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低手 020 关帝庙群鬼斗法

    两个戈什哈引着罗启天穿过了罕宫衙门外的抄手游廊，又登了几个土坡转了几个弯弯，径来到了关帝庙外。蜡头先进去通报，眨眼功夫便跑了出来：“请进了！”至此，方才撒手离去。

    罗启天心下犯嘀咕，若是塔齐布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该怎么办？说道：“好韫儿，你把《顺天宝鉴》借我一本来防防身怎么样？”

    “嗯。”韫儿刚反映过来，问道：“防身？这本书怎么能够禁得住拳打脚踢？”罗启天笑说：“不是为了防这个，是用来控制局面的，拿来给我玩玩嘛！”韫儿见他孩童似得央求自己，笑得忍不住说：“好吧。如果这本书控制不了局面，万不能为它而受伤，你知道吗？”说着，便将熊岳李占云的那本给了他。

    这座庙并不是很大，除了东西配房之外共有三个院落，第一个供奉的便是这里的主人关羽，后面两个是佛殿和禅房，供奉的是天道主人释迦摩尼及左右下首的文殊普贤。二人刚进门便是天井，中央坐落了一块龟趺驮碑，石碑上刻的是几百年前为此庙捐献功德的居士姓名，为首的第一个人便是“爱新觉罗努尔哈赤”。

    罗启天笑道：“有点意思，没想到只是捐了钱、修修庙，却为将来积了那么多的福气，真是不明白……”韫儿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人家生生世世修建庙宇，为世间僧人造福，契据，所以子孙当了皇帝。罗大人日后多行善事，子孙也会受到福佑的。”罗启天道：“不行。必须要你和我一起来做。”韫儿问：“为什么？”罗启天道：“如果只是爹爹做好事，妈妈不做，那么一比一打平，子孙岂不是一样没福气？”韫儿脸红嗔道：“你讨厌！”

    罗启天只笑不语地抬头，只见滴水檐下方早围满了人。那群人都是奇装异服，有的手里拎着两板斧，还有鸳鸯钺、流星子母锤、单双钩枪、游蛇剑、直钢剑，甚至还有故作优雅地手持折扇的，凡是诡异兵器应有尽有，少说能有五六十人。

    “韫儿，他们是不是在开武林大会？”罗启天说道。韫儿道：“里头可能还有大人物，咱们不要进去了罢。”罗启天道：“你害怕就留在这，我独个进去。”韫儿摇了摇头，“不好吧？”

    “肃中堂派人传话！”守在关帝厅正门的戈什哈量声报道。

    “开中门！”厅内传出一声尖锐的声音。

    这个人就是塔齐布了。生了一双剑眉丹凤眼，高鼻梁，刀削下颏，身着镶黄旗军装，腰上按着挂剑，马丁靴橐橐地山响迎面而来。罗启天一眼便认出来，他就是塔凌薇的亲哥，上前微然一揖，道：“塔制军无恙？”

    “我不是总督，亦称不上制军。只是赖着祖籍方能入得宗室，做到这个盛京将军。”塔齐布心想这厮好生熟悉，哪里见过，狐疑地问道：“肃中堂无恙？”

    罗启天不知他也回了一句，只说：“无恙。”

    “来人，安排上座！”话罢，塔齐布径回了央中主位端坐了起来。

    韫儿随罗启天跨步入了关帝厅，左右关平周仓的石像下均坐了一伙纶巾宽袍的武林中人，他们手中的器械不一，有画符的道家散人和酒肉武僧，还有白衣术士及侏儒巨人，各门各派，法术也包罗万象。

    此时厅内极为肃静，他们似乎在谈论着什么大事。罗启天没经历过这阵势，左顾右盼的样子，心里直晃地于塔齐布左侧坐了上首，一个士兵奉茶过后也退了下去，门突然一合，厅内仅有的光线倏然暗了下去，只檀香炉里滚出的青烟静静地缠绕着，如有不愿地打破了这个凝固已久的僵局。

    “你这个年轻人说话忒不讲信用，不是说不请朝廷的人么？怎地活生生冒出来一个肃顺门人？哼，官还不小，想弹压我等不成么？”

