日。
今日是她阿娘的忌日,她有些难过,并不想同他做这样的事。
赵盈盈试图将手抽出来,垂眸道:“萧恒,我我还没准备好。”
萧恒却不肯让她把手抽回去,反而抓得更紧,他将她的手印在心口,让她摸自己的心跳。
“盈盈,你听见我的心在跳么?它是为你而跳动,你该相信我对你的真心。”
赵盈盈:“我知道你待我的真心,只是”
萧恒打断她的话:“那你是还在生我的气?”
赵盈盈摇头:“我没有再生你的气了。”
萧恒道:“那你就是肯了,你知道吗?我太高兴了,我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好久了。”
萧恒忽地凑近,平心而论,他的脸长得很俊俏,不该令人反感。可赵盈盈看着那张放大的好看的脸,只觉得一阵恐慌。
她的手比她的脑子更快,在她思考出该怎么办之前,她已经一巴掌拍在萧恒脸上。
清脆的一声,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萧恒满眼写着不可置信,捂着脸颊,看向赵盈盈。他的眼神与平日里的温和谦逊有些不同,晦暗不明,赵盈盈心跳得更快,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萧恒。”
萧恒忽地站起身,眼神有一瞬阴狠似的。
赵盈盈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撞到桌角,跌坐在地。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是红棉回来。
“姑娘?我回来了。”
萧恒霎时间又是往常的温润君子,轻笑了声,将赵盈盈扶起来,“没事吧?盈盈。是我不好,我吓到你了,你别介意,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赵盈盈摆摆手,避开萧恒的动作,逃也似的跑向门口,给红棉开门。
红棉端着两碗素面进来,看见里面的萧恒时,愣了愣。
“萧公子,你也在啊。”
屋里就一盏不怎么亮的灯烛,门一开,更被风吹得飘摇不定,红棉看不清萧恒的脸,便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萧恒笑了笑,解释说:“方才打雷打得凶,我怕盈盈害怕,过来陪她。既然你回来了,有你陪着她也就放心了,那我先回去了,你们有什么事叫我。”
萧恒说完就出了门,红棉看着萧恒背影,不禁感慨:“这萧公子真是体贴。”
待转过头,却见赵盈盈垮着小脸,一脸沮丧,不知在想些什么。
红棉跟着赵盈盈多年,知道她害怕这种天气,只当她是害怕,道:“姑娘别怕,赶紧吃碗素面暖暖身子。”
赵盈盈看了眼红棉,想说些什么,又咽了下去。
算了,红棉对萧恒印象一向好,她只会劝自己珍惜萧恒。
她郁闷地坐到桌边,接过素面。她用筷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面,其实没什么胃口。
突然好想月神大人。
是她的问题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接受不了和萧恒亲近一些。
赵盈盈咬着面条,食不知味地吃着。
难道她是讨厌男人?
可她也不是讨厌和所有男人接触吧,譬如说
赵盈盈绞尽脑汁想了想,她身边除了她爹,好像也没别的男人了。从前倒是认识过一些,但和那些人交情很浅,不必要靠得很近。
如果一定要说,好像也只有月神大人了。
对呀,她和月神大人分明就能很自然地靠得很近,完全不反感,不会不自在。
月神大人虽然是神仙,可也是男神仙。
所以也不是她的问题吧
她方才也不是故意打萧恒一巴掌的,她都已经说了她还没做好准备了,可他好像听不进去似的。所以她才
赵盈盈脸色越来越垮,不禁长叹了声。
而且刚才的萧恒,好可怕。
她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面,心烦得很。
红棉看着她的动作,“姑娘,您再戳,面条都要烂了。”
赵盈盈哦了声,停下了动作。
她实在没胃口,吃了两口便吃不下了,之后便简单地洗漱过,和衣躺下。厢房里就一张床,红棉与赵盈盈一起睡。
红棉睡得熟,赵盈盈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到阿娘,又想到萧恒,听着外头的风雨好像索命的鬼魂一般,索性整个人都钻进了被子里。
赵盈盈又想到月神大人,她找到那串铃铛,摇了摇,想看见月神大人出现。
但月神大人没来。
或许是因为月神大人忙吧,她沮丧地想。
后来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赵盈盈被红棉叫醒。
天已经放晴,只是地上的积水未消,道路颇为泥泞。不少香客已经赶早下山,他们三人便也打算下山。
赵盈盈咬了咬唇,偷瞄萧恒脸色,小声道:“对不起啊。”
萧恒笑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盈盈。是我不好。”
赵盈盈听他这么说,这才松了口气。
萧恒看着赵盈盈背影,眼神变了变。这个赵盈盈,不仅不肯让自己碰,甚至还打了自己一耳光,实在是
萧恒无声冷笑,跟上他们的身影。
-
阳光从窗牖透进来,霍凭景抬眸,听见了隔壁院子里的声响。
她回来了。
不知是甜蜜地笑着,还是如何。
霍凭景按了按额角,片刻之后,还是找到了自己的面具。
赵盈盈推开门,往自己卧房走,她昨夜在寺中睡得不好,这会儿有些犯困。她掩嘴打了个哈欠,往美人榻上躺下,闭上眼睛。
依稀感觉到有个人站在旁边,她以为是红棉,下意识吩咐道:“我想喝水。”
霍凭景微怔,而后转身给她倒了杯水。
赵盈盈懒得睁眼睛,指了指自己嘴巴,“你喂我喝。”
唇边很快碰触到杯壁,赵盈盈喝了两口,嫌这个姿势不好拿杯子,抓住了“红棉”手腕,将那杯水喝完。
待喝完水,她终于意识到手中的手腕有些不对劲,红棉手腕没有这么粗。
赵盈盈倏地睁眼,又惊又喜:“月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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