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的时候,沙华正在陪沙母和姥姥闲话,电话响了,是楚封。
“沙华——”
“嗯”。
“沙华,今天是我不对,你知道我的,一向都是有口无心,今天实在见你和苏朗玩的好,一时心里不舒服,才会说话不经过脑子,你原谅我!”
楚封的声音有些低沉,说的又快,像是怕自己说不下去,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
沙华淡淡嗯了一声,楚封把不准她的意思,等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开口,“沙华,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外,你出来一下好不好?不要带那个程方力”。
沙华又嗯了一声,挂了电话,对沙母和姥姥道,“姥姥、妈,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沙母见她神色不对,哪还敢拦着,忙道,“让程方力陪你一起去,晚上外面不安全”。
沙华点头,进房间换了件衣服,沙母将程方力叫了出来,两人一起往外走,等确定沙母二人听不到他们说话时,沙华开口道,“一会你远远跟着我就行,别让楚封看到你,要是楚封来硬的,你再过来不迟”。
程方力应了,在院子口时就停了脚步,隐在阴影中看着沙华慢慢走向靠在林肯车上的楚封。
楚封穿着一件驼色羊绒大衣,里面是咖啡色的毛衣,下面一件黑色休闲裤,双手插在裤兜里,迎着风微扬着头的模样很有玉树临风的感觉,沙华眼神微冷,楚封就是凭着这副贵公子模样哄的原主痴心不悔,葬送了年轻的生命。
“沙华,这边!”
沙华走近,“你怎么到这来了?”
“心里不安,就过来见见你,喏,这个,送你,来的时候看到的,觉得好玩,就捏了一个”。
楚封手里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泥人,大大的眼睛,肥嘟嘟的脸,穿着格子大衣,蹬着小毛靴子,头上还带着一个乳白色的毛线帽子,坠着两个白色的小球,在楚封手中来回晃着。
沙华看了看自己手上厚厚的手套,接了过来,道了声谢,她的神色太过冷淡,连客套的笑都算不上,完全不是楚封预料中感动的星星眼的小模样。
本来以为自己纡尊降贵亲自来道歉,还精心准备了温馨礼物的楚封心头隐隐感觉到不妙起来,沙华此时的表现实在不像是收到暗恋已久的人第一份礼物的模样。
“不喜欢?”
“不,很喜欢,谢谢”。
楚封只觉自己的患得患失到了她这里就是一颗投进汪洋大海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浪花,有些烦躁起来,没头没脑问道,“你不会真的喜欢苏朗吧?”
“怎么可能?”
沙华的语气太过淡然、坦然,又是楚封想要听的答案,楚封根本没有怀疑,酝酿了许久的话便自然而然说出了口,“沙华,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沙华眉头微微挑起,嘴角下垂,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楚封为表现自己的真诚真心是盯着沙华看的,路灯的光线虽然不算明亮,却也足够他看清沙华脸上古怪的笑意,他莫名有些心慌起来,说话速度也不自觉加快了,“沙华,我是真心的,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但我真的知道错了,也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沙华,你相信我!”
楚封说着身子前倾,就要来拉沙华的手,沙华后退几步,嘴角的笑容越发古怪起来,“做你女朋友?楚封,你以为经过那样的事后,我还会喜欢你,还会答应做你女朋友?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
楚封一愣,下意识反驳道,“沙华,我知道你生气,但这半年来我对你如何,你看在眼里,你对我如何,我也记在心里,只要我们忘了以前的不愉快,我们就——”
楚封猛地顿住声音,不敢置信看着沙华轻轻一松手,憨态可掬的泥人随着她的动作摔到水泥地上,“啪”地碎为几块,他盯着摔碎的泥人几秒钟,才恍然回神抬头看向一脸淡漠的沙华,“沙华——”
沙华耸肩,“抱歉,你碰过的东西,我拿着恶心,本来你要是不说什么喜欢、女朋友的话,我也就忍着恶心拿回去再扔,可惜,你实在是对自己误会太深”。
“你!”楚封白净的脸涨的通红,却还记得来之前爷爷的嘱咐,重重喘着气,努力克制着自己破口大骂的冲动。
“怎样?你还会觉得我喜欢你,要我做你女朋友吗?”
