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城西,莫愁湖畔,有一栋如仙境般的庄园,被人称赞为“红藕花深画舫来,恍以仙馆即蓬莱”,乃是大秦最为有名的海贸商人邵正源于帝都别业。
莫愁湖,前宋《太平寰宇记》所载:“莫愁湖在三山门外,昔有妓卢莫愁家此,故名。”
彼时,莫愁湖所在的位置,为长江中的白鹭洲。
明初洪武年间,莫愁湖进行了大规模整治开发,沿湖畔筑楼台十余座。洪武帝曾与中山王徐达对弈于胜棋楼,诏以为“汤沐邑”,并赐予徐达。
其后,莫愁湖为徐达后裔、魏国公徐氏别业。其园枕湖带山,极具眺望之致,有“四美堂”、“胜棋楼”等亭阁楼榭,成为金陵名园之一。王世贞誉之为“故都之第一胜地”。状元朱之蕃在其所拟“金陵四十景”中,将莫愁湖以“莫愁旷览”列为“金陵第一名胜”。
不过,在清虏肆虐江南,进占南京,末代魏国公携众献降,虽然徐氏一脉未遭屠戮,但家产被悉数剥夺,后又被贬为庶人,最终穷困潦倒,一蹶不振。莫愁湖也自此衰败、楼阁倾颓,厅榭坍塌。
在孙可望入主南京,把持南明政权时期,在广州做贸易进出口的大商人邵炳灿(邵正源的父亲)就依托日渐兴盛的对齐贸易,迅速崛起,并在不到二十年时间,通过与朝廷各地官府的合作,几乎垄断了大陆近四成的茶叶出口,积累了巨万身家。
昔年,孙可望以秦代明,改朝换代之时,邵炳灿曾一次性地捐助白银五十万两,以示投效,足见其富豪。
正是在那个时候,邵炳灿将莫愁湖畔原魏国公府一片荒院废阁买了下来,作为邵氏于南京别业,投入巨额资金加以修缮和重建。
历四十多年,这座被重新命名为“邵园”的庄园,不仅景致更甚往昔,而且规模也更为庞大,几乎将半个莫愁湖围在其中,亦湖亦景,亦园亦府,美轮美奂,堪称南京名胜之地。
整个“邵园”占地面积约两百八十多亩,规模宏大,风景优美,造园艺术高超,内容丰富多彩,有“江南之冠”的美誉。
此园之美不但吸引四方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到此饮宴游览,还屡次作为朝廷的外交活动场所。
邵氏在修建此园时,除保持曾经魏国公府部分幽雅景色外,还筑小山,修湖堤,增建戏台、水榭,凉亭、楼阁,面积扩大至此前两倍之多。
园内小岗松柏苍郁,岗旁湖广百亩,与莫愁湖水相通,备有游船作游湖之用。园中不但建筑雕梁画栋,气势非凡。而且有柑橘、桃、梨、杏、苹果、柿子等果品诱人,还养有孔雀、鹿、鸳鸯,以及来自齐国汉洲本土的憨熊(考拉)、西施鸟(琴鸟)、威远的极乐鸟等动物怡情。
在“邵园”的东面是蜿蜒流淌的秦淮河,远处是沉沉钟山,片片画舫,点点渔舟在河水中若隐若现。近在岸边的海山仙馆,由一道高墙围绕。高墙之内是浩瀚如晦的大湖,内有三山、两塔和为数众多的亭台楼阁、长廊曲榭,临水屹立在湖的三面。
有一座构筑在湖水上的大戏台,可容众多戏剧名家在此演出。环绕湖边,是一道蜿蜒曲折以石铺砌而成的堤岸。湖上的三座山,高两低,高的筑有石道,回环曲折,可以拾级而登,低者奇石峥嵘,青翠多姿。两座塔,一在湖东,六角五级,以大理石雕砌;一在湖西,圆柱形。
“此盛景矣!”齐国丹王、访秦慰问使齐惟柠驻足在一座亭台内,看着莫愁湖在冬日阳光的斜照下,显出粼粼波光,一艘装饰极为豪华的画舫停于岸边,十余名绝色歌姬于船上或坐或立,莺莺燕燕,让人心驰神旷,为之迷醉。
“人似梦,浅唱客如仙,今宵且作逍遥醉,明日乘风化纸鸢。
风化情缘一场空,流水作飘蓬,红尘多少依稀月下逢。
不可期,风化雨露润春泥,人间逍遥客,奈何梦里总相依。
凭谁寄语三生客,为我添香一梦魂,风化无痕散作满乾坤。
一帘风化云飞散作烟,莫道红尘有梦也缠绵。
百媚娇,自逍遥,红尘多少相思梦里抛。
他乡倦旅居,常绕故园庐,春风化雨成钩作钓鱼。
几时归有梦,白云何处莫作寻常看,风化流年鬓已华。
千年风化雨,北疆万里雪作霜,天涯海角魂牵是故乡。
少年已作云中鹤,老骥犹思风化鹏,莫道红尘多俗客,浮生一梦总无凭。”
一名年约四旬的儒生上前一步,凭湖而立,摇着纸扇,非常应景地于众人前低吟唱词,借机卖弄他的满腹诗华,不过也引得在场客人纷纷击掌而赞。
齐惟柠面上笑着颔首称道,心中却不免生出腹诽。
这帮大秦文人,莫不是于此故意让我出丑?
