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轮到艾澜和水梨去厨房领午膳,回来的路上就见婉清居的下人们在花园里钻来钻去地寻找着什么。
艾澜不由地停下脚步,四下里瞄了瞄。
水梨现在对艾澜是恭敬得不得了,见艾澜停住了脚步也便跟着停下来,讨好地冲艾澜笑道:“二兰,你看什么呢?”见艾澜不回答,她丝毫不觉得尴尬,扫了一眼在花园里找东西的下人,撇撇嘴,小声道,“二兰,你说这婉清居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啊?要我说啊,那大小姐就是太过骄纵嚣张了,每回都是用鼻孔看人的……”
艾澜不搭理水梨的自说自话,只将手里的食盒递给她:“水梨姐,麻烦你把这个食盒也一起提回去,告诉二小姐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水梨下意识地就要问“什么事啊”,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虽然谁都不明说,但现在二兰在梵语居那可是说一不二的,就连二小姐都十分依赖二兰,她若是不抱紧二兰的大腿,以后一准没好日子过!
“成啊,二兰,你赶紧去办事吧,我先把食盒提回去了,你别急,我会替你留饭温在锅里的!”水梨笑嘻嘻地说道。
艾澜摆了摆手,水梨识趣地提着两个食盒离开。
艾澜见水梨走了,一闪身钻进不远处的一片修剪得甚是整齐美观的茂密的冬青丛中,并在一棵冬青树下找到了一团雪白,正是晏晓婉的宠物狗雪团。
此刻,雪团身上原本漂亮洁白的长毛被人剪得乱七八糟,尾巴上还有斑斑血迹,雪团疼得低声哼哼叫唤。
见到艾澜出现,雪团瞬间便如见到亲人般朝艾澜呜咽了两声,大大的琉璃眼珠滴溜闪着,看起来十分可怜。
雪团见艾澜不朝它走近,它便主动走到艾澜面前,又朝艾澜呜咽两声,而后伸头去够自己的尾巴,想来是想用舌头去清理尾巴上的伤口,无奈小身子弯不过来,于是只能在原地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转了一会儿便累了,瘫在地上继续朝艾澜呜咽着,受伤的尾巴左右轻摇着,那小模样像在撒娇又像在求救。
见雪团混得如此狼狈,艾澜不禁有些心疼,从刚才四处寻找雪团的那帮下人的心声里她了解到晏晓婉被雪团咬了,如今要活捉回去弄死,而雪团为何会咬晏晓婉,艾澜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一准是晏晓婉替雪团剪毛时伤了雪团的尾巴。
“瞧这身毛剪的,简直是毁容啊!小家伙跟着姐姐回去吧!”艾澜从袖中抽出一方款式与卖给冷平的一模一样的绢帕,利落地替雪团包扎好,而后抱起雪团打算避开婉清居的下人回到梵语居。
艾澜刚要钻过冬青丛,忽然听到身后有枝叶摩擦的声响,紧接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七八岁年纪的女孩钻了过来。
那女孩见到艾澜先是一惊,随即便将食指搁在樱桃小口上“嘘”了一声,而后跑到艾澜身边拉着艾澜蹲下,小声道:“别出声,乳娘在找我呢!”
女孩比艾澜高了半个头,上身穿着桃粉色缎面夹袄,下身穿着鹅黄?色挑线裙子,脚上一双桃粉色缎面绣鞋。女孩五官很是精致秀美,眼睛大而圆,望着艾澜的眸光清澈有神,鼻子小巧秀挺,樱桃小口红润润的,衬着白皙水嫩的脸颊,分外讨喜可爱。
这时,艾澜听到有一中年妇人的呼唤声,得知该女孩就是刚随着二老爷从云州回来的二房嫡女晏晓诗。
待那妇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了,晏晓诗才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随即冲艾澜笑道:“你是哪个院子的小丫头,好小啊,都没我高呢!”
晏晓诗心直口快,却不料说到了艾澜的硬伤,虽然近来身高长了些,但到底不是那么明显。
艾澜淡扫眼前的孩子一眼,问道:“你几岁?”
晏晓诗张口就道:“我八岁,你呢?”
艾澜挑眉:“我比你大。”
晏晓诗惊讶:“可你没我高啊?”
艾澜不答反问:“你可见过老夫人和侯爷了?”
