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之歌 第102章 妖灵（二十）

    冯茂从假寐中醒来，发现天已经亮了。睁开眼，就见眼前凹地边缘占满了人。凹地中央曾经黄灰色的荒漠呈现出比以往更深的颜色。经过几个小时的灌溉，凹地里头的沙土吸饱了水份，地面上已经聚集起一片浅浅的水面。

    荒漠中的人们并没有去水面那边取水，而是在水渠那边的用各种容器盛水。被他们视为命根子的沙漠骆驼正聚集在水面旁边低头狂饮。它们前蹄没入水中，看得出水深大概有二三十厘米了。

    冯茂站起身，周围的马洪等人还在盘腿酣睡。为了能够在约定时间完成工作，冯茂四十四十五天不休不眠，马洪等极少数修士也已经十天没上过床。

    如果是以前，自然有马洪等人一声大喊，对这些凡人示意‘冯茂总督阁下来了’。这次没人说什么，周围的凡人们见到冯茂无声无息的起身，脸上先是愕然，随即躬身行礼。

    如同被感染一般，以冯茂为中心的人群开始，凡人们或者躬身或者直接跪倒匍匐在地。在茫茫人群中，冯茂如同独苗般直立其中。

    缓步走上水面，模仿猛兽那种低沉的声波发出声音。骆驼们纷纷不再喝水，转头跑开。让站立在水面正中的冯茂能被周围所有人看到。

    “我已经完成了对你等的承诺，接下来就该你等兑现对我许下的承诺！”冯茂的声音在荒漠中远远传开，所有前来此处的荒漠居民都听的清清楚楚。

    大多数荒漠部落成员的脸上都露出敬畏的神色，那些部落长老们越众而出，走到水边跪伏在地，向冯茂低下头。在同一水平面上，冯茂笔直的站在水上，居高临下看着暂时表示顺从的沙漠部落首领们表示顺从。

    秋天很快到了，冯茂刚下飞机，就被庞贝派来的人叫走。会议室里头有好几位红袍，冯茂一进去就有红袍调侃道：“冯总督现在威名远扬，可喜可贺。”

    冯茂舒舒服服坐下，“我这总督还不如纳维亚帝国的一位中等地主舒服，何来威名远扬？”

    庞贝摆摆手，“不开玩笑了，冯茂，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到沙漠里开鲜花，说来听听。”

    “只要有水，沙漠都能消失。那些地方只是上万人人类活动导致的荒漠化，我只是恢复原状而已。”冯茂说的轻松，心里面也着实有点自豪。

    苏美尔人建立的两河文明留下大量的楔形文字泥板，根据上面的记载，当地最初是一片膏腴之地。草木丰茂，土地肥沃。然而近万年的不断开垦灌溉破坏了植被，又因为没有响应的土地改良措施，导致了灌溉后的地下水上涌。

    这片土地在漫长的地质年代中曾经是一片浅海，地壳上升后形成陆地。所以地下水中本就有大量盐分。这些古人没办法除去地里的盐分，所以在古文献中哀叹自己遭受了‘诅咒’。

    原本冯茂并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直到从海妖一族得到了一点点小技术。

    当然，这些没必要告诉给圣殿修士。冯茂只是讲了自己找到从海水里获取淡水的技术，再高了提灌工程，把淡水越过高地注入述利亚的沙漠。现在正在动员述利亚省的民众在沙漠里利用灌溉区种植红柳等耐旱耐盐碱的植物。

    等冯茂说完，庞贝若有所思的答道：“不达米亚教廷没有把河流南岸划给你，反倒成全了你么？”

    冯茂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谓的河流指的是幼发拉底河，这条河流经过的土地两岸有些湿地，能够种植粮食。也谈不上多丰饶，只是比起冯茂的述利亚省丰饶的太多。包括各条大河两岸在内的地区，不达米亚教廷将所有精华地区都划在教廷直接统领的省份内。广大荒漠地区设的各省由地方豪强出任总督。

    又聊了几句，有红袍叹道：“看来丹鼎流士兵的用途真的很大，我以前就没想到用他们来制备淡水。”

