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不对,她身受重伤肯定是不好的。
“我很想你!”不行,她还不知自己的身份,肯定会认为自己太过轻浮,印象不好。
“姐,我是苏帷啊,你还记得吗?”不可以,万一她认为是自己在欺骗她呢。
一向冷静的幕清竟然生出了一种名为惶恐的东西。她就在里面!她就在里面啊!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可以再次站在她身边亲昵的叫她一声姐姐吗?
在门外踌躇,紧张的样子就像是穿了一件新做的衣服要跑到恋人面前问她觉得好不好看。
小媛打开门就看到左使站在门前晃来晃去,她第一反应就是他是来抢人的!可是这刀枪匹马的,也不像是有那种不良想法的。
“左使安好。”她行礼,却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应付接下来的问题。
幕清的心突然安定下来,她打开了门,如同将自己心里的不安也驱散,心里顿时一松,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我来看看她。”
小媛一惊,随即冷静下来,左使坦坦荡荡的样子让她立刻明白了,这人得到了主人的允许,即使在这之前主人再三叮嘱不许左使靠近。
“左使请。”她侧过身子让出路,微微弯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随即补充道,“那位小姐已经睡了过去。”
幕清一顿,然后向里面走去。
床幔放下,他看不到那个人。
一步一停首,如同走进此生殿堂,一步一祈祷,如同虔诚的信徒,一步一微笑,如同往昔懵懂的顽童。
他站在床首,伸出手正欲拉开床帘,却被一个极其清冷的声音止住:“谁?”这嗓音,像是雪夜里的拂面,不算冰寒刺骨,但绝对让人忍不住哆嗦。
她曾经那样温柔,软软地问自己,:“苏帷,好不好吃?”温煦似春日的阳光,而今,八年后,她却清寒如斯,不复当年。
这些年,她过得,肯定是不好极了。
醉曦皱眉,陌生的气息让原本即将进入睡眠的她清醒,多年来的警觉性依旧没有被改变,她想支撑起身子,却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滋味,并不好受。
帘子被人哗的拉开,阳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她却并没有那种刺眼和晕眩之感,目光清澈而寒冷,只是盯着站在床前的人。
脸色苍白,眉宇间透着一股书卷气,五官并不精致完美,也没有一般男子的硬朗和线条分明,稍显柔和,秀气如流灵山下低矮的松树。
是他!
秋凌山庄下,初五那日,她和他偶遇多次。后来查明,原来是壶刑楼的左使。
壶刑楼?
她在心底冷笑,“不知左使前来所为何事?”右使来过,左使也来了,那是不是那位也要来了?
幕清却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是她?是她!竟然真的是她!
那一天……
“我……”他突然觉得嗓子干涩,竟然不知说什么,只是怔怔地望着躺着的人。
可是醉曦没有时间去想他的异样从何而来,眼里的不耐和阴寒隐隐晃动,右使今日来了,觉得那女人大概有病,这左使来了,还是觉得他也有病。这壶刑楼,难道都是这副样子?
见人第一次要夸赞,现在有人见到自己,还有泫然欲泣的模样!
“左使!没事请出去!”她的语气不仅有浓重的命令和煞气,还有即将爆发地寒意,那是多年以来积压的威势。
幕清相信,如果不是她受制,否则肯定会一掌挥来直接要自己的命,可他不但不害怕,反而上前一步蹲下,他的目光有些黯然,语气稍稍低沉,“你对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青石小巷里他温柔的怜惜,观影楼里他的缱绻和怀恋,花园中他自信从容的笑意和落寞,这些都只是表面的印象,而真正给她留下的,不过是初五那天遇到他,却是壶刑楼的人,还有她不愿承认的,熟悉感和亲切。
不是没想过他是故意的靠近,可是他的表现落落大方,坦荡自如,如果不是晓雁的异样及金蝉脱壳,秋鸢的背叛,她真的大概会以为当初只是纯粹的巧合。
“初五,观影楼。”她甩给他五个字。
幕清苦笑,“你是不是以为,当初都是我故意设计的巧合?”
醉曦没有回答,他便权当默认,任何人都会这样以为的吧,莫名其妙的巧合,以及背叛和挟持,这些怎么会是无心的呢。
幕清忽然就害怕了,她对自己心怀芥蒂,甚至是满满的敌意,那要怎么说?怎样告诉她真相呢?
“我……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样?好点没?”
“左使费心了,在下尚好。”
“……”
他沉默,醉曦冷冷瞧了他一眼,“还有事?”
这么冷漠?怎么可以呢?她该是对自己嘘寒问暖的,应该是……温柔如风的。
幕清站起来微微弯下腰俯视着她,诚挚的目光没有丝毫亵渎和不敬,但是醉曦打心底地排斥,眉宇间的杀意顿显,若是能走出去,她一定会杀了他!
