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启天在炕上翻了一夜烧饼。展开窗望着四周的嫩柳,却又逢缠雨,窗台上滴答的雨水溅湿了衣袖也没能感觉到,原是愣了神:“老徐说县里头有拐带少女的贩子,这一定是假话,他满口胡言乱语分明是一个野道士嘛,他一定是去了妓院,还想瞒我说去找失踪少女。”又想到韫儿会武功,就算是遇到坏人也能够化解的,当下又安心地睡囫囵觉去了。
直到午时,肚子催食,则用脚猛踢隔壁的砖墙,欲呼关正轩。可踢了不下十回,依旧没人应,遂喊道:“来!老爷子给你找媳妇了!”门“吱呀”一声开了。关正轩浑身被雨水淋了个透,直勾勾地站在那一动不动,罗启天问道:“你去哪了?”
“去寻赵姑娘……”
罗启天顿时打了个惊愕,“找到没?”却见他摇头苦恼,连声叹气。方下心里酸甜苦辣一齐并出,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面上依旧笑着,说道:“小轩子,你痴什么心?她也不是孩子,难不成会走丢?说不准她不忘卑身,回河南又当了鸦头。”
关正轩身子冻得发了僵,面无表情地说:“赵姑娘是干净的……你不喜欢她,请不要侮辱人家……”
“好好好,我不侮辱,鸦头就是鸦头,天性难移,”罗启天起身过去就拉他,“这样的人,是不值得咱们侮辱的——你……你……你掉雪堆里了啊,怎么冻成这副狗样子?快脱了,去炕上暖和暖和。”
关正轩伸出了手,将手心展开,罗启天不知道他握着什么东西,乍一见,却是自己送给韫儿的玉兔,忙问:“怎么……怎么在你这?”
“我找了一个晚上……在南台那头捡到了这个……这是当初在河南的时候,县官廖令敬送给你的吧……”
罗启天心想:“该不会真出了事吧?”说道:“她一定是恨我,所以拿玉兔来泄恨,正好,可以拿它当钱化了。”将玉兔塞入了囊中。
关正轩道:“老爷子,你不该这么绝情。就算是没有危险,那我们也应该把她找回来。”罗启天道:“你这个老爷子是非常怜香惜玉的,就算隔壁的鸦头遇了困难,也会鼎力相助一把,但那鸦头必须长得有姿色,日后也好作‘回报’,是也不是?你现在最好去炕上暖暖身子,别误了七十六交给咱们的差事。”关正轩无言,只好照做了。
吃完饭,房门外进来一名信使,投给罗启天一封信也就去了。罗启天拆开信笺,心道:
“山西下雨,大家记着多买几件换洗衣服穿,释迦摩尼圣诞快来了,我出了些钱,让京工们腾出功夫做几件均码僧衣,预备让你派发给日照寺的和尚们,共计三十套,数量吻合,探子回报,五台山有可疑踪迹,你务要仔细盘查,不可错露半寸土地,”
罗启天折过第二张来看,写的是:
“韫儿姑娘安好,老实说,那孩子我也挺喜欢的,要着你的手悉心照料才是,今她父母双亡,身边总该有一个人陪伴她,你小子花心得很,不然我可以成全你们,但也要等到差事办完,”
又折出第三张:
“我这个人,官做得大,但不化什么钱,外省的官吏送我炭敬,我概收一千两,多了就施舍,山西近来出现了拐骗少女的行径,传言说皇帝驾临巡幸,要到山西,所以当地人贩子就以选美为由四处欺诈无知良民,你顺便查查这事是谁干的,定有主谋,不必行动,暗中知会我就行了,我自有道理的,对了,信中附了一万两银票,备不时之需,切记,不可学京官们叫局,不可学京官们胡吃海喝,不可学京官们欺上瞒下,将所有消费俱誊一本账目,待归来时,我要一一核查,切记,不可肆意妄为,遇难事,多多相询徐道长,他虽顽滑,毕竟是前辈,反之,你亦不顽滑”
罗启天以为还有,折出第四张,却见是那张万字的票子,还附有一个小青釉瓷瓶,刚要打开来看,心里却寻思:“这不是七香散?”
罗启天大大欢喜了一阵,心里嘀咕着:“老兄费心了,知道我不大识字,特写了流水信来给我看。不过可真对不起你了,韫儿走了,老徐也赌气走了,就剩下我和小轩子,这找宝书的大事看来也办不成了,这一万两我自可拿去安生度日,天涯海角,你上哪找我?哈哈,看来这七香散只能够用在韫儿身上了。”当下又是一喜。
关正轩躺在床上,见他津津有味地看信,问道:“谁的信,写的什么?”罗启天道:“是七十六的,他给了我们一万两。”关正轩道:“啊,那么多钱,他让你干嘛?”罗启天道:“没说具体干嘛,就说让我零星花用。”关正轩笑道:“一万两也算零星,多少钱才算多呢。”
罗启天也没理这茬,反问道:“小轩子,你在哪捡到的这只玉兔?”