晏晓诗点点头,但小脸上却满是疑惑,不懂艾澜为何要问这个。
“那你说老夫人和侯爷谁高?”
“当然是侯爷大伯高!”
“那你说老夫人和侯爷谁年纪大?”
“当然是祖母年纪大!”
“同样道理,我个头虽没你高,但是我年纪比你大,明白吗?”艾澜丝毫没有误导小朋友的罪恶感,说得煞有其事。
晏晓诗皱紧眉头想了又想,还未想明白便见艾澜要朝两棵冬青的缝隙间钻,于是小手一伸扯住艾澜的衣袖:“哎,你要去哪儿?”
“梵语居,我在那里当差。”艾澜挣开晏晓诗的拉扯,直接钻过冬青树丛,却不想晏晓诗也跟着她钻了过来。
“你别走嘛,再陪我玩一会儿嘛!”晏晓诗央求道。
“我没空,我还要回去伺候二小姐,你去找你院子里的下人陪你玩。”艾澜急匆匆地朝前走,她抱着雪团,宽大的衣袖将雪团遮在怀里,晏晓诗竟没注意到。
“她们一点都不好玩,见到我只会恭敬地行礼,一院子都是闷葫芦!”晏晓诗小跑步才能跟上艾澜的步伐,一边跑一边道,“你是二姐姐院子里的丫头呀,那我去向二姐姐讨了你回去,这样以后就有人陪我玩了!”
艾澜不理她,沿着僻静的小路继续加快脚步,渐渐地将晏晓诗甩在了后头,晏晓诗追啊追,一不小心被绊趴在地,待她再爬起身已经看不到艾澜的身影了。
晏晓诗顿感委屈万分,小嘴抿抿,眼泪到底是没流下来。而这时晏晓诗的乳娘从远处焦急地跑了过来,晏晓诗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乖乖地跟着乳娘回去了。
艾澜到了梵语居,众人已经用了午膳,葡萄和水梨见她回来了,殷勤地要去替她将温在锅里的午膳端过来,艾澜制止了她们,直接抱着雪团进了自己的房间。
因为没有消毒用的酒精,艾澜便向爱吃酒的陶嬷嬷讨了一小碗烧酒,又从晏晓梵那里拿了些金创药。
当艾澜拿出剪刀想要剪去雪团尾巴上受伤处的毛时,雪团似是对剪刀十分惧怕,嗷嗷叫着挣扎。待艾澜替它顺了一会儿毛,它才安静下来,想是感受艾澜对它并无恶意,也便老实让艾澜剪了。
艾澜又是要酒又是要金创药的,晏晓梵主仆自然很好奇她在做什么,于是纷纷来到她的房门前,顺着门缝朝里头看。
当晏晓梵、甜杏和香果见到艾澜抱着一只小狗时,三人立时吓得面无人色,悄无声息地离开,生怕弄出声响惊动了里头的小狗。
艾澜替雪团包扎好伤口,顺便三下五除二将它的毛发重新修整了一番,于是长毛变成了短绒毛,除了毛色还是白的,乍一看去与原来的小狗相差甚远,也算是让雪团改头换面了。
“喂,二兰,你从哪里弄来的小狗?还是快些送走吧,我看着害怕!”晏晓梵见艾澜抱着小狗进了正房,吓得立时躲到珠帘后头,费力地向艾澜挥手让她不要靠近,而甜杏和香果也吓得躲得远远的。
“这是大小姐的雪团,她弄伤了雪团的尾巴,雪团便咬了她,于是她便要将雪团捉回去活活打死。”说到这里艾澜停了停,用手抚摸着雪团的脑袋,雪团撒娇般嗯唧了一声,并伸出舌头舔艾澜的手,“我瞅着它怪可怜的,要不,咱们收留它吧!”
