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进入九月了,天气依然炎热,海巡48艇后甲板被烈日烤的能煎鸡蛋。
江面上的风不小,韩向柠却感受不到哪怕一丝凉意,她戴着安全帽、穿着救生背心,扶着滚烫的护栏,站在甲板上观察中海货轮“宇长”号沉没后泛出的油污。
她热的汗流浃背,却顾不上去船舱里吹空调,举着对讲机喊道:“刘局刘局,江面上出现一条约三乘三百米长的溢油带。用肉眼观察问题不是很严重,油仓里的燃油应该没发生泄漏。”
“要不要安排清污船?”
“安排一条过来就够了。”
韩向柠回头看看“宇长”号沉没的方向,补充道:“上游正在发洪水,江心水位很高,附近的好几个航标都发生了移位,只有一条海巡艇警戒不够。为确保航行安全,要立即在事故水域划定警戒圈,布设警戒浮标,再安排一条海巡艇值守,并发布航行警告提醒过往船舶。”
“收到,辛苦了,赶紧回来。”
“刘局,我来都来了,在江上再盯会儿吧。航经的大船小船越来越多,靠瞭望看不见沉在江里的‘宇长’号,万一撞上就麻烦了。”
“海巡36和海巡39马上到,你先回来,你有更重要的工作。”
“什么工作?”
刘副局长站在交管中心里,俯瞰着电脑上的雷达显示结果,举着电台通话器道:“江城海事局要求我们抽调精兵强将调查这起事故,汤局刚在电话里点名要求你加入调查组。”
韩向柠下意识抬头看向岸上,苦着脸道:“刘局,我是安检科长,又不是事故科长,我参加什么调查?”
“老管是事故科长,可他又不懂英语。再说这是中韩货轮大碰撞,韩国船东和韩国船东互保协会都会派人来。用汤局的话说参加调查的人员不但要业务精湛,而且要代表我们中国海事的形象。”
“好吧,我这就回去。”
……
海事处理水上交通事故跟岸上的交警处理交通事故不一样。
由于一旦发生沉船的事故,经济损失都很大,再加上牵涉到救援、打捞和所运载的货物损失,争议也很大。不是几个海事执法人员所能调解下来的,最终几乎都要去海事法庭。
并且官司不是几个月就能打完的,十起官司至少有八起会上诉,好多官司最终要打到汉武海事法院。
海事部门的事故调查结论,是法院作出最终裁决的重要依据,必须经得起推敲。
所以在调查事故时,船东、保险公司和船东互保协会都会安排专业人员参加。对海事而言这不是坏事,也只有这样得出的调查结论才能服众。
事实上不只是交通事故处理,就是安检科在检查出船舶存在严重缺陷要作出滞留决定时,船东都会委托专业的验船师参与。安检人员要熟悉国内的法律法规和各种国际公约,作出的滞留决定要让船东心服口服。
韩向柠意识到这起事故国际国内的影响会很大,能感受到局领导压力,急忙让驾驶员调整航向靠岸,乘坐停在码头边的桑塔纳匆匆赶到局里。
没想到走出电梯一看,学弟竟背着行李在事故科门口跟刘局、管科和交管中心主任吴海利等人说话。
“三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夜里坐飞机回来的。”
“坐到哪儿?”韩向柠欣喜地问。
韩渝放下行李,微笑着解释道:“从夏门坐到东海,在机场睡到天亮,今天一早坐长途车回来的。”
韩向柠追问道:“缉私艇呢,郭维涛和小龚他们呢?”
“825艇前天完成补给休整,昨天一早又去海上执行演习海域外围的警戒任务了。钱主任和小龚他们要继续配合现役部队演习,要等演习结束才能回来。”
“这么说演习没结束?”刘副局长好奇地问。
“嗯。”
“那你怎么跑回来了?”吴海利追问道。
韩渝犹豫了一下,带着几分尴尬地说:“刘局,吴主任,管科,实不相瞒,我是来参加你们接下来的事故调查的。”
不等刘局开口,韩向柠就一脸茫然地问:“你又不是我们局里的干部,你参加什么事故调查?”
“我是你们的psc检查顾问,你们要是觉得我这个顾问没资格参与事故调查,那我就以中海集团顾问的身份参加。”
“你是回来走后门的!”
“话不能这么说,你们放心,我在参加演习时是观察员,观察员只带眼睛和耳朵,不会也不能发表意见。参与事故调查我同样如此,绝不会让你们为难。”
他建议在人家那儿组建两个预备役运输团,现在人家的货轮撞上了韩国的货轮,于是人家想到了他,请他回来帮着疏通关系!
韩向柠勐然反应过来,不假思索地说:“不行,你怎么能参加事故调查,你只要站在这儿人家就有可能对我们的调查结果提出质疑,这种事你应该避嫌!”
“参加调查的又不只是我一个,再说这差事是冯局给我找的。”
韩渝话音刚落,管科长就惊问道:“咸鱼,老局长让你回来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打电话打到演习指挥部,两位少将帮我跟上级请的假,我想不回来都不行。”韩渝轻叹口气,无奈地强调道:“你们以为我想掺和这事,我躲还来不及呢。”
刘副局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地说:“冯局怎么可能让你帮中海来走后门?再说冯局只在中远工作过两年,又没在中海工作过,跟中海甚至都没怎么打过交道。”
韩渝正不知道怎么解释,韩向柠就哭笑不得地说:“刘局,事情很简单,他在演习时口无遮拦,居然向上级建议在中远和中海各组建几个预备役运输团,没想到上级竟然采纳了。”
“然后呢?”刘局下意识问。
“他没事给人家找事,人家当然也想找点事给他干干,于是想把他调过去负责筹建预备役部队。他打死也不敢去,冯局没办法只能帮他去东海擦屁股。也就是说他帮冯局找事,冯局想打开局面自然也要给他找点事干干。”
“明白了,冯局想在人家那儿组建预备役部队,肯定离不开人家的支持。现在人家遇到事,当然要做点什么。”
“可这是事故调查,不是别的事!”
