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屋质与仅以身免的几名大臣会合,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山上情景,竟不知如何是好。不知道皇帝是否还活着,再有如太后、皇后、皇子等在察割手中,又当如何。
这杀戳、惨叫之声,亦惊动了萧皇后撒葛只。
撒葛只睡到一半,忽觉心悸,正半梦半醒之间,听得外头远远传来一声女子凄厉惨叫,顿时吓醒坐起。守夜的侍女也已经惊醒,听得皇后叫着大皇子的名字,连忙点亮了灯。
撒葛只睡梦中醒来,本能地叫了声长子的名字:“吼阿不——”见灯亮了,方想起昨晚之事,问道:“吼阿不还没回来吗?”一摸身边无人,心中只觉不妙,掀被下地,四处张望:“明扆呢?明扆去哪儿了?”
外头侍女仓皇进来:“皇后,不好了,外面被包围了,到处在杀人,怎么办,怎么办?”
撒葛只急问:“明扆去哪儿了?”
众人皆不知,撒葛只便令她们:“你们赶紧去找明扆。”
有知情侍卫来报:“皇后,察割叛乱,听说已经杀了太后、皇上,还有甄皇后,我们快逃吧。”
撒葛只怔了一怔,一时竟不能够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完全无法判断,只瞪着那侍卫:“你说什么?”
那侍卫只得又道:“察割谋乱,皇后,我们快走吧。”
撒葛只眼前一黑,一刹那间只觉得烛火似熄了一熄,营帐内一片黑暗,定了定神,却发现一切依旧,是自己刚才错神了吗?
皇帝死了、太后死了、连甄氏也死了……天似乎塌了下来。她只觉得整个人已经一分为二,一半的身子是麻木的,完全没有办法有反应;另一半却脱离了这个躯壳,仿佛另一个人似的,连声音都是飘渺不定:“吼阿不呢,明扆呢?他们在哪儿?”
那侍卫俯首不敢看她:“之前大宴的时候,大皇子喝醉了,被皇上抱到甄皇后那里去了……”
撒葛只觉得心口好象割掉了一半,麻木了一半的身子,似乎又麻木掉一半,只剩下脖子以上的部位困难地转动着,发出艰涩声音:“那明扆呢,他一直睡在我身边的,他去哪儿了?”
侍女们眼神乱看,却不敢看她,撒葛只的脑子是麻木的,只能想到一点点事儿,那就是刚才睡觉前,明扆嚷着说要去参加大宴。
撒葛只艰难地问:“是不是明扆溜出去了,去找他父亲和哥哥了?”
她忽然整个人像木头一样直愣愣地倒下,侍女忙扑上扶住她连声急叫。
好半晌,撒葛只悠悠回神,只说了一句话:“备步辇,我要去见察割。”
不顾侍女哭叫劝阴,她只是重复着“步辇”二字,她要去见察割,此时此刻,只有这个杀人凶手能告诉她,她的儿子们是死是活?
察割的亲兵依旧在营帐间杀人,能逃的都在向外逃窜,只有这一行步辇,却是向内而行,向着王帐而行。
几名内侍逃窜着,察割的亲兵从后面追杀过来,举刀正要砍下,却见一队侍女拥着皇后步辇,举着火把而来,火光下皇后的面容肃穆沉静,竟是不知不觉,放下了刀。
人人都在逃命的时候,看到一个明知道是去送死的人,总是忍不住对她怀着几分敬畏的。撒葛只一路行来,叛兵们竟是不由地地停下脚步,退到两边让开。
到了世宗王帐前,此时天色蒙蒙亮了,地面上的已经是尸横遍地,血腥之气扑面而来,撒葛只举目看去,世宗的护卫和察割的亲兵尸体混在一处,从帐内一缕缕血流出来的痕迹,可以看出,王帐之中只怕有更多的血。
察割的亲兵守在帐前,察割并不在帐中,他听到消息已经赶了过来,见撒葛只怔怔往里走,对守卫挥了挥手,让她进去。
帐内,是横七竖八一地的尸体,大半都是宫女们。世宗的尸体在最前面,他的刀丢在一边,身上砍了数刀,圆睁着眼睛,表情愤怒而焦急。察割进来之后,必是他先提了刀去抵抗,然后凶手们围杀了他。
撒葛只腿一软,跪在世宗面前,颤抖地伸出手,将他眼睛轻轻合上。这是她的丈夫,她从十三岁起嫁给了他,他就是她的天,她待他如同所有的契丹女人待丈夫一样,照顾他的衣食、牵挂他的安危、服侍他的母亲、生育他的儿女。他对她,与其他王族对待妻子没有区别,他还她以尊重、温柔、位置和儿女的保障,只除了……那一个皇后之位。
她抬起头,站起来,寻找着另一个人的下落,帐中每一个人倒下的方向,都是在掩护着谁?