    冯茂心中不快，倒不是这人说的有什么错。冯茂受到了女妖姐妹犬齿部分如同毒蛇般的长牙提醒，长牙并非是真正长出长牙，而是由一部分组织在女妖姐妹变身后转化的临时牙齿组织。给丹鼎流士兵们接种上能够净水的临时组织，加上机械设备的辅助。每个人每天能够过滤出以吨计的淡水。

    随着这帮丹鼎流士兵们的灵气变强，他们最初过滤不到十吨淡水，现在有些灵气提升的丹鼎流士兵每天能过滤出超过二十吨淡水。冯茂自己也操纵过类似的组织，初步控制了圣裁之力的冯茂单日过滤量能到千吨之多。

    从这个角度，丹鼎流士兵的确非常有用。令冯茂不快的是红袍的态度。红袍眼中的凡人不值一提，不过至少还是蝼蚁般的凡人。丹鼎流士兵们的能力引起红袍关注的那一刻，好像连被无视的资格都不复存在。这些人成了各种工具，而不再是人类。

    “的确。”其他红袍应道：“我等以前只是真的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些，倒是冯阁下思路就是开阔。冯阁下，你在管理这些人的时候可有什么诀窍？”

    冯茂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做出这种表情对冯茂来说已经非常容易。不同脸部肌肉收缩与放松之后就是能达成‘冯茂在笑’的视觉效果。

    带着‘笑容’，冯茂用轻松与嘲讽的语气在幻境里答道：“很简单，让他们觉得自己被当人看就行了。”

    幻境里沉默下来。随即一众红袍灰袍都放声大笑。这巧妙的恶意让这些修士们感受到了心同此理，幻境中不仅有笑声，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情绪。

    离开了庞贝这边，冯茂在汽车里长长吁了口气。这动作好像有种将胸口里的毒气排出去的错觉。但是冯茂需要这样的动作。就算是知道修士们的心态，冯茂依旧不能完全接受。

    冯茂知道自己与修士们是一伙的，自己也没有什么立场认为自己就是人民大救星。而且冯茂能走到今天，的确是踩在这些凡人的牺牲之上，才一步步达到今天的地位。

    但是冯茂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些牺牲者，而且从来没有认为自己与凡人之间不是同类。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成为修士之外的任何选择，可这不等于自己就认为自己不是凡人。

    回到家，管家高兴的迎上来，“阁下果然回来了。上次阁下就没参加小少爷和小小姐的百日。小姐什么都没说，可是她那天不高兴了很久。”

    小姐自然指的是露西亚。小少爷和小小姐则是指冯茂的儿女。冯茂对管家表示了感谢，然后直入客厅。果然，管家的夫人正在指挥仆人们布置客厅，为冯茂的次子准备百日庆祝。

    露西亚问道：“你终于回来了。什么时候再回去？”

    “后天。”

    露西亚没有生气，只是用修士那种淡然答道：“一年后，等孩子断奶了，我就要回吕林堡。”

    “嗯。你没空照顾孩子们了么？”冯茂问。露西亚回吕林堡的目的早就说过，她与冯茂结婚前就距离封圣者只差一步。既然已经不准备再生孩子，露西亚当然要成为封圣者。

    不少红袍都表示过，露西亚是被认为前途无量的年轻修士。连勒内阁下都曾经说过同样的话，如果不是想要孩子，露西亚的实力早就在冯茂之上。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是不是该让你带孩子。并不是我不想照顾他们，孩子们总是要跟着父亲成长一段时间才行。”露西亚提出这看法的时候依旧冷静，看不出有丝毫的恼火或者怨怼。

    “好的。我会找人照顾他们。”冯茂也冷静的答道。自己最近在述利亚的确有些新的感悟。譬如，人类之间是可以合作的。

    百日庆贺中规中矩，大家都挺高兴。冯茂仔细看着次子，觉得这孩子其实长得更像自己一点。长子和长女这对龙凤胎有着暗金色的头发与眉毛，眼睛也比较蓝。更像母亲露西亚而不是冯茂。次子有着近乎黑色的深褐色眼睛，头发也是同样颜色。这才是东方人的毛发体征。

