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玛没跟二哥多待会儿?”
胤祺诧异地问了一句,却见梁九功立时讳莫如深地深深埋下了头,也只好叫贪狼跟廉贞把这些个拖家带口的猎物运回去,自个儿跟着梁九功先行赶回了帐子。
刚一进帐篷,就见康熙正靠在椅子里头把玩着一架弩机,还不待请安,脑袋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今儿怎么没完没了的躲着朕,朕还能吃了你不成?”
“皇阿玛”胤祺下意识便是一缩脖子,抿了抿嘴,终于还是欲哭无泪地别过了头去,“儿子,儿子不好意思”
这么大人了,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还都蹭在了人家的领子上就算这人是自个儿的亲阿玛,死要面子的前任影帝也仍然对昨晚的事儿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康熙倒是半点儿都不觉着意外,故作严肃的表情下已隐隐现出了些笑意,却还是虎着脸一把将这个儿子拽了过来,按在膝上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现在呢,还不好意思吗?”
屁股上可还带着刚磨出来的伤呢,这么一巴掌可实在是有够受的。胤祺伸长了脖子勉强把惨叫声咽回去,却还是疼得不住抽气,苦着脸毫无骨气地低声道:“好意思了”
“这不就结了不大个孩子,成天装着一肚子的心思。朕是你的阿玛,跟朕哭有什么丢人的?”
康熙笑了一句,这才把他放下来,只觉着一日的郁气仿佛都瞬间烟消云散,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不少:“还不快去洗洗这一手一脸的土明儿就要回程了,朕特意叫他们做了一桌子的野味儿,今儿就给你好好的尝尝鲜。”
“好嘞!”胤祺满脸的痛苦瞬间消散,欢声应了便快步去角落里净手。梁九功极有眼力见儿地捧了帕子在边上守着,胤祺用帕子沾水抹了把脸,终于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道:“皇阿玛,儿子觉着其实其实您还是该去二哥那儿看看”
若是这次的惊马只是个意外,他却也不至于真对这事儿这般上心,熊孩子总得给点教训才能真长记性。可如今却已有八成拿得准跟明珠脱不了干系虽然他对太子跟明珠哪个都没什么好感,可是居然能对一个半大的孩子这么下死手加害,他还是无疑要更厌恶明珠一些。
梁九功面色一滞,拼命地朝胤祺打着手势。康熙的面色却已略略沉了下来。迎上这个儿子依然清澈诚恳的目光,眼底的冷硬终于还是一点点儿的软化了下来,沉默良久才轻叹了一声:“既然他用不着朕多管朕便遂了他的意,不再多管他就是了。”
“可若是有人要害他呢?”
胤祺微蹙了眉缓声开口,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容置疑的认真跟执拗。他同样不喜欢太子,也知道太子将来注定是要把自个儿给活活作死的,可眼下却还不是时候这一次康熙的遇险已经给他提了个醒儿,往后的任何事都可能被此前某一个细微的改变所影响,太子未必就能当上三十年再被废,明珠也未必真就斗不倒太子。而太子一旦垮了,这些个兄弟们还没长成就要面临夺嫡的险境,局面无疑只会更混乱,更不可控。
在一切浮出水面尘埃落定之前,他四哥可还得安安生生地蛰伏在太子的阴影下头,等着各党派的朝臣斗个两败俱伤再崭露头角呢。这么大的一尊,可不能现在就莫名其妙的被明珠给冒冒失失的戳漏了。
“你说什么?”康熙毕竟还是紧张自个儿这个嫡长子的,闻言目光忽而一凛,竟是不由得按着桌子站了起来,“是谁要害他?”
“儿子拿不准,但儿子怀疑明珠。”
胤祺拿帕子擦了擦手,绕回了康熙面前,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那日儿子提起猎场防务时,曾见着明珠的神色不对。儿子本以为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打皇阿玛的主意,所以那一日才特意去巡查防务可不料这事儿没出在皇阿玛这边儿,倒是出到二哥的身上了。”
“你是说惊了的那匹马不对,是太子的马鞭被人动过手脚?”
