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适应了天天走路上下班,突然一下子要在交通高峰期出门去挤公交还真是不习惯了。我在去长途汽车站的公汽上,开车的是个女司机,身材并不宽大,长相算是比较秀气,脾气却相当的暴躁,对乘客大吼大叫。我一直对武汉的中年妇女印象不太好,第一次来武汉,从长途汽车上下来,就见到几个腰圆背阔的中年妇女在汽车站疏导乘客,她们拍着那些提着大大小小行李的乘客的背,把人家拉拉扯扯,像一只只大熊,也真难怪外地人一来武汉就感觉自己被欺负了。
一路站到目的地,下车时,灯光已经取代了日光,不远处的建筑工地上的高亮度工矿灯散发着刺眼的光亮。我在长途汽车站接到了拖着行李箱的意佳,她从老家的县城坐长途汽车过来,疲惫得说不出话来。
郑意佳从小就是其它孩子眼中的宿敌——别人家孩子。当然,意佳和我的关系比其他人要亲近些,因为她可不是随便的别人家的孩子,她是姑姑家的孩子。意佳与我同年出生,大几个月。小的时候,我总是不服气,自己明明比她大,却要叫她姐姐。我说,你9月,我12月,12比9大,所以我比你大。意佳算了几次,算来算去12还是比9大,也只得同意我的说法。
在很多方面,意佳明显的比我强,然后因为晕轮效应,在亲戚们眼里,无论在任何方面,意佳一定是更胜一筹。我小学时考双百,她们会说,成绩真好,意佳的应该还要好些。他们看到我的钢笔字,称赞写的真好,然后也不忘了说句,意佳的肯定会更好。听说我上了大学,就会有人说,意佳肯定考了更好的学校,其实那时候意佳还在上高三。
我上学比一般孩子早两年,意佳虽然比我迟两年上学,上的却是五年制小学,缩短了一年的差距,现在正要上大四,准备考研。意佳放假之前报了一个据说是名师主讲的辅导班,暑期要在武昌上几个星期的课。意佳所在的学校在郊区,虽然寒暑假都是可以住的,但来回不方便,反而是我住的地方离上课的地方近,所以来这里住一段时间。
辗转回到江汉二路,已经比较晚了,这个时候路上零星的小摊已经不见了,天天出现的那个炒板栗的男人早就收摊了。少了一个明显的标志,我一时难以确认应该从哪个门里进去。意佳用疲惫而略有一丝诧异,惊慌的眼神看着我,“你不会不认识家门了吧?你在这都住了一个多月了吧?”
还没等我回答,意佳靠坐在立起来的行李箱上叹了口气,“之前就知道你的方向感不行,没想到现在也还是没有长进。现在,你看吧,到了地方居然还不认识家门,难道我们就在这里坐到天亮?”意佳说话的语气微有怨气,疲惫倒是没有了。
从小我就犯迷糊,小学四年级了,还找不到自己的教室,下课休息之后回教室,经常走到其他班的教室里去,走进一半才发现错了,那些同学刚开始都用很诧异的眼神看着我,后来次数多了,他们也都习惯了,我也很从容淡定地从课桌间的走道穿过,从后门出去。去了无数次的县城,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也总是弄不清楚方向,每次站在那三角天桥下,我都会忘记自己刚才是从哪边来的。我曾经为此感到很愧疚,直到初中的时候读到张爱玲的《天才梦》,看到张爱玲小时候也有这样的症状,立刻一厢情愿地引为知己,然后还暗自得意,看来我是非同一般之人。
面对意佳的责问,我感到十分的愧疚而难堪,走到一个门前,正犹豫间,听到后面有一个粗大洪亮的声音,非国骂,但也常常于街头巷尾打架闹事的时候听见的几个字。听到这个声音,我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了。这个声音来自炒板栗的男人的老婆,虽然从未见过她的面,但从她的声音判断,体型应该是比较庞大。她经常吼老公,骂儿子,但是家里的两个男人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不敢回嘴半句。
旁边的玻璃里透出昏黄的光,借着这光亮我们穿过前堂,两人艰难地将大大的行李箱从逼仄的木楼梯搬上来。
意佳对我住的地方似乎也感到比较满意,很羡慕有个阁楼,称赞这里凉快,而且居然蚊子也没有。
桌上放着一些面包水果,零食之类的,是之前就准备好了的。
坐了长时间的车,两人都有些饿了,也不顾得什么形象了,风卷残云,将桌上的东西吃了大半。
意佳的电话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数字。
意佳放下食物,用纸巾擦了手,拿起电话按下接听,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姐,我是宜健”。
却没有料到意佳反应极其猛烈:“哟,你终于想起来还有我这个姐姐了,几个月都不打电话了,打你电话总是关机。又换号码了现在又怎么样了?”