“老爷子你……”关正轩见他回心转意,忙说:“在日照寺外的林子里,我这就穿衣服和你去找!”
罗启天道:“咱们回到罗庄,没有庄夫人不太像样子,咱们去把她开开心心的请回来,之后咱们就一同回老家罢。”
关正轩大眼瞪得溜圆,“你说什么老爷子?回湖北?”罗启天道:“现在我有一万两,那是几十年也消耗不完的,咱们当初聚在一起不就是为了钱?现在有了钱还不回家?见好就收,这是江湖规矩,可不能一贪再贪。”关正轩问:“怎么不找书了?中堂的交待的事不办了?咱们一走了之,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罗启天道:“不会的,他在我手里已经得到了一本《顺天宝鉴》,他该知足,这一万银就当是我卖给他的罢,银货两讫,他凭什么还找我的麻烦?”心想肃顺以一万两的价格买到一本宝书,倒便宜了他。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开五万,反正他有得是钱,待集齐了余下的六本,李自成的宝藏不知要比五万多出几百倍来。当下多少有些后悔了。
关正轩摇头道:“不成。咱们先是背叛了恭亲王,又欺骗了肃顺,这两头得罪……必当受到谴责。况且太平军那头和我们也有过节,三家窝在一起,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罗启天不顾后果,早已决断,一定要回家,道:“有钱你怕什么,有了钱什么事做不成?我就不信,随随便便给韫儿一百两,那傻丫头能不欢喜?必当乐得对我左一声‘相公’,右一句‘老爷子’地称呼。”
关正轩嘟囔着:“我看不见得。”
行装收拾妥当,罗启天又将那眼镜用米糊粘了,装成富家公子不在话下。但听客栈外头有人喊道:“谁订的衣服,赶快来拿,过了时辰可就领不到了!”
罗启天吩咐道:“小轩子,去拿衣服。”关正轩不解,问:“你订衣服了?”罗启天只管说:“是白来的,拿回家乡给韫儿制成婚装也是极好,快去,快去。”
“制婚装?……”关正轩满头雾水地去了。
一切准备完,二人到后槽牵了马,料袋袱驼搭上,索子栓缚牢了,行到前面付了房钱,骑马便向五台山去了。
日照寺外站了三口香鼎,两颗古松分侍立一旁,微躬着腰,好教那鼎中的高香不被淋灭。那寺门是紧闭的,山前撒满了落叶,也不见得有一人来清扫,即临佛节,如此这般也未免太冷清了。
忽然,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个髯须僧人,立在山前叫门。却见门开了,两个僧人互作一礼后,外头那个僧人便被请了进去。
“那不是老徐?”罗启天一愣,“他扮成了和尚!”关正轩道:“他说日照寺里有拐骗少女行径,莫不是还要去打探?”罗启天更受了惊,道:“你昨晚在这捡到的玉兔,韫儿她会不会被秃驴骗进庙了?”关正轩道:“或许不会吧……”,“那还了得!”罗启天一打马跟了过去。
径敲寺门,又是刚才那个僧人,他只从门缝中露出个头来,说道:“还没到日子呢,寺中整顿,到日子再来参拜罢。”那庙门又合上了。
罗启天急得自言道:“一定有蹊跷、一定有蹊跷。他娘的,老徐扮和尚能进,咱们也难不成要扮和尚?”关正轩道:“可我们去哪找胡子啊?”罗启天机智道:“马尾铰了!”关正轩又问:“那头发呢?”罗启天道:“老徐怎么做到的?”关正轩道:“不知道。但我的确看得清楚,他变成了秃子……这人难不成真会变戏法不成?”罗启天恨道:“变他个娘希匹!他那些伎俩小时候我和进叔都玩臭够了,能骗得了妓女,却骗不到我。”
这时,庙门“吱呀”地开了,先头那僧人探头问道:“可是送僧衣的?”
二人一怔,罗启天抢着说:“是是!共计三十件,蚨祥的料子,苏州的手工,保准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僧人寻思道:“监院也没说要这么贵的——你们将走骡停在外面,先随我进来吧。”二人将衣服卸了委步跟了进去。那僧人将二人带进流通处,道:“两位居士随便看看,遇见得心的法器均可选换。”罗启天道:“你的意思是这些衣服拿法器来抵了?”僧人道:“是的。我们这座寺院清贫得很,监院已委了你们老板,这些衣物尽作捐献,你不知道吗?”,“知道,知道!”罗启天暗叹自己险露了马脚。
那僧人又嘱咐道:“我现在去禀报监院,你们不可到处乱拜,然碰了神灵,是要降罪的。少坐!”
那和尚去后,关正轩叹道:“寺院里还有这规矩,拿法器来顶钱化?”罗启天道:“我不晓得那个劳什子老板是二五眼——你看看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挑捡些,咱们下山去卖,多少能够进些脚力钱,不枉我们白走这一遭。”关正轩道:“念珠木鱼八卦镜掸枝净瓶……哪有什么值钱的。还不及那些衣服的工头费。”
罗启天道:“他还没回来,咱们先四处撞撞路子,说不定能找到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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