她顺着方向,一路寻来,直至后帐中,看到了那个倒下的女人。
她仰天倒在那儿,身体怪异地扭曲着,她身上的伤口是帐中所有的人最多的,这个活着的时候最优雅的女人,死得最为惨烈。她脸上被砍了好几刀,已经看不出曾经的美丽和温柔,她的上半身几乎被砍烂了,一只手也砍断了,断掌落在另一边,指骨都扳断了。而后窗开着,血从那上面流下来,吼阿不的小身体,一半朝内,一半朝外,挂在窗上。
撒葛只跪下,抱住吼阿不的小身体,再也无法站起。可是她还要做一件事,她颤抖着手,拾起阿甄的断掌,放在断腕前。
在世宗的尸体面前,她没有流泪,此刻,她泪如泉涌。
每个人都以为她应该恨甄后的,她夺走了她的皇后之位,夺走了她丈夫的心,可是,她不恨。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在第一眼见到阿甄的时候,她已经明白。
那一天阿甄对她只说了一句话:“我不会是你的敌人……我们都是兀欲的亲人,要一起帮助他做好这个皇帝。”
而她也只问了一句话:“我的儿子,会是皇帝吗?”
阿甄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两只手握在一起,结成同盟。
她没有负她,她到死,都在用生命保护着她的儿子。她的尸体诉说着她临死前的行动,她用尽全力拉住了凶手,想让孩子从后窗逃走。所以,凶手在一时无法挣脱的情况下,几乎把她的尸体都砍烂了才把她从身上撕下来。
尽管,孩子还是没有逃脱,可是,她拼了她的命。
撒葛只颤抖,坐在阿甄的尸体边,只能颤抖,流泪,却连一点声音也无法发出。恐惧、愤怒、憎恨,堵住了她的咽喉。
她抱住儿子冰冷的小小身躯,只觉得荒谬而不可置信。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逃着要她去抓他洗澡,还闹着要去喝酒,可如今,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再也不能笑,也不能闹了。
有人在问她:“你为什么来?”
撒葛只忽然抬头,看到了察割。
这个杀死她丈夫和儿子的凶手,此刻显得颇为狼狈,一身是血,衣衫不整,撒葛只看了他衣服撕裂和血污的地方,就已经知道,被甄后用性命拖住的人,便是他了。
撒葛只终于发出了声音:“我来为我婆母、为我丈夫、为我姐姐、为我儿子收敛尸骨。”
察割问她:“你不怕死?”
撒葛只盯着他的眼睛,这样的眼神,令察割这样的凶手,都有所畏惧:“我至亲至爱的人,都在这里,若没有他们,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察割点头:“好,我成全你。”
撒葛只问:“太后呢?”
察割指了指外面:“在她自己的营帐里。”
撒葛只看着察割,正想问:“明扆在哪儿?”可是这一句话到了嘴边,忽然心跳如鼓,一个猜测涌上心头,竟令她不敢张口。她低下头,捂住了脸,她不敢让眼前这个恶魔看出她的心意来。
察割忽然问:“你的小儿子呢?他去哪儿了?”
撒葛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要蹦出胸口了,她紧紧捂着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让眼前这个恶魔察觉到异常:“你答应过,让我收敛他们的尸骨。”
察割暴怒:“我是答应过你,可是你要是敢不回答,我就让你也变成尸骨?”
撒葛只缓缓放下捂住脸的手,她要用尽全力才能够握紧自己的手,她看着察割,只木然重复:“你答应过,让我收敛他们的尸骨。”
察割瞪着她,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恐吓,当着她的面杀她的侍女,她咬着牙,却只重复一句话:“你答应过,让我收敛他们的尸骨。”
察割此时已经狂乱之至,一怒之下,那刀便横过撒葛只的颈间,撒葛只便倒了下来,只是脸上仍然挂着诡异之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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