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他一边在兰台、石室等藏书之地寻找皇宫结构图及密道的相关线索,一边调查了解那些党人和士人的情况。
目前的敌人中,宦官他基本了解了,董卓那人也知道,只有士人集团,他才了解的比较少。
这期间,他看到了灵帝当政以来的一些文献,心中若有所思。
他觉得,其实灵帝也不像后人所说的那么昏聩,虽然有很多荒诞无稽的行为,但本身能力还是比较强的。
姬平如今身为皇帝,自然能体会到皇帝的一些无奈和难处,纵观数千年历史,明君又有几个。他觉得总体而言,灵帝的为政是利弊参半。
从灵帝亲政,到中平元年黄巾乱起的十五年间,大汉发生战乱近三十次,但地方民乱仅有两次,其余九成多为异族之乱。
由此可见虽然朝政混乱,但百姓生活还勉强过得去,而民难,很大一部分在于天灾。灵帝当政期间,发生大规模天灾十数次,包括水灾、旱灾、疫灾、震灾等,受灾范围都很大。
对此,灵帝也不是全无作为,采取了致送医药、拜天祈雨、修建河渠、减免田租等荒政。
其中发生了四次瘟疫,前三次灵帝都有赈灾,唯有最后一次没有致医药,而张角便是在这次疫灾中趁机施符水,发展壮大了太平道。
转变就发生在中平元年黄巾乱起后,或许是因为黄巾的缘故,灵帝似乎对百姓产生了怨恨,变得愈加荒唐起来,非但没有赈济百姓,反而加重赋税,导致民不聊生,此后不到六年便发生了十数次民乱。
从这个角度来看,可以说是黄巾之乱的疯狂破坏和劫掠,引发了大范围的民不聊生。
而且姬平发现,灵帝还是很会用人的。他宠信宦官,但并不完全迷信宦官,当政期间,铲除了王甫、曹节等有实权大宦官,任以权势地位稍差的十常侍,将宦官势力掌控在了皇权中。
而对于当政期间最严峻的异族侵袭,灵帝先是继续任用名将段颎平定羌族,使羌乱平息了十五年,后来又任用刘虞,平息了乌桓之乱,使辽东百姓安居,同时在黄巾之乱中任用皇甫嵩、卢植、朱儁等一大批将才,平定了民乱。
除此之外,灵帝当政时不乏能臣,还有盖勋、傅燮、张奂、卢植,甚至西园八校尉的曹操、袁绍,以及孙坚等。
只是灵帝这人有些寡恩,一向是有难时启用人才,渡过难关之后就是翻脸无情,该撤就撤,该换就换,等再需要时继续任用。
在文化上,灵帝也颇有建树,令蔡邕等人校刻熹平石经,作为官定儒家经本,成为儒学史上之盛事。同时对于士人垄断太学,也建立了鸿都门学,选拔地位较低的寒门子弟,以制衡士人太学势力,但士人势力太过强大,终究是失败了。
不过尽管如此,灵帝驾崩后陵号依然是文陵,显然是群臣称誉其在文化上的作为。
看到了这些资料,姬平脑海中思路也越来越清晰,至于中平元年恢复州牧制一事,被后人认为是地方割据的开始,但灵帝实际上也并未滥行,极为控制,只任命了四个州牧,唯一可叹的是他寿命太短,之后无法再控制州牧的滥行了。
而且灵帝也颇有度量,一般大臣若不是强谏,他也能听取意见,如盖勋曾直言灵帝穷兵黩武,灵帝没有生气,反而赞许道:“你说的对,恨见君晚,群臣从来没说过这些事。”
灵帝又曾问弘农杨奇:“朕何如桓帝?”杨奇暗讽:“陛下之于桓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话中之意是虞舜和唐尧一样贤明,而你与桓帝一样昏庸。
灵帝聪明的听出了话中之意,却没怪罪,只是说:“卿强项,真杨震子孙,死后必复致大鸟矣。”弘农杨震乃汉室名臣,死后有大鸟高丈余,落在陵前,俯仰悲鸣,泪下沾地,葬毕,乃飞去。
如此看来,灵帝任性纨绔,但颇为聪慧,又有些度量和作为,若非私生活过于荒唐,身体早早亏空而死,天下大乱很可能要推迟很多年。
从这个角度来看,那些党人之所以被禁锢,或许是因为他们争权夺利、威胁到皇权,又主动攻击政敌、没有务实办事而被灵帝厌恶。
因为被禁锢党人只是士人很小一部分,对大多士人,灵帝还是任用的。
而对于士人和党人在这天下大乱中扮演的角色,从看到的文献,结合后世史学家的分析,姬平也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士人只说十常侍祸乱天下,但从士人情况来看,也绝不乏贪腐之辈,甚至被党人誉为“三君”之一的前大将军窦武,也是大贪官,一门三侯,又常从宫中取宫女饮宴作陪,旬月之间,动辄花费上亿钱,何等惊心怵目。
这可都是民脂民膏,便是卢植还劝过窦武内息贪利之心,偏偏窦武在党人中声望极高。
还有那些向灵帝买官的士人,多半都是花费数百上千万钱,他们的钱从何而来?而百姓却是生活艰难,饿死无数,这是多么大的反差!