聊聊海外见识,世间奇闻,天下大事,瞧咱怼得你等哑口无言!
寻摘章句,卖弄诗词,就算是我大齐学者也不是尔等皓首穷经、故纸堆里觅苍黄的腐酸文人的对手!
“丹王殿下,且请于画舫小坐片刻,品一杯清茶,听一段小曲,以舒冬日之困?”邵正虔连忙解围道:“此园鄙陋,招待不周,还请殿下恕罪。”
“邵大掌柜此言太过谦虚!”齐惟柠笑着说道:“此园雅致,不输你们邵氏于广州府邸越华轩,实为金陵盛景。”
八月乘船抵达广州停驻休整时,也是邵氏主动予以盛情接待,当家人邵正源亲自出面,邀请他们叔侄及使团人员入住邵氏府邸越华轩,期间数摆宴席,殷勤而周到。
当时,他们就见证了这位大秦巨富的财力和豪奢。
随后,乘船一路北上时,这位邵正源的三弟邵正虔更是全程陪同,一起进抵南京城。
在南京数月时间,邵正虔不时邀请远道而来的齐国客人来“邵园”饮宴欢愉,极尽奉迎。
邵氏的“泰顺行”,经营的产业便是茶叶的出口垄断贸易,而主要的贸易对象便是齐国人。
借助着朝廷授予的特权,邵氏先后获得了广州、上海、福州、宁波四处通商口岸的茶叶出口专营。
凭借出口茶叶的品质和商行的信用,“泰顺行”很快坐大,逐渐驰名中外,赚得也是盆满钵满。到乾元四十年(1722年),它已成为广州,乃至大秦最大的贸易出口商之一,而邵正源也自然坐上了广州总商会扛把子的交椅。
不得不说,邵正源确实是个商业奇才,有着超越大秦这个时代的敏锐商业嗅觉。他在继承父业之后,将家族产业迅速做强做大。
邵氏不光在国内拥有大量金银、田产、茶山、商铺等资产,还广泛投资海外项目,其中就包括在齐国本土及海外领地的铁路、种植园、矿山、金融以及保险等产业,“泰顺行”甚至一度成为南洋铁路商社最大的个人股东。
据某些人猜测,以邵氏所拥有的资产,很可能已成为大秦最有钱的巨贾,至于是不是首富,不得为人所知,但绝对是富可敌国,家财千万。
传说,邵正源在某次酒后自夸,“泰顺行”的财产总额超过一千九百万银元,随时可动用的现金也高达三百多万银元。
相比之下,这个时期齐国的首富周振贤(周记百业联合商社的东家)名下资产总额不过二百八十万金元,嗯,折合八百九十多万银元,比邵氏足足少了一半还多。若是论现金流的话,更是远远不如。
然而,世人只见他人前显贵,却不曾看到他在人后受罪。像邵氏这样坐拥千万家财的行商,只是依托帝国垄断贸易而生,在真正的显贵权力面前,他们什么也不是。
正如齐国人不无鄙夷(嫉妒)地评论这些大秦巨贾的情形:“此等行商,虽富豪一方,然所遇官府卑微小吏,皆会凛然,若为朝廷逞威,无不骇得瑟瑟发抖。”
而要是见到朝廷大员或者王公贵族,更是只能畏首于侧,甚至面对面时,目光都不敢直视,唯有伏低做小状。
家中堆满金山银山,作为一介行商,邵氏岂能心安?
