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外便是码头,苏慕遮命仆从唤了一普通的乌篷船早早在此候着。
船夫年过半百,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枯柴一样的双手撑着橹柄来回摇动,将苏幕遮等人送到下游的秦淮河畔。
乌篷船内,卫书兴致勃勃说道:“西楼清倌人柳如眉难得一见的要在灯船上见客,她弹的一手好琴,尤甚过我大嫂,公子今晚能大饱耳福了。”
苏慕遮目光扫视着舱外的风景,闻言问道:“闻听辅国将军夫人巾帼不让须眉,难道在琴技上也大有造诣?”
卫书父亲卫方回卫司空有两子,眼前这位玩劣不堪,其兄卫康却是有名。
卫康官拜辅国将军,随先帝南征北战留下赫赫战功。然令世人未料到的是,在南朝初定时,带兵留守汝阴郡的卫康被燕云军围城三月,最终战至城破而亡,她的夫人却带着训练有素的家丁,在城内且战且退,最终退回到了长江以南的淮南郡,留下了一段巾帼不让须眉的佳话。
卫书微微一笑,说道:“大嫂出身白家,琴棋书画自然样样精通。”
苏慕遮了然,四大门阀世家中白家是书香门第,辅国将军夫人有才不足为奇,倒是她率领家丁能退回长江以南,让人有些肃然起敬了。
乌篷船出了清溪,在划入秦淮河的时候,河面变的拥挤起来,无数乌篷船、画舫、商船在这里聚集,士人学子在船头高谈阔论,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样。达官贵人的船舫有轻舟相引,苏慕遮一行人坐着寻常的乌篷船,无人将他们认出来,乌篷船因此耽搁下来,苏慕遮见状便让船夫在邻近码头停靠上了岸。
岸上一条街沿河延伸至朱雀门,繁华的很,酒肆、楼阁、茶坊、戏园子、青楼林立,卖茶叶蛋、五香豆、蟹壳黄烧饼、葱油饼、豆腐脑儿、牛肉锅贴等零碎吃食的摊子占满了本就不宽敞的由青石板铺成的长街,因此在穿过的时候摩肩接踵拥挤不堪,让久违的苏慕遮颇有重回前世赶集的感慨。
禁不住小青衣的央告,仅一柱香的功夫,笺花与绿珠两人手中便提满各种吃食,嘴不见停歇,忙碌的不亦乐乎。
长街虽临近秦淮河,然距繁华地段稍远,少了些脂粉气,多了些属于江南市井的烟火。
沿街茶坊最多,自耆宿名流到工匠农夫,三教九流的人,将茶馆坐得满满的,他们有人在议事,有人在叙谊,有人在谈生意,也有老人提着鸟笼在临河的窗边逗鸟闲谈,笑看河岸上来往穿梭的船只追逐功名与利。
一般茶坊都有说书的先生,有兴致的一干人围他而坐,津津有味的听些传奇故事或有头有脸人物的演义话本。也有略高雅些的,请沿茶肆酒坊间不断走动的艺人过来唱曲,一般为老者操琴,女儿孙女之辈唱曲,也有老者自拉自唱,曲子不一而足,多为地方小调,唱罢若不想再听,只需摆摆手,摸出若干小钱递过,艺人便叩谢而去。
常人言江湖远适无前期,然江湖不远,一直在市井之间。
日头稍斜,天色尚早,走累的苏幕遮边领着众人走进了一家戏园子。
由于乱世纷争,百家争鸣,今世戏曲与苏幕遮前世涌现出的要更早些,在内容表达上更趋向于大胆和荒诞,拉大张力表述各家各派的主张,然在市井之间,乡民对此是不感兴趣的,因此苏幕遮迈入的戏园子,上演的是一出类似于前世《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戏。
找了二层雅座坐定,苏幕遮扫视下面大堂,见堂倌肩搭毛巾手提长嘴铜壶,迂回应酬,循环往复轮番给茶客续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嘴快腿快手快,方能照应周全。而那些气定神闲的老戏迷,在茶斟上来后,端杯闻一闻,轻轻呷上一口,却并不急于咽下,而是闭上双眼,含在口中,听着珠圆玉润响遏行云的曲子,怡然自得。
卫书殷勤的招呼堂倌过来,堂倌应声而至,立身一定距离外,右手揭开苏幕遮面前的茶壶盖,左手拎高铜壶,长长的壶嘴冲下一点、二点、三点,热腾腾沸水注满茶壶,桌上滴水不落。
卫书见苏幕遮有趣的打量堂倌的动作,待堂倌忙完后,挥手让他下去,说道:“公子,这本事可不是轻易练成的,得有个三五年的功夫,他们行话叫‘凤凰三点头’,堪称一绝。”
苏幕遮点头,目光移向戏台。这出戏正演到上虞柏氏女伪为男装游学,与建康顾生同肄业,同床共枕渐生情谊这出。苏幕遮前世虽不曾看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戏曲,但大概情节记的清楚,今生再看这出戏,梗概竟如出一辙,顿时起了兴趣,看的津津有味。
直至唱到柏氏女休学先归,苏幕遮才回首饮茶,随口问道:“这出戏不错,谁写的?”
“顾长安。”一旁的卫书立刻回道。
“想不到他还有这等本事。”
苏幕遮放下茶盏称赞一声,却见卫书心思压根不在戏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样。
“怎么?”苏幕遮问道,“有事?”
卫书干咳一声,降低声音问道:“听闻公子有意重整千佛堂?”
“消息挺灵通的。”苏幕遮看了卫书一眼,目光投向戏台,说道:“千佛堂的确要重整,否则以现在千佛堂的本事,影堂的皮毛都伤不着。”
在先皇被刺身亡后,苏牧成以苏家贴身近卫为基础匆匆建立了千佛堂用以对付影堂,然这些侍卫尚且不能护得先皇周全,更遑论对付隐藏在暗处的影堂了,因此苏幕遮提出了重整千佛堂的主意。
卫书说道:“不是我消息灵通,现在整个北府军都传遍了。”
千佛堂虚正奉命在北府军挑选能人异士,传遍不足为奇,何况卫家凭军功出身,苏幕遮因此没有丝毫讶异,目光紧盯着戏台。戏台上建康顾生已经得知柏氏为女,在经过重重阻挠后,两人走在了一起,这与前世《梁山伯与祝英台》结局不同,苏幕遮因此看的入神。
“不错。”苏幕遮在顾生与柏氏女双双把家还后,站起身子赞道,“故事结局挺好的。”
“噗”,刚饮一口茶,酝酿如何挑起话头的卫书闻言将茶水全吐了来。“咳咳。”卫书忙擦嘴,神色诡异的对苏幕遮说道:“公子,这出戏刚过半场,还未完呢。”
“啊?”苏幕遮诧异,手指着戏台,问道:“恶人受惩,上虞柏家亦同意他们亲事,怎么后面还有故事?”
卫书狼狈的将自己收拾好,苦笑说道:“公子,顾长安顾疯子可非浪得虚名。这出戏中,柏氏女与顾生成亲后,日夜辛劳,勤于家务,却不为婆婆所容,顾生为妻子求情,却遭母亲斥责,并令其休妻另娶,如此几番纠葛,顾生与柏氏女最后被逼的双双殉情而亡,变成了**鸳鸯鸟。”
“我靠,”苏幕遮出口成脏,今世首次爆出这句脏话,“婆媳大战?《孔雀东南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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