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四月底,非典爆发,整个校园,整个城市曾经笼罩在对于死亡的阴影之下。那一段时间,我们真正的觉得死亡离我们那么近,每天在那些或真或假的数字中惶恐度日。板蓝根,口罩这些平常无人问津的东西,招到哄抢,价格一路飙涨。
而我每日和室友一起到宿舍楼下领取免费的药,就是一杯黄色的液体,喝完之后还是该干嘛干嘛。说实话,我并不相信那一杯寡淡的汤药能真正给予什么帮助,只是求个心理安慰而已。
在别人看来,我极其从容镇定,像没事人一样,但其实,我内心一样惶恐不已。谁不怕死亡?蝼蚁尚且偷生,不管是高级的生命,还是那些我们觉得低贱的原生动物,我们知道的,或者根本就不知道的这些生命,都要在这时空的某个角落中求得存在。而正是这生的欲望,促使了生物的进化,才能有这样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在死亡面前,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我惧怕死亡,时常去想象,当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心情。疼痛?对虚无的恐惧?我惧怕死亡,惧怕到希望它快点来临,让我永远再也不用惧怕。
然而,这场非典很快过去了。它带给我们的震撼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淡去,直到,我们都快想不起来了。
而这一年,对我来说,最深刻的印象并不是非典,而是与洛云舟的相遇。
虽然我所在的大学只是一所普通一本院校,但是校团刊在本省大学中还算是颇有名气。不过它的主要职能是对外交流,所以只是声名在外,在学校内部知名度不高,大部分的同学到毕业都不知道这个刊物的存在。在这个校园里,拥有最大读者群的当然是校报,校报是日刊,每天有专人递送到每一个宿舍,人手一份,强制阅读。刚开始,我们还是比较敬畏地耐着性子选择性地阅读,到后来,就懒得看一眼,再后来,校报就沦为垫桌子和包垃圾专用纸了。这也怪不得学生,作为校党委的机关刊物,校报的内容实在是乏味至极,一大半的内容都是各种新闻,如某某领导到我校视察,某某学者到我校讲学,某某学院的什么研究取得了什么成就……剩下一个副刊版面,文采参差不齐,大多数的文字都是理科生或者大一新生的文字,虽然偶有精彩的,但也有一些让人无法直视。
相比校报,编辑部的这本16开的季刊内容要精彩的多。当然作为校团委的宣传工具,杂志的部分内容也脱离不了新闻时政等比较死板的东西,但是一些调查类的话题栏目办的不错,文艺副刊相当有品位。编辑部素来对稿件要求比较高,秉承宁缺毋滥的态度。据说有位学长,从大一到研究生,几乎每期都向编辑部投稿,而且是用潇洒俊逸的钢笔字誊写在方格子里的。文字华美大气,放在校报上是没有问题的,投给一般文学社团的刊物上也还可以,可惜风格不怎么适合编辑部的口味,就一直没有采用。而学长的矢志不渝,让编辑部的历任主编们压力山大,尤其是到了林主编接任的时候,学长已上研二,这种负罪感越来越强烈。后来适逢创刊五周年,编辑部策划了一期主题特刊,文字风格较往期略有不同。林主编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位学长,于是打开抽屉在学长那厚厚的一沓稿件中翻出了一篇,用上了,如释重负。
每期杂志工作都是大家所有人列话题讨论,然后定出几个主题,根据个人意愿选择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和栏目,必要的时候主编会协调一下,所有人都相处比较和谐,但因为不是经常见面,很多人之间都只是点头之交,有时候还不一定能叫出名字来。我第一次是和来自经济系的喻慧姝合作,所以我们彼此间比较熟悉。喻慧姝看起来是小鸟依人的类型,留着短发也埋没住天生秀色,但是一说起话来却完全不是一回事,后来我才知道很多武汉本地人说话都是像骂人一样。武汉人热情像夏天的天气,脾气也急躁的像夏天的天气。喻慧姝性情比较大方泼辣,言语大胆,经常和男同学甚至老师开玩笑,编辑部的男孩子大都是文质彬彬类型的,有时候不太习惯她说话的方式,在她的强势下显得有些局促难安。
每一届新人刚进编辑部时,就会有一位学姐让所有的新人们交了课表,根据每个人的课余时间内安排值班表,以保证每个时段至少有一到两个人值守办公室,因为可能有人会拜访,而且有时候对面的老师们还会过来吩咐一些小事情。我一般都是独自一个人值班的,偶尔喻慧姝也会过来下。