“沙华,你明明,这半年,为什么?”
楚封气急下,说话都有些不周全,所幸沙华还能理解他的意思,嘴角古怪的笑意越发深刻,“你楚三少还真是自我感觉太良好,这样,我现在明确告诉你,楚三少,我不喜欢你,甚至我看到你就恶心,这半年来我一直待在你身边就是要恶心自己,惩罚自己当年有眼无珠看上你这样的绣花枕头,更告诫自己以你楚三少为鉴,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沙华越说越畅意,她甚至有种全身毛孔都舒畅开来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她很清楚,并不是自己的。
“啧啧,看你好像还是一副不信的模样,楚三少,好歹,你也是我喜欢过的人,看在你帮我成长的份上,我奉告你一句,人贵有自知之明,没事多照照镜子,还妄想和苏朗比,你连苏朗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脱去你楚三少的名头,你能比得过谁?你以为那些个什么马莲、小云看上你,托着你,是因为你自己?也就是我以前瞎了眼看上你,程方力你也见了,一穷二白,连书都没读过,我爸看中他做我男朋友都没看中你!”
楚封虽然一直以为沙华还喜欢自己,可也知道沙家人一定会竭尽全力阻止,虽然因为沙华的病情没有什么太过激烈的行为,可单单一个寸步不离沙华左右的程方力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沙华平日对程方力客气而疏远,他并不担心,可也清楚看到了自己与程方力之间的差距,沙华说对,如果他不姓楚,他楚封根本比不上程方力,如果他处于程方力那个位置,沙父也绝不会看上他,安排他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
一个程方力,一个苏朗,沙华此时冰冷而讥讽的表情,让楚封清楚的认识到自己不敢承认的现实,沙华已经不喜欢他了,她身边有更优秀的男生,他很有可能再也完不成爷爷的期望!
耻辱、不甘、后悔夹杂着隐隐的恐惧让他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他向前跨了一步,伸出双臂,从胜券在握到根本无法控制局势的巨大落差让他本能的使用男人最原始的手段,只要得到她,她就永远也离不开他!
沙华却误以为他是要打自己,下意识就伸手去推,她这个身子锻炼多年,虽然这几年松懈了不少,但也不是一个公子哥儿能比的,楚封被她推的狠狠撞到车上,痛哼一声,扶着腰慢慢往下蹲。
沙华心念急转下就知道这是个出气的绝佳机会,到时候她只要借口自己以为他想轻-薄自己,揍的再狠,他也只能认了。
沙华这么想着就要上脚踹,不想脚步刚动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她忍了忍,却还是没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因为她正朝着弓着腰的楚封去的,这一口毫无保留的吐了楚封胸口,酸臭的液体还有不少溅到了他脸上。
楚封恶心的也顾不上疼了,一手用袖子使劲擦着脸上的秽物,另一手则抖着衣服,要将衣服上的呕吐物抖下去。
沙华却已经顾不上他了,俯身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撑着地面吐的撕心裂肺。
这时候程方力也跑了过来,见沙华吐成那个样子也不敢碰她,心思急转间狠狠一拳扫向楚封的脸,喝道,“你把沙华怎么了?”
程方力是特种兵中的精英,在整个西北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这一拳下去可不是沙华推那么一下能比的,楚封只觉脑子一空,跟自己那时候脑震荡的感觉似的,嘴里满是铁锈味,他被打懵住了,连疼都不怎么感觉的到,哪还能回程方力的话。
程方力冷笑一声,拳脚根本不留情,一下又一下落在楚封身上,除了第一拳,都是落在不伤根本、不伤脸面,却又能让楚封疼的死去活来的地方。
楚封疼的满地打滚,啊啊的嘶声叫着,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这时候不放心远远跟着的楚从楠也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住手,程方力只当没听见,单方面的殴打着毫无形象满地打滚的楚封。
“住手!”
