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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燕翩翩,神色也一直略有不安,心头有一丝烦躁。
坐着不太舒坦,站着也难解燥闷,便一股脑将脑袋埋在被子里。
翠玉站在窗牖前瞧了瞧天边,正是夜阑人静的时刻,秋虫低鸣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看向那依旧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儿,往日里,这个时辰姑娘早就歇下了。
今晚为何迟迟不睡?
傍晚,她得了姑娘的命令,找了一个仆从将世子伤风的消息透露给了楚菡儿院里的一小丫鬟,那小丫鬟果然将此消息悄悄告知了荷香,荷香自然告知了楚菡儿。
可是她将此事办妥后,姑娘便时时走神,神色飘忽。
翠玉暗叹了一口气,她在一张绣桌上忙乎着,上面摆了好些绣品,一边打量上面的花样子,一边逗她开心:
“姑娘你看,这是咱最近俩月做的一些绣活,有扇袋手帕汗巾子,上面的花样最是奇巧,奴婢估摸着年轻的姑娘最是喜欢,还是姑娘心里玲珑,这些花样子奴婢见所未见,倒真有出其不意之感。而且,姑娘设计的衣裙样子也好看,外面的店里都是买不上的。”
说到这,翠玉又看向翩翩:“奴婢觉得呀,以后姑娘靠着这门手艺也是能吃上饭的。”
翩翩听了,心里果然高兴起来,她翻身坐起,双膝曲起,双手抱着膝盖,脑袋伏在交叠的双臂上,看向她:“你没哄我?不过我这都是跟我娘亲学的。”
只要提及家人,她的眼睛就亮晶晶的,有着愉悦的光芒。
“姑娘的娘亲是个怎样的人?”
翩翩的声音开始变得轻柔:“她是我见过的最心灵手巧的人,会制香,然后做成各种香囊香饼,让嬷嬷去庙会或集市上兜售,家里的桌围、椅套、被面、壁挂等都是她和嬷嬷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她还会做漂亮的绢花发簪,小时候可多伙伴羡慕我,羡慕我的衣裙样式美丽,羡慕我每天戴在头上的发簪不重样……闲暇时她还会做暖手的皮裘,带香气的扇子,暖手的小手炉,她一做就做许多,拿去卖了换钱,给我买香喷喷的糖炒栗子,或者给我做滚烫的羊杂汤……”
“她也是我见过最坚强最有韧性的人,娘亲之前告诉过我,什么事情都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说到这,她的声音逐渐放低……
翠玉都听得入神,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姑娘的娘亲真好……奴婢的娘亲其实也不错,但家里人实在太多,吃不上饭,我爹非要把我卖了,全家人只有我娘不舍得我,我被卖的那天,我娘哭得撕心裂肺……这么些年过去了,奴婢都忘记自己的娘长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她还活不活在世上……”
这话也戳中了翩翩的心事,她也不知自己的娘亲是否还活在世上。
一时二人无话,内室里安静极了。
翠玉将桌上的绣品收拾干净,又听见翩翩的声音传来:“翠玉,你说,孤身女子想要安身立命怎么就这么难呢?”
翠玉沉思了一会,“这个世道,女子未嫁时要依靠父兄,嫁人后要依附丈夫,甚至是家族……像姑娘这般容貌,嬷嬷的担忧不无道理。”
翩翩难免忧心忡忡,她真的不愿意嫁人,当世男子有几个不在乎女子贞操的?她的过往一旦被人翻出,就几乎绝了姻缘之路,这就是一颗隐形的炸弹,不知道何时会爆发。
可她又中了那样的媚毒,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毒。
她躺下,拉高被子蒙着头,过了一会又掀开,坐了起来:“翠玉,女子……也是可以立女户的吧?”
翠玉诧异看向她,半晌道:“本朝确实有女子独立门户的事,可奴婢听闻这种事都发生在较偏远的地区啊,京都甚少这样的事,而且得是家中无父兄幼弟的女子才能申请,女子想自立门户何其艰难……”
翩翩若有所思,“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在上邽,当地就有一家女户,听闻是个寡妇,丈夫死后膝下又无子,便去衙门申请了女户。”
翠玉听了眼皮子微跳:“姑娘你……不会也想?”
翩翩笑了笑:“我倒是想呢,只知道寡妇可以申请女户,不知我这样的孤女能否申请?要是真能自立门户,然后再招个老实的汉子入门……有钱的话,找几个护院,不比京都自在呀?”
翠玉一时嘴张得极大,在她的印象里,女子失身都是天大的事了,至于立女户招赘的事更是惊世骇俗,一时觉得自己伺候的这个姑娘不是个凡人。
她哑然失笑:“姑娘,你这……”
翩翩瞅了她一眼,幽幽道:“这京都就是规矩多,在北地有的地方,民风淳朴开放,有情的男女相中眼了站在河边唱一唱情歌,互递兰草就当定情了,哪里像京都……三书六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翠玉听得一愣一愣,笑道:“天下之大,民风各异,听姑娘这么一说,奴婢觉得自己真是孤陋寡闻了。”
翩翩眼睛也弯了起来,“这还不算什么呢,我阿兄最爱看各种风俗游记,我小时候也偷看过阿兄的书,你知道在咱大齐的西南边疆不?有一个摩挲国,那是一个无夫无父的国度,当地女子的地位非常高,若是和某男子相中了眼,女子晚上则不闭户,等着男子上门留宿……天亮了就分开了,若是情投意合,也可以在一起生活,生下的孩子随女姓,若是以后不中意了,女子可以再选择其他男子上门留宿,之前的男子也可以自由离开,去另一女子家走婚去……”
翠玉听得目瞪口呆,似被雷劈了一般:“还有这种事?什么叫走婚?”
翩翩好笑道:“就是从这家走到那家呗,男女双方不用结成固定的婚姻关系,而是一种夜合晨离的自由婚姻关系,双方自由,女子也没什么贞节之说,女子也不依附男子而存在……”
翠玉倒吸一口气,半晌脸涨得通红:“呀,还有这等怪诞邪说,那是南蛮之地吧,果真是未开化的地方,这……如何成体统。”
翩翩倒是不以为意:“世界之大,城郡星海,有很多迥异于大齐的地方,那也只是人家的风俗,我倒是想去见识见识一番……”
翠玉忙摇头:“姑娘,这怎么行,就算真去了那地方,晚上睡觉也是要把门关得紧紧的才行。”
翩翩正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跟蚕蛹似的滚来滚去,听了翠玉这话笑得肚子疼,脸上红扑扑的,头发也乱蓬蓬的。
翠玉自己也笑了,走上前就要给她整理床铺,又想到今晚的事,低声道:“我看姑娘今晚有些魂不守舍,现在可是笑了。”
翩翩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躺在床上看着翠玉,不语。
翠玉在她床前坐下,低声道:“姑娘可是……不喜楚小姐去世子的院里?”
翩翩心口微微痉挛了下,又猛地坐起来,拧着眉头看向翠玉:“怎么可能?我巴不得他去找别人,别来烦我,如此我也算提早解脱了!”
她似乎怕翠玉不相信,又虚张声势哼声道:“赶明儿我还要去寺里为他祈福,祝他和楚姐姐早日结成连理,百子千孙!”
话刚落,“砰”地一声,内室的门猛地被人踹开,翩翩和翠玉皆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
二人回头,就见裴湛脸黑如锅底,似一尊煞神立在门口,脸上聚满了风雷,浑身戾气,一双幽戾墨眸恶狠狠盯着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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