“不行,我怕狗!”晏晓梵坚决反对,甜杏和香果也跟着附和。
“二兰,就算我们不怕狗,也不能留下它啊,它可是大小姐的宠物狗啊,万一被她发现了可就麻烦了,届时还不得说我们二小姐强抢了她的宝贝?”香果难得地以着长辈的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她觉得二兰这丫头虽然聪明厉害,但到底还是个孩子,喜欢小猫小狗的也情有可原。
晏晓梵和甜杏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香果的说法。
“还是还回去吧,二兰?”晏晓梵眼巴巴地瞅着艾澜,时刻警惕她怀里抱着的小狗。
“若是大小姐同意送给我,是不是就可以留下它了?”艾澜问。
晏晓梵、甜杏和香果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她们觉得晏晓婉绝对不会将雪团送人的,尤其是送给梵语居的人,是以她们很是肯定地冲艾澜点了点头。
艾澜笑了笑,没说什么,抱着雪团便出了院子。
艾澜抱着雪团去了婉清居,不多久便出来了,之后便照常去绣房去向哑姑学刺绣。
待艾澜从绣房出来后,便朝梵语居走去,路上不巧遇到了冷平和两名小厮,见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了好几名面带娇羞,眼含柔情的婢女,显然是被冷平招引来的。冷平面无表情,而冷平身后那两名长得不咋地的小厮却是与有荣焉,沾沾自喜,走路都是高昂着下巴,鼻孔朝天的。
见冷平三人走过来,艾澜自动退到一旁给他们让路,本以为目不斜视的冷平不会注意到她,却不想那厮竟停下脚步,莫名其妙地回头望了她一眼,且接下来的心理活动,让她不自禁地朝他翻白眼,大声骂了句:“色︶狼!”而后转身走人。
冷平被艾澜骂得一愣,而那两名小厮却是当场火了,这小丫头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当面辱骂他们的师傅冷管事,说着就要抄起袖子去教训艾澜一顿,却被冷平喝了一声才讪讪地收手。
冷平在前头走着,想到艾澜刚才骂他时的不屑眼神,他有些恼怒,但更多的是羞窘,脸上不知不觉爬了两抹红晕,步速也不自觉地加快,后头跟着的两名小厮需小跑着才追得上。
艾澜回到梵语居,香果瞧了艾澜一眼,忽而咋呼呼地说道:“二兰,你,你的胸,啥时长得这么大了?”
艾澜再次翻了个白眼,香果这丫的居然和冷平那厮一样,见她胸口鼓起来的第一反应不是她藏了东西在身上,而是她的胸变大了,这到底是什么脑回路?
艾澜松开环在腰间的手臂,忽而一个活物自艾澜那宽大的比甲内跳了出来,“汪”了一声便朝艾澜摇尾巴。
香果“啊”一声跳开,甜杏和晏晓梵闻声也纷纷出来,一见还是那只小狗,立时大惊失色。
“二兰,你怎么还将那只狗带在身边?”晏晓梵无比怨念地说道,看着眼前的短毛小白狗,身上还穿了一件藏蓝色的小马甲,脖子上围了一个打成蝴蝶结的黑色带子,虽看起来滑稽讨喜,但狗终归是狗,会咬人的。
“二兰你在哑姑那里呆了一个时辰,成果就是小狗身上的这件小马甲?”香果似笑非笑地瞧着那穿衣服的小狗依偎在艾澜的小腿旁,乖巧地摇着尾巴。
艾澜不理会香果的揶揄,正色道:“你们不是说只要大小姐同意将这只狗送给我,我就可以养吗?”
晏晓梵、甜杏和香果纷纷不可思议地看向艾澜,疑问由甜杏问出口:“这么说大小姐答应了?”怎么可能?不可能吧?大小姐那人怎能舍得?
“字据还在这里呢,由不得你们不信,对了,这狗以后不叫雪团了,叫小白!”艾澜从袖内拿出一张字据抖了抖,说道。
这回晏晓梵三人无法再反对了,只是在心里暗自腹诽,小白这个名儿哪有雪团有气质?真不知大小姐这回怎么就舍得将自己宝贝得要命的宠物狗送给二兰了?想不通!