这就是所谓清高忠贞的士人集团,如同一座大山压在社稷之上,压在天下百姓的头顶。
东汉立国,便是以地方豪强为基础,随着经学的兴起,基本上形成了地主豪强、士林学门、官僚集团的三位一体的士人集团。尤其是一些大的世家,有着自己庞大的庄园、有依附于土地的佃农、有自己的部曲武装。
而且士人也在渐渐垄断察举制度,举孝廉举士,多半都是看族姓门第,门阀政治已经初见端倪,时有“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的童谣,便是莫大的讽刺。
与之相对应的是皇权的旁落,大量的在籍人口的流失,严重的土地兼并,使国家税收锐减,反而还要给这些做官封侯的士人发放俸禄。
至于失去土地的百姓,一部分依附士人,另一部分却变为流民,而黄巾之乱百万之众,大多都是流民。
士人在疯狂贪婪的蚕食着大汉的元气,盘剥着百姓的血汗,却一边还喊着为国为民。
天下之乱,士人集团有些不可推卸的责任。
灵帝察觉到威胁,自然要反抗,发动党锢,不过他借用的宦官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反而闹得朝政日非。
三天后,姬平又在尚书台附近拦截到了荀攸。
这次荀攸少了上次的拘谨,不过面色很是凝重:“陛下,袁绍为大将军画策,要大将军召四方猛将及豪杰入京,兵胁太后。”
“大将军同意了没?”姬平沉默了下,开口问道。
荀攸叹了口气:“尚在犹疑。”
姬平心中满是阴霾,这天下就要乱了麽?起因居然是士人。
自党锢之禁解除后,党人也有分化,大多数党人都蛰伏起来了,何进征召时,申屠璠毫不理会,郑玄出走,荀爽不至。只有一小部分党人和一些新兴士人在袁绍的带领下依附了何进。
想到袁绍,他心中更是暗叹,这个历史上有名的失败者,也是如此不凡。
细想也是,袁绍虽然在官渡之战中败于曹操,但他能在乱世中割据统领冀州、青州、幽州、并州四州之地,本身就说明了他的手段。
这几天他也重点关注了袁绍的情况,袁绍虽然出身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但只是庶子,他的崛起借助袁家的也不多。在洛阳公子飞鹰走狗、任侠仗气,党人受到禁锢之时,袁绍以母亲病故为由服丧,接着又补服父丧,前后共沉默六年,这是何等耐心!
之后又拒绝十常侍辟召,标新立异的“隐居”在洛阳,非名士不见,声名速起,士无贵贱,争赴其庭。在这方面,姬平就很不理解那些好名的士人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但无论如何,袁绍的声名起来了,黄巾乱起后,为大将军何进辟召,亲信重用,担任了虎贲中郎将,相当于后世的中央警卫团长,掌控近千数的虎贲军,在百官朝会时负责警卫。
去年,灵帝建立西园八校尉,袁绍又担任八校尉之一的中军校尉,依然统领千数人马。
而且袁绍与党人中有名的何颙、张邈、曾谋刺灵帝的许攸、汝南侠客伍孚及吴子卿,结为“奔走之友”,如今何颙、伍孚都在何进属下。
灵帝驾崩后,便是袁绍首先向大将军何进提出了诛杀十常侍之议。
如今听荀攸所说,姬平断定,应该是何后前几日反对诛杀十常侍之后,袁绍又向何进提出了召集四方猛将和豪杰兵胁太后。
而何进还在犹疑中,显然他并不是个没头脑的,也知道外兵入京的利害。
“袁绍乃一时豪杰,何况还有太傅袁隗在,不会不知道外兵入京的大害,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姬平皱起眉头,袁绍这批士人虽然极端,但士人一向注重名声,他们还不至于谋反吧?
荀攸摇头道:“此次诛杀十常侍,功成则袁氏大兴,乱起袁氏亦无妨。”
姬平不由冷笑一声,他明白了,十常侍为天下所恨,袁绍一力谋划诛杀十常侍,一旦成功便会名响天下,获得纵横朝堂的政治资本。纵然失败,天下大乱,袁绍凭借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天下的优势,也能割据一方,逐鹿天下。
或许袁绍更希望的是后者。
姬平叹了口气,又问道:“依荀君所见,大将军会同意召外兵入京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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