    罗启天见是一个须眉道人，身材像跟枯枝棒，套了件又宽又肥的蓝道袍，也没戴帽，嘴边的八字胡像是贴上去的，毫不与那张窝窝脸对称，心想：“哪里有人长了这副德行！”但听塔齐布道：“徐半仙，这位罗先生不是我请来的，我想应该是公事。”

    那个道人原来叫徐半仙，三十来岁的年纪。徐半仙道：“既然是公事就不该和私事混淆，你先去处理公事，然后再来见我们。”

    罗启天觉得不受待见，忙说：“别介啊，我好歹也是个当值的，听听你们江湖的那些奇闻密事也是极好玩的，回头我也给肃中堂说说，让他老人家多多关照关照你们。”

    “不必了！”也不知哪个寺院的胖和尚将禅杖一震，指手画脚地说：“咱们江湖的事根本不受朝廷限制。想弹压？我看当官的都他娘的当腻歪了？！”

    塔齐布自失地一笑，有模有样地别过头来对罗启天道：“朝廷发过宪令，只要不越矩，咱们是可以不过问江湖事的。小兄弟才跟肃大人不久吧？可拜了官？”

    罗启天知道他是在盘问自己，心想：“你妹子还在我手里，我可不怕你。”说道：“尚没有的，只不过海关督查有个缺儿，等上头面授了机宜，就该解马上任了。”

    “你真会说笑，海关督察是人人都能做的？”塔齐布笑说，引得厅内一片哄笑，徐半仙跟奏道：“去去去！有事说完就走，别误了咱们的时间，什么肃六杠七横八、咱不认的。”

    罗启天道：“肃中堂也没说别的，就是有关几本书，特来让我问问制军大人，有一本藏宝书丢在了这座老城里头，不知有谁捡到了没有？”

    一谈到藏宝书，在坐的人无不大惊失色，因为大家都得知了这个消息，特聚集在此，找塔齐布问个道理，顺便以武力夺取，本以为这事只是在场的这些人略有耳闻，没想到早传到朝廷当中。就连塔齐布也如遁入了云里雾里，上帝会有命令叫自己就地查访《顺天宝鉴》，但在自己的管辖内赫图阿拉城有一本，却是不知道的。

    塔齐布有点按捺不住心虚，顶撞道：“你别瞎说，阿拉城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那种恶烂不堪的图物！”罗启天道：“不是我说的，是肃大人说的，你说他瞎说？要么回头我问问他到底是不是瞎说。”

    塔齐布紧咬牙根，恨不得一剑刺了他，“你……”

    “喂！塔齐布，别他妈狡辩了，交出书籍咱们不寻你的事，拿到拿不到也不干你的事，你干脆把话说明了，到底有还是没有！”

    “对！挑明了！你要说找不到，咱们就帮你找，反正阿拉城前前后后方寸大的地方，谁找到就归谁行么？”

    “此话有理！”

    “就该如此！”

    关帝厅内的石像关云长手持青龙偃月刀作劈天开山之式俯视着屋内众人：有的举手叫好、有的拍案叫绝、有的跷足只管抽烟冷笑、有的饮茶不语却暗中提了真气、更有甚者哼起了《关山月》来，像是在给大战的前夕作背景曲，总之是吐沫星子漫天飞舞，毫不将这庄严肃穆的高堂庙宇放在眼里。反之关云长那凛凛的目光傲视群雄，眼缝间流露出的怒光像是要把这些人统统带到地狱一样……

    “塔制军，你瞧见了没？他们各个对此书虎视眈眈啊，肃中堂有话，说是此书祸害天下，找到那本书你立即烧了，别再让这帮人惦记，这官当得——不干净。”罗启天也吃着茶再也不说话了。塔齐布面对着字字诛心的语句，倒真的有点手足无措，但也绝对不能让这些人搜城，一旦此事传了出去，那么自己的脑袋定然无存，且会坏了上帝会安插在奉天的根基。说道：“这本书我压根就没有见过，更何况这里是皇帝的御园、满洲的龙兴之地，不是江湖市井！你们要狂妄，也该选个合适的地方吧？是不是呢？”说着便按住自己腰上的佩剑，示意尔等勿要放肆，我是有军队的主。