楚从楠喘着气抱住程方力的手腕,程方力动作一顿,回头看了楚从楠一眼,楚从楠一个激灵,程方力军中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杀气和戾气又岂是他一个商人能扛得住的,只是自家侄子——
楚从楠勉强撑着气势,“够了!我楚家的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程方力悠悠抬起脚,狠狠落下——
“啊——”
楚封惨烈的叫声在夜色中远远传了出去,京城冬天冷,风又大,华家住的地方又幽静,边上根本没几个人,早在程方力动手时吓的躲了起来,都在探头探脑的看,楚家应该感谢这时候的科技还没有后世那么发达,否则第二天京城的头条妥妥的就是楚家三少当街挨打,爱恨情仇缘哪般?
楚封叫起来的时候,附近的邻居都惊动了,能和华老住隔壁的自然也不是一般人,只暗搓搓的旁观着,本就坐立难安的沙母和姥姥也听到了动静,沙母丢下一句去看看就往外跑,姥姥一顿脚,嚷了一声,“这是作的什么孽!”怕女儿和孙女吃亏,忙去书房叫上华老也急急赶了去。
几人出来时正好听到楚从楠那句“我楚家的人不是你能惹的起的,”老爷子气的浑身发颤,平生第一次失态,远远的就大声喊了起来,“楚家?我倒是不知道在这京城楚家竟能一手遮天了!今天我老头子的孙女要有个好歹,我叫你楚家一家子来赔!”
楚从楠一见华老爷子亲自出来了,还放出这样的话来,头皮猛地一炸,知道今天的事绝难善了,忙放开程方力,“华老您千万别误会,楚封再浑,也不会把沙华怎么样,您千万别误会!”
华老爷子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就要去扶撑着地面吐的黄疸都快吐出来的沙华,沙母忙拦住他,“爸,孩子正难受着,别动她”。
华老爷子不动声色看了看自家泪如雨下,却连靠近都不敢靠近的女儿,知道其中肯定有隐情,不敢再动,只担忧看着早将晚饭全吐了出来,现在正一个劲呕酸水的沙华。
楚从楠还想说什么,华老爷子厉声吼道,“你给我闭嘴!”
楚从楠只好闭了嘴,将满地打滚的楚封扶了起来,塞到车上,低声给自家父亲打起了电话。
华老爷子出来了,程方力自然不会再动手,飞快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几瓶纯净水递给沙母。
沙母本来还勉强忍着,见了程方力递来的纯净水,低头又见自家女儿吐的蹲都蹲不稳,自己却连扶都不敢扶,控制不住的大声哽咽了一声,拎着矿泉水没头没脑的朝正在打电话的楚从楠砸去,“你楚家害的我沙华差点丢了命还不算,还来害我沙华,我沙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我跟你们拼了,跟你们拼了!”
优雅浪漫的音乐家沙母此时又哭又骂又打的,如无数个泼辣撒野的山野村妇,亦如无数个看到自己的孩子受伤受苦却毫无办法的母亲,她这时候只是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母亲。
楚从楠根本不敢还手,只能尽量避开要害,急急道,“爸,三儿这次惹麻烦了,您和大哥大嫂赶快过来!”
楚老爷子对着电话嘟嘟的忙音,脸上尽是阴沉,“华家欺人太甚!”
楚母急的眼泪都出来了,“爸,我们快去看看,三儿喊成那样,也不知道打成什么样子了!他小叔怎么不赶紧送三儿去医院,还在那说什么!”
楚老爷子狠狠一眼盯过去,“你还敢说话!不是你惯的,三儿能成这个样子,一个丫头片子都能把他弄成这副德行?”
楚母不敢再说,低着头扯了扯楚父,楚父也是一肚子火,气华家欺人太甚,也气自家儿子不争气,“爸,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说什么都没用,先去看看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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