    庆贺结束，冯茂立刻乘坐飞机赶回述利亚。总督府里依旧空空荡荡，除了蒲团之外没有别的东西。冯茂说过，“等述利亚的大荒漠中有了自己的树木，我要用这些树木来打造家居。”

    所以这里保持着简陋。当然，冯茂其实只是觉得这里既然已经遭到了摧残，又何必为这个不知道何时离开的地方费心思。

    这边刚回来，马洪就命人带来了一队人，看外貌都是见过面交谈过的部落长老。

    马洪脸上不善，说道：“殿下，这些人都不许自己的孩子们上学。我把他们带来请殿下处置。”

    冯茂登时就不爽了，用苏美尔语问这些人，“你们要违背承诺么？”

    本以为长老们会立刻感到恐慌，甚至是两股战战汗不敢出。毕竟之前冯茂与他们做了约定，一旦引了淡水进入大荒漠，这些部落就可以迁移到新的水渠两岸生活。冯茂会给这些人提供生活的方式。

    且不说这些人手里那些骆驼会有新鲜的食物来源和不会干涸的水源，这些人也会从在荒原里苟延残喘转化为农业甚至是林业人员。当然，这些人必须让他们的子弟到冯茂开办的学校去上学，这是部落对冯茂的义务。

    现在这帮人被总督府总管马洪带到总督冯茂面前，冯茂觉得他们至少会害怕。没想到这帮人没有害怕，顶多是不安而已。

    一位部落长老上前行礼，“尊贵的总督老爷，我们以前说的上学难道不是跟着您学习神术么？”

    冯茂没想到这位部落长老因为长期在荒漠生活，看着皮肤如同枯树皮，还有点被惨淡生活折磨的有点麻木般的感觉。然而这家伙的心思却比水源还润滑得多，直接就要求获得成为不达米亚教廷修士。

    担心自己弄错了，冯茂看了看马洪，在幻境里问：“马洪先生，我没有听错或者弄错吧？”

    马洪脸都有一丝扭曲，但是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应道：“殿下，你没听错。看来是我们弄错了。”

    有马洪帮着确定，冯茂才继续问部落长老，“长老，你是不是认为我会直接教授神术？或者你认为神术是直接学习的么？”

    长老马上答道：“尊贵的总督老爷，您说过要让我们的孩子上学，在咱们述利亚，上学就是要去当图拉才去的场所。可是我问了来当老师的人，他们自己不是图拉，更是从来没有上过学。我觉得他们应该是骗子，打着您的旗号来骗我们。不让我们的子弟跟着他们学习，就是怕被他们给骗了，以后您知道以后生气，岂不是耽误了我们的子弟。”

    冯茂本来想着等这愚昧的老顽固讲完所谓的‘落后道理’，再好好把他处置一番，甚至得公开处于肉刑，以震慑不法。然而听着这位长老诚恳讲述着并不荒谬的道理，冯茂担心自己被骗，还直接监控了长老的脑电波。

    如果不是冯茂对脑电波的理解有误，或者是述利亚人的脑电波与人类不同。老先生所说的完全是发自内心。他意志坚定，对冯茂充满了信心与信任，连马洪的话都不能说服这位老先生。

    冯茂再无杀鸡骇猴的打算，却也不能立刻就再说什么。冯茂想了想才问道：“你等相信我么？”

    “相信！”

    “我们只相信总督老爷！”

    长老们诚恳的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冯茂继续问：“你们会背叛对我的承诺，不让你们的孩子到我这里上学么？”

    “我们就等着总督派人收了我们的孩子。所以才不让那些来路不明的人把我们的孩子骗走。”

    “若是我们的孩子被骗走了，以后总督老爷怎么还肯收我们的孩子？”

    这一句句诚恳的言辞让冯茂无言以对。以前冯茂总觉得自己这有文化的比没文化的强，然而这次冯茂觉得未必如此。在关心子女方面，冯茂也未必就敢说超过这些没文化的沙漠部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