“你长得很好看,可是,却没有小时候好看了。”那时你会对我笑颜如花,会敛唇轻斥,会对我嘘寒问暖,而今,站在你面前,你连我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醉曦皱眉,他的话如此奇怪荒诞,语中的留恋和熟悉害得她竟然无言相对。
他伸出手缓缓抚上她的眉宇,“你现在肯定是想要杀了我对吗?”
幕清弯了嘴角,“你以前总是说,坏人和好人的区别就是藏在这眉眼间,坏人总是有煞气,因为作恶过多还会有冤魂缠绕,可是好人就不一样了,好人的眼睛很清亮,也很诚挚,总是会有种让人靠近的温暖。”
修长的手滑到她眼角,“当时你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以后我要做一个好人,因为你一看就是好人,我要紧紧跟着你。”跟着她,任岁月流逝,让剑鞘打着水波,跟着她,看圆月高悬。
醉曦心头巨震,翻天倒海来的是不知所措和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呢?可是这么多年的习惯,让她只会在南逸辰面前露出尚且真实的反应,其他的都是隐藏着,所以幕清看到的是她的平静。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告诉你,好人和坏人的区别就是在你那眉宇间,坏人总是凶神恶煞,他的眉宇间因为作恶过多冤魂缠绕,导致印堂发黑,还时不时有血腥气传出。
啊?真的吗?那姐姐,我们这里有坏人吗?
没有,大家都是好人,你看,好人眼神清亮诚挚,看着就像是温暖的炉火,总想让人忍不住接近。
是吗?是这样吗?
当然了,你一看我,就知道姐姐是好人了!
呃呃,好吧,那我也要做一个好人,姐姐长得这么漂亮,一看就是好人了,那我要紧紧跟着你。
嘻嘻,当然当然。跟着我就对了。
那些话,都是她曾经为了欺负那人让他心甘情愿地当自己的小跟班胡诌的话,这世间,哪有什么好人坏人绝对的分别。
可笑的是,当时他对此深信不疑,也丝毫不怀疑他的姐姐是一个十足的好人。
“你,忘了吗?”他低低地问。
忘了?大概是忘了吧,她从来都不敢去想,因为怕有一天到了下面见到那人,他会问自己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这些年我总是照着镜子看,我怕,我怕因为有一天我杀了太多人你就认不出我了,我也怕你有一天看到我会惊恐地后退,然后大叫着我是坏人。”
幕清将手落到她白嫩的脸颊上,“我夜夜惊醒,总会梦到你摇着我的手大声嚷嚷,你说,将苏帷还给你,你质问我把他弄哪去了,我想辩驳,可你从来都不给我机会。”
醉曦闭上眼,被子下的手紧紧握着,甚至微微颤抖。苏帷……这两个字在唇间徘徊,苏帷,苏帷!
“可是当我得知你的身份后就不再怕了,因为你和我,都不再是什么好人了,我担心的,再也不会发生了。”语毕幕清忽然跪倒在地上,他将手搭在她的肩上,眼眶发红,“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会完全不认识我,会用那样带着杀气和厌恶的眼眸盯着我,这不在我的想象之中啊。”
“你应该很高兴的抱住我说好想我的,应该是……极为开心的。”
“我是变了很多,但也没有到面目全非的地步,你怎么就把我忘了我呢?”
幕清的眼,有晶莹的液体掉下来。
“姐,这些年,我好想你!”
醉曦的长长睫毛颤了颤,脸色有些发白。
幕清却一直自顾自说道:“姐,你是不是忘了我?可是没关系,我让你想起来。我会让你想起来的。”他的语气没有往日的从容和沉静,只有像是即将失去玩具孩子的慌乱。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一直嚷嚷着要当厨娘,你要研究好多好多的菜色出来,然后让我品尝,当时我还豪情壮志地说好,我说我要当店小二,永远跟着你。”
“当时你笑着骂我没出息,我应该去考状元的,家里出了个状元爷,那一定是很风光的事,然后你也可以风光一把了。”
“你说,虽然我们不是亲姐弟,但是一起长大,好歹也是一家人了,所以你要给我娶一个很漂亮的媳妇,你和她,会变成很好的姐妹,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做的菜还多一个人品尝。”
“姐,姐,你看,你说的,我都记得啊,当初要不是你和娘救了我,我也不会活下来,我一直记着你们的恩情,娘去世后,我就在想,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银子,你想当厨娘,可是总不能受掌柜的气不是,所以我会开一家酒楼,你当老板也当厨娘。”
“我嘛,负责收钱数钱就好,你看,这样的生活多美好啊,姐。”
“姐。”温热的眼泪滴到她的脸颊上。让醉曦轻轻侧开,液体顺着面颊滑到床单上,像是绽放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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