艾澜蹲下身抚摸小白的脑袋,看着小白舒服地眯起眼,她的心情很是愉悦。
其实晏晓婉之所以舍得将小白送给艾澜,不过是因为艾澜告诉晏晓婉,小白最喜欢吃粪便,尤其是四少爷拉的那种稀稠黏糊的黄金便便,有些洁癖的晏晓婉一听立时便恶心得想吐,再加之之前小白的那一咬,怎可能让小白再近她身。
这时艾澜又道,小白跑到梵语居,二小姐及几名婢女被吓得上蹿下跳,哭闹不已,唯有她一人不怕狗,二小姐这才派她将狗送过来。
艾澜夸张地表现出自己非常喜欢小狗,并作出对狗依依不舍的模样,晏晓婉灵机一动,她正愁找不到机会膈应晏晓梵呢,于是便将小狗送给了艾澜,艾澜故作受宠若惊状,还有些不相信,又说害怕二小姐责怪她是她自己做主留下小狗的,于是晏晓婉便出了一张赠送小狗的字据给艾澜,而艾澜便光明正大地拥有了小白。
小白成功入住梵语居,尽管晏晓梵、甜杏和香果三人避小白如蛇蝎,但小白依旧心胸宽大地冲她们摇尾巴表示友好。
晨间锻炼时,艾澜领头,小白垫后,见到哪个慢下来的,便汪汪两声,无需艾澜督促,慢下来的那个人自会拼命跟上,而小白越发撒欢地跟着队伍跑。
于小白来讲,在梵语居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堂,不仅能与它最喜欢的主人时刻在一起,而且每天晨间还有那么多人陪着它遛弯,虽然除了主人以外,其他人似乎很怕它,但却比在婉清居来得好,至少不会有下人因为受了大小姐的责罚而将怨恨投注到它身上,时常会在背地里虐待它,或掐或扭,或阴沉沉地瞪着它。
小白迎着晨风跟在队伍后头跑,倾听竹林间鸟鸣的清幽,感受晨间空气的清新,四肢注满了活力,很是欢快的模样。
终于跳完一千下的众人无力地瘫坐在地上,闭着眼,在清风中慢慢舒缓自己的呼吸。
晏晓梵感觉有东西在触碰她撑在地面上的手,还是温热且湿漉漉的,晏晓梵以为是甜杏在逗她,遂半睁开眼道:“甜杏,别闹……”话未说完,眼里映入的却是一团雪白,而方才触碰她手背的恰是那团雪白的红舌头,晏晓梵“啊”一声爬起来便避开一丈远的距离,身形敏捷迅速,丝毫不像是方才累到无力的模样。
小白汪汪了两声,才近前一步,晏晓梵便哇哇叫着朝后退两步,一边退一边带了哭音叫艾澜:“二兰,你快点将小白抱过去啦,好可怕……”
艾澜想不通晏晓梵她们为何会害怕,伸手招了招,小白便摇着尾巴亲昵地绕着艾澜的小腿打转。
而晏晓梵被狗吓得哇哇叫一事很快便传进晏晓婉的耳朵内,于是她的心情从未有过的舒畅愉悦,就连静水替她梳头时失手扯了她两根发丝,她都好脾气地没有发作。
眼瞅着就要到月中了,晏晓婉、晏晓婷、晏晓蕊以及晏晓玉都在她们姨娘的督促下准备了起来,穿的戴的妆扮的无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就指望着能在陈老夫人的寿宴上艳冠群芳,大放异彩。
为此,晏晓婉不嫌麻烦地又去了一回梵语居炫耀,言语间满是冷嘲热讽,无非就是说晏晓梵胖,有碍观瞻,幸好没出去,出去也是给侯府丢形象,晓得的明白侯府里只有晏晓梵一人是胖子,若不晓得的还以为侯府所有的小姐们都是胖子呢!
最后又炫耀了自己手腕上戴着的翡翠镶红宝石的镯子,以及头上插着的累丝镶金刚石的蝴蝶金步摇,走起路来,那薄如蝉翼的金色蝶翼便会颤悠悠晃动,宛如活生生的蝴蝶一般,美得灵动晃眼。
晏晓婉奚落完晏晓梵后,见艾澜抱着小白站在门口,晏晓婉心情好,便忍不住伸出纤纤素手,温婉出声:“雪团,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然,小白很有性格地别开脸依偎在艾澜怀里,鸟都不鸟她。
晏晓婉一时有些尴尬,笑容还僵在脸上,而这时艾澜说了一句:“真是不好意思,大小姐,小白认生。”
闻言,晏晓婉原本压过晏晓梵一头的好心情瞬间被怒火所取代,恨恨地骂一句:“吃里扒外的畜生!”而后甩袖走人,静文静水战战兢兢地跟上。
艾澜在后头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大小姐慢走,有空再来玩啊,小白下回再见着您或许就不再那么认生了!”