    “滚你奶奶熊！”座位里有个彪型男人坐不住了，一脚将桌椅踢个稀巴烂，提起腹中那雄厚的天混音到嗓眼，吐道：“青帮弟子何在！”

    “在！”

    正厅的联排木锁门顿时被掀倒，涌进十来个白衣白巾的年轻人，他们面容狰狞，目光凌厉，人人手里有剑，人人腰上配枪，而且招式摆得井井有条，不差须毫，这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弟子们早受过青帮的洗脑，只一声令下，吊绳木偶价地随意摆布，就算是死，也不带皱眉头的。

    “你们要恐吓我这个朝廷贵官是不是？”塔齐布的收不由自主地按了按腰上的剑，但又不由自主地缩了回去，“阿拉城是禁地，你们这么容易进来，难道不想想是为什么？如果我私藏宝书，我和你们能坐在这里和和气气地喝茶？”

    罗启天道：“肃大人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务必要拿到宝书，当众焚毁，绝不可有差池。塔制军如果推迟，我可先要搜搜了。”

    塔齐布笑道：“那你也敢？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算肃顺他本尊驾临也未必有这个胆量，一定是你这个小人从中挑唆，无中生有，我先拷问拷问你！”说着单掌拍在木桌上，右手早握住了罗启天的衣领，只用力一扯，便把他拿到了眼下。韫儿见他动武，毫不犹豫地单臂从中一隔，又转兰花指向塔齐布插去。塔齐布没料到这个姑娘还会几招，也没挡门户，只使了探月手胡乱地抓了几下，却是回回抓了个空，而且自己的双肩膀也在打斗中了几记，没想到这姑娘还习过身法之术，自己的探月手对付这种身形极快的人似乎有些愚蠢了，但念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有碍朝廷威严，便止住了手，说道：“我不和你较量，让这个家伙的嘴放干净些！”

    罗启天着实害怕了，身边只有一个韫儿在，奈何也抵不过这群江湖高手。端起一杯茶来，背对着众人抿了几下，走到石像关平的下方，假装着细细品味的样子，借着他们说话的机会偷着将熊岳得到的那本《顺天宝鉴》塞在了关平的手里，转身问道：“嗳，你们看这是什么！”

    徐半仙眼快手疾，小细眼一瞥到那本书便飞身过去，左脚脚尖点在了石像的台基上，一个筋斗翻下来，那本书便擎在了手中，乍一看：“顺天宝……！”

    “老徐！你……”青帮的那个男子名叫霍元甄，耳朵极其的伶俐，手里的烟袋子当即作了飞镖投去。“哼哼，各位告辞！”徐半仙待欲飞身，却不知被哪来的一脚给踢中了小腰，整个身子滚倒在了地，那本《顺天宝鉴》落在了另一人的手中，这人叫索卿秋，一把接住了那杆烟斗，拳头一握，那铜器料材的杆子居然被化弯了，当下众人无不骇然。却见这人长了个瓜子脸，脸上无纹路，光滑得很，嘴边留了部八字胡，束了一头长发，髻上是一个紫色小葫芦挽下的马尾，此人看似约有三十出头的年纪。

    那个徐半仙身子无比轻盈，自称“踏雪寻梅”，在空中漂浮可探汤取物，不留丝毫痕迹，现下竟然受了他的害，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也觉得丢了面子，起身便问：“你是哪门子的派系？报上姓名。”索卿秋道：“河北神打门。”徐半仙大声问道：“这里还有谁是神打门的？站出来给，我瞧瞧！”

    在场众人均四顾相望，却无人出来说话。索卿秋道：“别看了，就我一人。”徐半仙笑道：“我可没听说过什么神打，哪门子的功夫？修的是哪门子的绝艺？你孤身一个人来到这里，就敢如此放肆？哼，岂不闻我云南的太虚观？”