一个周四下午,我在办公室值班,进来还没有多久,一个戴着眼镜的新人过来,说是昨天值班的时候忘了东西在这里。对于编辑部里新来的两位,天生对人脸不敏感的我有些分不清楚。身高一样,都是比较清瘦,发型也差不多,唯一区别就是一个戴眼镜,一个不戴眼镜。那是我第一次看清楚面前的这个人,眉目清秀,整个人的透出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有那么一点像在书本上见过的钱钟书年轻时候的模样,他说话的声音也是很轻柔,给人一种文弱书生的感觉。
虽然开会的时候见过一次,但是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于是互相询问了姓名院系。很多人第一次听说我的名字都会问一下是哪几个字,然后我就会在纸上写下来。内向的人一般都比较自恋,我平常喜欢练练字,尤其是上自己不喜欢听的课时,经常在纸上一遍遍地写着自己的名字。写的时候畅快淋漓,鄢花漫这三个字飞扬跋扈,棱角分明,力透纸背。我非常不喜欢那种没有精神的字,尤其是看到别人将我的名字写得无精打采时,立刻会感觉到自己也是半死不活了。
这个新人说,“你外表看起来很柔弱,内心却是很刚烈,你的字体风格与名字不太符合。”他拿起钢笔在旁边写下了鄢花漫三个字,行云流水,婉转灵动。我从小就比较喜欢字写的好的人,而把我的名字写出这样的惊艳,让我对洛云舟产生了一丝亲切感。
几分钟后喻慧姝推门进来。看到洛云舟似乎也并不觉得意外,自来熟的她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极自然的状态。
喻慧姝直接在我对面的那个位置坐下了。那个位置很少人坐,一般是林主编或者其他学长学姐们才会坐的位置。在领导位置上坐下的喻慧姝问站在边上的洛云舟,“洛同学,相见恨晚啊,上学期编辑部招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来呢?”
洛云舟轻轻地嘴唇,“军训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出院后就错过了很多机会。”这种姿态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向老师检讨的学生。
“天啦,原来军训时候晕倒的那个男生是你啊!”喻慧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惊诧。
我想起军训还不到一半的时候,其他院系里有一个男生晕倒了。当时看着有人背着一个男生从我们方队面前经过时,旁边的同学说,八成是中文系的。在很多人眼里,中文系的都是文弱书生,病秧子都是来自中文系。
想到这里,我不禁偷笑。我抬起头来也准备说,原来就是你啊,却看见洛云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整个下嘴唇都被紧紧地咬着了。刚才那自己那偷笑表情一时收不回来,我只得赶紧低下头。
喻慧姝对洛云舟的不适视若无睹。她素来强势,喜欢看男生在自己面前表现的窘迫。我之前就见过一位比较腼腆的学长被她弄得差点都要哭了,而喻慧姝显然从中得到满足。
喻慧姝又问,“现在又是怎么想到来这里呢?”
“林主编到我们宿舍做过宣传,我就来了。”
原来是这样。实习期之后,淘汰的加上少数没有坚持的,剩下的新人已经不及刚开始的一半。本届大一新人中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男生只有少数几个,都是袖珍腼腆型的,而女生人数占绝对优势,且其中有不少个子较高,气场强大的,大一下学期时这种阴盛阳衰的局势更加明显。林主编有些坐不住了,于是亲自登门到大一中文系学弟们的宿舍里游说一番,好歹为男生阵营增加一点点气势。
可惜身高和气场并不是成正比的。看看178cm的洛云舟和158cm的喻慧姝就很了然。男生阵营大势已去。
在喻慧姝刨根问底的追问下,洛云舟如同被审问的政治犯,老实交代了自己的来历,为何选择这个专业,为何选择这个大学,以及上大学以来的经历。
“人生若只如初见”,初次读到纳兰容若的这一句,有一种至美惊绝的震撼,以致后面的句子我无法读下去。多年后回忆起洛云舟,我也常常想,如果我们的故事没有开端就停留在这里,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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