数百年前,前明巨贾沈秀(沈万三)豪奢之甚,江南为最。却因洪武帝忌之,最终落得家财抄没,自己也被流放云南,客死异乡。
行商巨贾,没有自保之力,何如小儿持金过闹市,引得各方觊觎。
数十年来,各种敲诈勒索、巧取豪夺接踵而至,使得行商之首的邵氏苦不堪言,不胜惶恐。
乾元五年(1687年),大秦对盘踞在漠南的伪清余孽发起攻势,邵氏助饷四十万两白银。
乾元九年(1691年),割据安南凉山、新郑(今越南鸿基港)等地区的郝氏自立建国,朝廷应安南所请,出兵进剿,与齐国爆发武装对峙,邵氏应广东总督要求,与行会诸商共同捐资一百万两白银。
乾元十一年(1693年),江西水患,邵氏捐白银二十万两。
乾元十八年(1700年),大秦于西域发起对准噶尔的反击,邵氏助饷六十万两。
乾元二十二年(1704年),大秦移民三千户于西域,邵氏再次捐金钱和物资计二十五万两。
乾元三十年(1712年),江淮爆发水灾,山西大旱,邵氏捐资五十万两。
乾元三十八年(1720年),北明从朝鲜咸宁北道侵入辽东珲春地区(今延边自治州),爆发第二次秦明战争,战事持续三年,邵氏陆续助饷一百万两。
从前明建平元年(1674年)至乾元四十年(1722年)年间,邵家光是捐资便超过四百万两白银,其余私下勒索更是难以计数。
邵氏第一代当家人邵炳灿生前曾由衷叹道:“宁为一只狗,不为行商首。”
有鉴于历朝历代,巨贾豪商皆没有什么好下场,邵氏除了继续在大陆经营茶叶专营贸易外,还加大了对外投资力度,以分散潜在的政治风险和经济风险。
齐国作为“泰顺行”最大的贸易对象,同时也是其最大的金主,邵氏天然就亲近齐国,不断将近亲家属和财产朝齐国转移,并大量购买齐国国债和大型商社发行的股票。
长安、大兴、威海(今澳洲凯恩斯市)、建业、广宁(今印尼芝勒贡市)、南平(今越南金兰市)等地,皆有邵氏购置的地产和物业。
威远(今新几内亚岛)、宣化(今帝汶岛)、开化(今爪哇岛)、靖平(今苏拉威西岛)、金洲(今苏门答腊岛)、马来半岛等齐国海外总督领地,邵氏拥有的种植园数量不下二十处。
可以说,要是哪天大秦朝廷要借故抄没邵氏的家产,仅凭他们在齐国本土及南洋领地的诸多投资,也能让邵氏家族继续过着豪奢富贵的生活。
更不消说,邵氏几乎将大半的流动资金都存放在广州和上海两地开办的大齐华夏联合银行之中——对了,邵氏还是该银行的第三大个人股东,以齐国之威,一般的秦国官员也不敢去这家银行抄掠他们邵氏的资产。
邵氏在这么多年来,虽然主要贸易业务皆在大秦境内,但其实在资产投资方面,早已跟齐国绑定甚紧。
大齐皇室到访,尤其还有一位嫡皇长孙、齐国未来的皇帝,这如何不让邵氏倾力巴结,尽心接待?
本来还打算趁某个合适的时机,将家中一位漂亮的嫡亲孙女塞到这位皇长孙的枕席之中,以期搭上齐国皇室的关系。
可惜的是,那位皇长孙殿下似乎不太喜欢这种热闹的应酬交际活动,而是喜欢带着一群禁卫军官在南京城游逛,以此体验神州大陆风情,感怀华夏传统文明。
于是,邵正虔只能退而求其次,殷勤款待这位大齐丹王殿下,虽然只是一个不担任何实权的“闲散”王爷,但好歹也是大齐皇室直系子弟,属于齐国顶级核心圈的大人物。
说的不好听一点,要是哪天在大秦待不下去了,最后只能跑路齐国,人家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护佑自己整个家族在齐国境内的财产和生命安全。
说到对财产和生命的安全保障,齐国还真的是有钱人的最好去处。这个国家历九十年,已经建立了较为完备的法律体系,对百姓的私人合法财产都会给予充分保护,政府一般情况下不能随意剥夺。
当年齐国的太祖皇帝曾发布谕旨,“私人财产非故不得遭受任何侵犯”,并将其纳入《民法通典》总则里。而且,在随后的数十年里,齐国的皇室和内阁亦对此严格遵照执行,从未像历朝历代皇帝和政府那般,随意的抄没商人资产。
在三十多年前,大齐曾有一名皇子纵容家人侵吞和谋夺一位来自大陆豪绅的财产,不慎被人捅破,并被宣之于报纸上,引起齐国舆情汹汹。
后来,在退位的太祖皇帝严重关切下,那位皇子遭到严惩,不仅勒令其退回了侵夺的财产,还被流放殷洲(今美洲)、遇赦不免,具体参与人员也分别被判苦役和发配海外。
什么是“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盖莫如此!