康熙毕竟是在这深宫的血雨腥风里头闯过来的,只听他说到这里便已猜出了始末,面色骤然泛上一片森寒:“好,好朕还没老呐,一个个儿的就这么着急的打起太子的主意了怪不得太子竟会委屈成那个样子,朕还当他是过惯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受了几天的针对就挨不住了却原来这些个人竟已嚣张到了这个地步!”
不不,太子可能确实是过惯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所以才受了这几天的针对就挨不住了。胤祺在心里头无声地腹诽了一句,又微抿了唇缓声道:“可这也只是儿子的推测。儿子今儿叫手下的人去偷二哥那根马鞭,却已被人提前给扔了。没有证据,到底也什么都指认不了”
“欲盖弥彰罢了除了明珠,又有谁会对着太子下手?”
康熙冷哼了一声,来回踱了两步发泄着胸中的怒气。不知为何,胤祺这般直白却又毫无根据地怀疑朝中的大臣,竟是半点儿都不曾引起他的怀疑或许这也正是这个孩子的特殊之处罢,无论带着何等的情绪,喜欢或是不喜欢一个人,真到办正事儿的时候,他都能轻易地抛开一切情绪就事论事,把两者分得一清二楚,绝不会有半点儿的夹带。
他喜欢这孩子的脾气,却更看重这样一份公正持重的心性而这一份难得的心性,却也正是他挑中了这个儿子去管织造府的真正原因所在。
“其实要论下手,我也挺想揍二哥一顿的”胤祺却是忽然低声嘟囔了一句,抿了嘴一屁股坐在桌边,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筷子,“那天儿子也是真蹿火儿了二哥他凭什么都不问我一声就动手啊,平日里也都是一块儿打打闹闹的,二哥怎么就不肯信我不会害他呢?”
康熙心里头也始终梗着这么一个结,如今见这个孩子总算自个儿说了出来,竟也是在心底不知不觉的松了口气,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也跟着坐下轻叹了一声:“都是朕把他给宠坏了朕替太子跟你陪着一次的不是,你莫要怪你二哥,将来还多耐着性子陪陪他好么?”
“皇阿玛又没错儿,怎么能赔不是呢?”胤祺连忙摇头,又夹了一块炖肉放在康熙面前的碗里,轻笑着温声道:“毕竟也是兄弟皇阿玛放心,儿子也就是寸劲儿上有点儿着恼,完事儿了也就过去了。哪怕是为了叫皇阿玛能多笑笑,别老整日皱着眉头操心这操心那的,儿子也会帮皇阿玛一块儿看着二哥的”
“朕知道,不然你今儿也就不会特意跟朕说有人害太子的事儿了。”
康熙忍不住轻笑起来,宠溺地揉了揉这个儿子的脑袋,又拿筷子点了点桌子上的菜:“罢了,不说那些个烦心的事儿了,菜都快凉了赶紧动筷子,咱爷俩儿也安安生生的吃上一顿饭。”
也不知是不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就在康熙这一句话的尾音儿还没落下的时候,帐子外头就忽然传来了一声急促的喊声:“禀万岁爷北直、河南、山东、江南急报!”
康熙的目光倏而一凛,撂下筷子沉声道:“叫他进来,报!”
梁九功喳了一声快步走出去,不多时便领进来了一个周身风尘仆仆的官差。那人已是满身的泥土,连站都站不稳,还是由梁九功搀着才勉强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双手呈上了一封火漆的折子:“南面三日暴雨连延肆虐,汉江、漳卫河、淮河已多处决堤,河南、山东、陕甘等地,城垣、公署、佛寺、民窑俱倾,墙屋桥梁已倾记殆尽黄河总督朱大人叩首急报,如今人力经营已瘁,万分危急,不得不冒死越级直谏,速请朝中救援!”
“淹成这样,朕怎么连个响儿都没听见!”