噼里啪啦拷问一番,最后说,“你要还想在那里呆着,就不要经常换工作,如果觉得累的话,还是回来上学好了,我可以给你联系好的复读班”。
意佳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表弟郑宜健,比我们小两岁。因为年龄相近,意佳,宜健姐弟俩是所有兄弟姐妹中和我最为亲近的。宜健去年高考发挥失常,分数只够上大专,意佳坚持让他复读一年,一定要考一个本科。谁知道他一气之下竟然偷偷和另外一个同学一起离家出走到深圳。
在大家的印象中,宜健就是一个乖乖小弟。小时候我和意佳每次见面都难免有些小过节,比如为了抢一个秋千,两人一起挤在一个秋千上,把门前那棵树的树枝都压断了,有个时候甚至为了一块漂亮的橡皮差点打起来。而宜健从来不和姐姐们争抢任何东西,总是乖乖地跟在姐姐们后面听从差遣。
宜健离家出走的时候他只带了十分简单的东西,连行李都算不上,就是一个小包包。他的同学家里条件不错,偷偷的拿来家里的几百块钱两人就这样毫无准备的来到了深圳。半年之后,同学受不了苦,乖乖回家了,而宜健居然坚持下来了。
意佳打完电话,似乎还是余怒未消。宜健毫无预兆的离家出走,让家里人着急,四处打听而无消息,两天后才知道接到他的电话,为了不让家里人找过去,一直都不肯告知具体地址,过年居然也没有回家。
其实我还是比较理解宜健的,重读高三压力非同一般的大,有的重读了还不一定能考得比上次好。其实读大专也不见得不好。在乡下,很多人对于大学没有什么概念,大学就是大学,从不知道有什么专科,本科之分。我有一个堂叔,是鄢姓家族最早的一个大学生,在镇上的初中当老师,人人艳羡,都觉得他是全村最有文化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就只有一个函授大专的文凭,边工作边考取的。所以,对于意佳坚持要让宜健重读考取本科,我并不是很赞成。宜健到深圳后不久,给她打过电话,抱怨过姐姐在家里比较□□,家里人无论做什么都听姐姐的意见!
意佳打电话的时候有一只老猫从窗口进来了,完全不介意这个大声说话的陌生人。它是一只狸花猫,有着漂亮的虎斑纹,但是毛色已经不再鲜亮了,稀疏而蓬松,眼神也没有那么的明亮,行动中略显疲惫。有一次我在吃饭的时候看到它了,就招呼它进来,给它了一些土豆丝,或许是太饥饿了,它很给面子的吃完了,后来这只猫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有的时候,我下班回来,打开门,就会看到这只老猫端坐在窗台上,甩给我一个背影,并不回头,也不急着离去。而我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那只老猫就跳下窗台,在屋子里静坐着,或者到处看看,好象要窥探这个老房子的秘密。
我给了它一点小鱼干,曼斯条理地吃过之后,老猫在屋里转了一下,然后走到木楼梯那里,歪着脑袋,用爪子在其中一块木板那里探来探去。那个楼梯里有一个暗格,有一次我掀开木板恶作剧地将老猫放在里面,关了几分钟。后来老猫每次来都会在楼梯的那一坎附近用爪子拔来拔去,似乎很怀念被关在小空间里的感觉,想再体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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