邵氏还通过各种渠道和实地考察,了解到在齐国,即使商人真的犯了事,也不会株连家人,更不会籍没全部家产,最多就是祸及本人,收缴违法所得,另加惩戒性的罚金。
更重要的是,齐国的皇室和内阁政府绝对不会通过各种手段和途径,让商人不停地“助饷”、“捐资”、“投效”,极尽压榨和勒索,反而会对发展实业、保障民生、促进地方经济发展的商人提供不少优惠政策和金融扶持。
你能想象吗?在齐国南洋领地,投资建立一块种植园,不仅土地价格便宜得令人发指(相较于大陆的土地价格),而且地方政府还非常贴心地为伱“招募”大量土人,给你提供充足的劳动力。
你只需要付出一定的前期开发成本和若干“劳务使用费”,然后再出资迁移一些汉人落户,依托种植园形成一个固定的移民定居点或者村落,就能凭借种植园的产出,获得源源不断的收益。
若是你愿意再出一部分资金,在当地修建一些必要的基础设施,政府一定会对你青睐有加,会立即为你减免若干税收和土地经营费。
至于齐国铁路、银行、保险、远洋运输、大型工矿企业,对商人的投资也没太多限制和约束,允许私人购买企业发行的股票和债券。而在齐国经济狂飙突进的背景下,每年的投资分红,也让邵氏的收益年年攀升,基本上都实现了资产的保值和增值。
试问,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齐国更适合我们商人待的地方吗?
“邵大掌柜,此为何意呀?”在画舫泛舟于莫愁湖面,齐惟柠靠坐在温软的皮椅之中,喝着美酒,听着靡靡之音,欣赏冬日景致之时,邵正虔不动声色地递过一张大齐华夏联合银行开具的汇票,金额二十万银元,不由笑着问道。
我们大齐皇室还缺你们这点孝敬吗?
“丹王殿下,数日后即将启程前往登莱,而我邵氏俗务缠身,恨不能分身相陪。”邵正虔陪着笑说道:“此行,丹王殿下和皇孙殿下代表大齐皇室前去祭奠先祖,舟车劳顿,想来是异常辛苦。再者,祭奠皇陵,必然花费甚巨,我等商贾素来敬仰大齐皇室,此次略表心意,以示赤诚。”
“邵大掌柜,你这般破费,让本王心怀不安呀!”齐惟柠将那张汇票轻轻地推了过去,笑着说道:“此次前往登莱祭祖,乃是我大齐皇室既定的安排,期间花费和仪程,也有定制,当不能收受私人馈赠。若是传回本土,又是一番风波。”
大齐皇室于登莱祭奠皇陵,却让一介商贾赞助费用,成何体统?
我大齐皇室可丢不起这个人!
这些日子来,邵氏通过赠送精美瓷器、传世书画,以及各种典籍古物,向齐惟柠表示心意,他也没做过多推辞都欣然收下了。
但要是直接收钱,那可就有点落了下乘,给人一种贪鄙的形象,有损我大齐皇室声誉。
更何况,邵氏送出的金额还是如此巨大,其名义竟然还是资助皇家祭祖的由头,那他就更不能拿了。
看到齐惟柠态度坚决地将汇票推了过来,而且瞧着他的意思,还真的不是那种欲拒还迎,或者嫌弃金额太少的模样,邵正虔在尴尬之余,也不免心生感慨。
数日前,大秦皇太后薨逝,宫廷内府很快便有人找到邵氏,直接要求其捐献三十万银元,以为皇家操办国丧大典。
面对这个要求,邵氏哪里敢拒绝,乖乖地在第一时间就将这笔款项送了过去。
在闻知丹王一行准备即将前往登莱,祭奠他们大齐皇室在大陆修建的祖陵时,邵氏遂准备了二十万银元,以投献的方式,送给对方。
却未料到,人家爱惜羽毛,根本不收这笔钱。
徒奈若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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