韩渝被学姐说的很不好意思,急忙道:“柠柠,都说了我只带耳朵和眼睛,不会发表任何意见,你们调查你们的,我回来主要是表明个不会不把中海的事当回事的态度。”
国防后备力量建设跟海事执法是两码事。
韩向柠觉得公私要分明,滴咕道:“什么只带耳朵和眼睛,了解内情的知道你只是想以此表明态度,不了解情况的真会以为你对我们的调查不信任呢!”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我又不是外人。”
“反正我是不会同意,你非要参加事故调查,我就不参加,我可不想被人家误会。”
“柠柠,你先别急。许局和朱局马上回来,等会儿看看许局和朱局怎么说。”
“好吧。”
……
兴冲冲赶回来,居然被学姐嫌弃。
韩渝有点小失落,放下行李跟着学姐去食堂蹭了顿饭,便借用海事局的电话联系冯局。
“你到滨江了?”
“刚到,刚被柠柠说了一顿。”
“哈哈哈哈。”
“冯局,你居然笑得出来。”韩渝生怕被人家笑话,赶紧走过去带上门。
“被柠柠说很正常,她没撕你耳朵我都觉得奇怪。”
“冯局,总说以前的事有意思吗?而且我回来参与事故调查确实不太合适,你是老领导老干部老党员,你真不该跟中海的领导提这茬,更不应该打电话让我回来。”
“什么应不应该的,我这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冯局笑骂了一句,看着老伴正在熨烫的军服笑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你心里很清楚,只要回去了就行。你要是不回去,我在这边怎么开展工作,并且这工作本应该由你来做,我没怪你,你小子反而怪起我了。”
长辈的言外之意很清楚,接下来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
韩渝干脆不想事故调查的事了,好奇地问:“冯局,东海那边的局面能打开吗?”
“万事开头难,想想办法,多下点功夫,局面早晚能打开。”
冯局再次看了一眼新军服,带着几分自嘲地说道:“上级为了让我尽快进入状态,也为了方便我开展工作,今天一早居然给我送来一套军服。”
韩渝愣了愣,惊问道:“冯局,你被征召入伍了?”
“怎么可能,我的年龄摆在这儿,就算想回部队人家也不会要。”
“那给你送军服做什么?”
“都说了是方便开展工作。”
“既然有军服就应该有军衔,什么军衔?”
“说出来有点荒唐,在部队时没能提少将,退休了反而能佩戴预备役少将军衔。”
“冯局,你现在是将军了!”
“假将军,你见过预备役少将吗?”
“没见过。”
“这就是了,上级主要考虑到方便我开展工作。”
冯局笑了笑,耐心地解释道:“一家组建两个预备役团,加起来相当于两个预备役师,上级让我牵头组建,觉得我的级别不能太低,不然说句话没人听。
上级本来想给我授个预备役大校,可我转业时就是大校,并且授予预备役大校军衔跟授预备役少将军衔一样要中y军w批准。更重要的是我年龄早过线了,别说全军没有授预备役少将的先例,即便有我的年龄也不符合条件。”
韩渝不解地问:“那上级怎么又给你授少将?”
“这不是正式授予的,只是出于工作需要临时让佩戴的。”
“不是正式的?”
“本来就没正式的。”
冯局喝了一小口茶,接着道:“我现在的情况相当于江南陆军预备役师的第一书记。有重大行动时穿军装,佩戴预备役少将军衔。没重大行动时不用穿军装,一样不需要佩戴军衔。”
韩渝服了这么长时间预备役,对这些真不了解,下意识问:“江南陆军预备役师有第一书记?”
“有啊,好像是一位副s长兼任的。不过据我所知那位副s长从来没穿过军服,也从来没佩戴过预备役少将军衔。当然,人家本来就是副省级领导干部,不需要穿军服佩戴军衔彰显身份地位。”
“冯局,这么说你现在享受副省级领导干部的待遇!”
“只临时享受副省级领导干部的政治待遇,并且只享受部分的,等把你帮我找的这差事办完就不再享受了,军装和军衔都要上交。”
果然是个“假将军”……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早就制定颁布了《预备役军官法》,但事实上预备役部队的最高编制只是正师,并且营以上预备役部队的干部都是现役军官,事实上根本不存在预备役少将。
韩渝反应过来,禁不住笑道:“能扛几天将星,能做几天将军也挺好的。”
让韩渝倍感意外的是,冯局竟滴咕道:“别说只是临时的,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预备役少将能算将军吗?我当年的战友有好几个中将,当年带的兵都已经是现役部队少将了,我要是做预备役少将,走出去人家会笑话的!”
不得不承认,对冯局而言预备役少将真算不上什么,毕竟冯局的资历摆在那儿。
他当年都已经退居二线了,却被调到中远,很多人觉得很奇怪,韩渝也百思不得其解。
直至“调到”海军,做上滨江海军预备役防救船大队长,才知道是海军总部首长强烈建议他能去中远发挥余热的,因为当时的海军比现在更困难,很多工作离不开中远协助。
总之,在许多海军将领的心目中,冯局虽然不是将军但也差不多,可以说他是海军的“无冕将军”。
一个人都退休了还有那么多人记得,甚至请他继续发挥余热,这不是一件容易事。
韩渝正感慨万千,学姐敲门走了进来。
“三儿,许局和朱局回来了,他们请你上楼坐坐。”
“哦,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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