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一)
刚进角门,骆绍槿就差点儿迎面跟人撞个满怀。
吓得她呀的一声连忙后退,对方也吓得尖叫起来,噔噔噔连退好几步,一跤跌坐在地面上。
这角门里面是个小过厅,昏暗的小油灯光下,可见这是一个面貌姣好的少妇,此时她见了骆绍槿,好像见了鬼似的,脸无人色。
这人很面善,但骆绍槿不经常在家,只大约晓得她是哪一房的媳妇儿,却叫不出名字来。
这时,骆绍槿听到侧后风声袭来,慌忙躲闪,一脚踏出,膝盖钻心般疼,她支持不住,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直摔得她眼冒金星,手里的勃朗宁也给摔到那少妇脚边。
眼见一个黑影倏地站在面前,高高扬起了棍棒。
骆绍槿此时已躲无可躲,索性将眼睛一闭,什么也不去想了。
但等了一会儿,她没听到棍棒的破风声,睁开眼睛,就见眼前这人戴顶毡帽儿,身材瘦小,看样子是个长工。此时,显是这长工认出了眼前的这个不是土匪,行将下劈的棍棒硬生生收住。
但是,当他看清骆绍槿的面貌后,刚停下的棍棒又倏地高举,眼见就要劈下来。
“阿狗,别,别!”旁边那少妇连滚带爬地奔过来,惊慌失措,“是大小姐,是大小姐。大小姐可是好人哪。”
“好人?骆家还有好人么?”令骆绍槿震惊的是,这貌似老实巴交的长工,居然如此嘟囔道。也就到了这时,骆绍槿才终于想起,眼前少妇是四房一个堂哥的媳妇。
那堂哥自小没了父亲,只和娘亲过活。这堂哥又一直身弱多病,长年不离医药,又偏生是根独苗苗。那婶娘一直担心他活不长,便在他十四岁上,给他讨了门亲事,娶了个医官的女儿,便是眼前这位堂嫂了。就指望着这个女医士能让他的身体好起来。
说来也奇,自从成亲以后,那堂哥的身体倒也真的日益见好。后来两人还有了个孩子。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骆绍槿有一次从外回来,还在村口遇上堂哥背着孩子,陪着媳妇回娘家呢。
只是,好景不长,后来那孩子不知怎的得了急症,没救回来。从此,这堂哥就一直郁郁寡欢,终于在两年前大病一场,撒手人寰。
那婶娘从此性情大变,说这堂嫂是克夫的丧门星,婆媳俩龉龃度日,时间一长,闹得家里邻间鸡犬不宁。好在这堂弟媳妇有祖传医术傍身,平常时家里邻居难免有个头疼脑热,往往两副汤剂便也能药到病除。
不然,婆媳俩早就被赶出骆家大院了。
“走罢,土匪们就要进来啦!”这当儿,就见这长工放下了举着的棍棒,叹了口气。
那堂嫂仍坐在地上,失魂落魄,那长工竟然走过来,拽起她,牵着衣袖,走到角门口,往门外窥探。
“走……?”
骆绍槿已开始回过神来,左右看看,忽地又是一惊,却见几步外的门坎上,伏着一个人,定睛一看,正是那过世堂哥的娘亲。
骆绍槿突然记起,眼前这长工,就是和堂嫂一个村长大的……自从堂哥病逝后,这堂嫂独守空房多年,难道这对奸夫杀了自己家婆婆?……骆绍槿不禁又惊又怒,连滚带爬地行到墙边,拾起了自己的勃朗宁,挣扎着爬起,扶墙而立,举枪对准角门处的两人,咬牙切齿:
“你两个,要私奔便私奔,为什么……把婶娘杀了?好狠毒的心!”
门口两人闻声回头,少妇见了骆绍槿手上的勃朗宁,一下面如死灰,愣了一愣,忽然两手连摆,结结巴巴:
“大、大小姐!不关我们的事,她自己追来……摔、摔倒的,我们连动都没动她……”
“人死在你们面前,你跟我说不关你们事?”骆绍槿冷冷的说道。
骆绍槿说话的过程中,那少妇脸上挂着泪水,满脸哀恳之色,频频摇头,这会儿见骆绍槿停了话,马上便要开口解释。此时,却见那长工突然伸手,将堂嫂拨在身后,他似乎早已气愤填膺:
“你要说是我们杀的,便是我们杀的罢……反正,你们骆家的人都一样。这老巫婆诬蔑我们有私情,你诬蔑我们杀人……你、你们有枪,你们说圆就是圆,说扁就是扁……”
在骆绍槿印象中,眼前这长工来家里好些年头了,一向老实勤快,平常家里也比较看顾他,很是得重用的一个人。但她万没料到的是,眼下正值这土匪杀进家门的当口,这些下人们,居然陡然间变了脸,变得如此丧心病狂。这令骆绍槿不禁又惊又怒。她忽地眼神一凛,对二人叱道:“外面的土匪,是你们引来的罢?”
“哈哈,大小姐,你们几个都一样。骆老爷扒灰欺负侄媳妇,害死自己亲侄儿,摔死侄孙……骆团总杀人杀得血流成河……你,一个教书的女先生,随口一张,人是我们杀的,土匪是我们引来的……你们骆家……”赤手空拳的长工气急反笑,面对骆绍槿的枪口,毫无惧意。“你们骆家,还有好人么?”
“你?你胡说!”骆绍槿被这长工的话震得惊呆了。 ww
一直以来,骆绍槿虽觉得父兄许多时候行事,不免过火,但大体上还是与人为善,和气生财……从小到大,她对骆家的门庭荣耀,还是非常自得和在意的。
但是,今天晚上,她自己亲手将那骆三沉塘而死,虽然现在证明,这个骆三的确死有余辜,但当时父亲的神情,是那样的淡然,那样的轻描淡写……而眼前这个长工口中透出的信息,又是这样地骇人听闻……那个堂哥早早去世,她虽也觉得可惜,但说实话内心是没起多大波澜……可要说,这堂哥是父亲害死的,这堂嫂还被父亲……还有他们的孩子……竟然也是……而对自己爱护有加的哥哥,竟然嗜杀成性,杀人杀得血流成河?这绝无可能……骆绍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绝不可能!
一定是眼前这个下贱的长工,为了逃避与堂嫂私通的罪责而编造的……他们早有私情,眼下土匪杀进来了,他们便想趁乱逃跑……他们在说谎……骆绍槿心里不住地对自己说。
然而,这时骆绍槿突然记起在南昌女子学校时,报纸上刊登了一份靖卫团剿匪的战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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