    “你们一起来，我不怕。”索卿秋略有钝口，抿嘴饶舌地又说：“可你们诸派都想得到这本藏有李自成宝藏的书，待会打在一起，乱成一团，可别叫清廷得了利。大家别忘了，这里是清廷的地盘，一边是盛京将军、另一边是肃顺党，都对此书虎视眈眈。——七国争霸的勾当，在秦国的地盘是玩不得的！”

    众人这才恍然，这样争斗下去自然是两败俱伤，最后一定会让塔齐布将其一网打尽，便宜了这小子。但大家都想得到这本书，不以武力夺取，还会有什么办法？

    罗启天正想把场面搞乱，愈乱，对自己营救胜保就愈有利。但在场的人听了索卿秋一番言语，气氛反倒缓和了，忙道：“这里原来是李自成的宝藏。塔制军，李自成他妈是什么东西？”塔齐布何等聪明，知道他要套自己的话，故笑道：“我只知道他当年推翻了朱天下，建立的顺国，不过没撑多少时日便被我满洲入关杀退到了南边，没听说他有什么宝藏，都是一些子虚乌有的事，定然有人造谣省事，你看我不办了他！”

    罗启天道：“但是我听说你们上帝会对此书是梦寐以求的。原来是宝藏书，所以你们才争先恐后地寻找，是吧？”

    “你说谁是上帝会的？”塔齐布被他戳中了秘处，不由得一个惊愕，但转瞬却换回了神态，“这是污蔑。小心我参你家主子肃顺一本：‘管教奴才不严，胡乱抹黑朝廷贵官’，你信不信？”罗启天道：“我哪里有污蔑你，你妹妹塔凌薇不是拜上帝教的人吗？长相真不赖，就是性格和你一样太躁，动不动就要杀人，将来做了罗庄的庄夫人可不能这样了。”

    塔齐布前些日没和塔凌薇汇合早已心急如焚，生怕出了乱子，原来是被这小子逮了去。质声道：“我告诉你，我可不买肃顺的帐，我可不管你是什么人，在我的统辖区内没人能够给跑得掉！——来人！将庙围了！”

    “扎！”

    众人一听围庙，当时便急了，举剑拔刀的噼里啪啦乱成一片。有的骂道：“肏你妈塔齐布！说好的不兵围、不动枪，你身为朝廷大员说话还算不算数！”

    霍元甄也惟恐不乱，说道：“他哪里是朝廷大员？分明就是长毛子派来的奸细，目的是要从中取利。瞧见了罢？火炮一架,咱们全都会葬送在这里，倒不如拼了。”徐半仙道：“放心吧，炸了满清的故居，借他个胆子也不敢的。不过既然来了这里，就没想到能活着走出去。”话音未落，又是一个筋斗过去，趁着索卿秋转身回避的时候，电光石火之间双掌已拍中了他身位三记，力道是十足的稳妥，本以为他会吐血身亡，但没想到的是索卿秋亦如往常地大笑道：“哈哈，你也忒小瞧神打绝技了吧？咱们练的是——金刚不坏之躯！”

    “狗屁金刚！吃吃枪子再说！”霍元甄掏出鸟铳瞄准了石像下的索卿秋，欲扣扳机，“哎呦我……”只觉得脑后被人狠击了一拳，连喝带骂地捂脑回看，原来是神打门的小厮，当即扯着驴嗓喊道：“妈的，给我打！”青帮弟子有的玩飞刀，有的拿枪打靶子，一股脑地冲散了人群，赶集价地逢人便宰，关帝庙顿时变成了香火鼎盛的神山庙……

    塔齐布心想正好借这个机会将他们一齐歼尽，就连肃顺派的那个狗奴才也一并料理了，拿了书赶快南下与教会集合。将剑一拔，喊道：“反了么？——都给我拿下！”

    这一声下去，整个关帝庙彻底乱成了一团稀粥。有的围攻索卿秋去讨书，有的抵挡门外涌进的官兵，有嫉恶如仇者势必要了塔齐布的性命，左一堆、右一伙互相打杀了起来，哪里能分得出同门不同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