康熙目光骤寒,猛地拍案起身,甚至不叫梁九功动手,亲自劈手夺下了那份火漆折子。胤祺在一旁听着,面色却也是不由微变他是听说过古代黄河决堤的威力的,却从不知居然只要三日的暴雨,便足以叫这灾情闹得这般严峻。不只是朝中没报上来消息,这三日他一直跟着康熙在围场,织造府那头的信儿也没法送过来,竟是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把这事儿给错了过去。
展开了那份折子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康熙的神色却是越发阴沉,大步走过去厉声道:“朕问你,这差檄四驰而无粮可调,奔走呼告却无银可求是什么意思?这几个省也就罢了莫要告诉朕,紧挨着偌大的一个江南省,布政司的银库跟粮仓也已亏空到了这等地步!”
那人本就吓得心惊胆战,此时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胤祺冲梁九功使了个眼色,自个儿扶着康熙坐回椅子上,压低了声音轻声劝道:“皇阿玛,这几个省份正是前儿出了问题的那几个,于大人现在就在下头不若先叫于大人随机应变,咱们速速回京再做打算。”
“是朕一时气昏了头了你先下去罢。九功,给他口吃的,叫他好生歇息一晚。”
康熙揉了揉额角,勉强缓了语气低声吩咐了一句。梁九功忙不迭应着声,将那差役连拖带拽地扯了出去,胤祺在边儿上轻轻拿过了那封折子放在一边,替康熙慢慢揉着额角,思索着低声道:“皇阿玛,按着密信上所奏,那几个省的布政司只怕确实没多少库银了可江南那头毕竟有曹大人坐镇,银子本不该少,想来只是一时腾挪不过来真正要紧的,怕是粮食跟修堤的物资。若是陆路断了水路不通,就是插了翅膀也飞不过去”
“朕就是想不通年年跟朕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交的赋税也没少过,怎么竟会闹到这般亏空的地步?那些少了的银钱粮米,究竟都到了哪儿去?莫非能凭空插上翅膀飞了!”
康熙寒声应了一句,却又忽然意识到自个儿面前没有什么大臣,只有一个才不大点儿的儿子,忙尽力压了压火儿,揉了揉胤祺的脑袋低声道:“小五儿,今儿这事儿怕是难理得清楚你自个儿好好地吃饭,朕先去问个清楚。等事了之后,朕一定好好地给你补上一顿听话。”
“事在人为,皇阿玛切莫急坏了身子。”胤祺点了点头,却是半句多余的话也不曾说,起身替康熙打了帘子送他出去。帐外的天色虽已暗淡,却依然是一片晴朗无云秋高气爽,叫人半点儿都想象不到那千里之外的黄河沿岸,又究竟该是一片何等悲惨的景象。
“主子”贪狼快步跟到他身旁,犹豫着低声唤了一句。胤祺抿了抿唇,目光已迅速归于一片凌厉沉静,微负了手淡声道:“破军跟禄存查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把那些个东西弄到手?”
“回主子,昨儿晚上破军曾送过信儿,说东西已拿到了,只是仓促间送不过来。”
贪狼沉声应了一句,眼里也是一片压抑着的紧张焦急他们几个不论生在何处,却都一块儿在江南水乡长大,对那一片地方本就有难舍的留恋关切。如今骤闻,自然更是担忧不已,恨不得立时便插翅飞过去。
“你跟廉贞备两匹快马,明儿咱们不跟着大部队走,赶紧回北京去。”胤祺蹙紧了眉,深吸口气唿哨一声,不多时便见一只海东青在那已黯淡下来的穹顶之上盘旋了两圈,收了翅膀朝着他欢喜地直扎下去:“啾!”
“祖宗,没工夫陪你玩儿了这是正事儿。”
胤祺抚了抚流风的头顶,抱着它快步进了帐子。流风像是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老老实实地靠在他怀里仰头望着他,胤祺寻了一张纸快速地写下了几行字,又从怀里取出了个小小的竹筒,把纸条卷成小卷细细地塞了进去,将竹筒仔细地绑在了流风的爪子上:“回京城去,老地方,有人会等你。换了东西再回来听懂了吗?”
“主子属下觉得它听不懂”
贪狼在一旁看得神色诡异,犹豫半晌才鼓起勇气小声说了一句。谁知胤祺却是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轻叹了一声道:“我也觉着它听不懂,可是也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就把它撒出去罢?那看着也太不靠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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