晏晓婉气得停住脚,转过头恶狠狠地瞪向艾澜,却不想人家已经抱着小白背对着她了,晏晓婉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于是朝自己的大丫鬟静文静水低吼:“你们两个没用的废物,难道连二兰那个小丫头也骂不过吗?由着她来气我?”说着,恶狠狠地朝两人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静文静水登时疼得眼泪汪汪,但却只能拼命咬紧牙关不吭声,否则会被掐得更狠。
晏晓婉走了,甜杏和香果瞬间满血复活,一个挤眉弄眼地学着晏晓婉的搔首弄姿,柔声细语,一个学着艾澜淡然着一张脸孔说出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学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晏晓梵原本还因晏晓婉的嘲讽抑郁不已的,见那俩活宝的模仿,不觉又笑出声来,但笑着笑着心里又涌上一股悲苦来,从小到大,她还从未出过侯府呢,每回姐妹们出去赴宴,她都是躲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她们穿着漂亮的新衣裳兴高采烈地走出去,没人想到要捎带上她这个小胖妞。
而当姐妹们回来后,她们又会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谈论着宴会上豪华的摆设,精美的吃食以及美轮美奂的景观,而唯一会注意到她的晏晓婉,每回都会对她冷嘲热讽一番,见着她自卑如泥地蜷缩着身体躲在一角晏晓婉会异常愉快。
而这回也同样如此,陈氏绝对不会带她去赴宴,这么多年来,她早已经习惯了,只不过偶尔想起还是会觉得伤心难过,而每当这时,她便会愈发思念她那早已死去的娘亲。
“二小姐,添香园的碧彩求见。”甘草进来通报。
晏晓梵点头,不多会儿甘草便领着碧彩来到正房。
碧彩是添香园守院子的三等婢女,也是上回过来叫艾澜去添香园的那个小丫头,虽穿着与一般三等婢女无异的豆灰色比甲,但她那高昂的下巴,以及倨傲的眼神让她看起来很不好相与。
甘草默默地看了碧彩几眼,心道,同样是三等婢女,不过是在添香园当差而已,她究竟觉得自己哪里就比别人高高在上了,德行!甘草一边想着,一边转身走了出去。
“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晏晓梵问。
碧彩也发现晏晓梵最近瘦了,也比以前好看了,但比起她们来还是胖很多,于是在心里对晏晓梵鄙视了一番,板着脸开口道:“回二小姐,夫人让奴婢来通知二小姐一声,明日的寿宴夫人会带着二小姐一同前去,希望二小姐提前做好准备。”说着又将手里捧着的两套藕荷色比甲及月白中衣递给一旁站着的艾澜。
“给我的?”艾澜虽是问句,但语气很肯定。
碧彩怔愣了一下,心道,她还没说呢,这小丫头怎么知道的?不过也对,这小丫头已经被二小姐提拔为一等婢女了,虽然还穿着三等婢女的衣裳,而此刻她拿来了一等婢女的衣裳,这小丫头能猜到也在情理之中!
碧彩一瞬间心里闪过一连串思绪,随即不屑地挑起一边眉尾,道:“是的,夫人说既然二小姐已经提拔二兰为一等婢女,想是二兰伺候得好,二小姐信任她,故而已经与账房说了从这月起便让二兰领一等婢女的月例,这是春季的两套衣裳。”
“是吗?母亲真是想得周到,替我谢谢母亲!甜杏!”晏晓婉听到艾澜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一等婢女了,心里很高兴,便让甜杏赏了碧彩一个荷包。
碧彩捏了捏荷包,估摸里头也就几十文的样子,嘴巴几无可微地撇了撇,眼神里的不屑一闪而逝,心里暗骂晏晓梵抠门小气!
艾澜实在看不惯碧彩的这种功利小人的嘴脸,待碧彩刚想道谢并将荷包收入袖内时,艾澜迅速将那荷包抢了回去,碧彩一怔,随即恼怒地瞪向她:“你做什么……”
艾澜直接打断碧彩的话,笑道:“二小姐,这碧彩姐姐乃是替夫人传话办事的,明明碧彩姐姐是谨小慎微,明明白白做人的,咱们可不能因为感谢她,就让她背上收受贿赂的坏名声,不然让夫人知道了,还以为是咱们故意想要收买碧彩姐姐让她替咱们在添香园做奸细呢!碧彩姐姐,你说呢?”
碧彩气得咬牙,但也只能硬忍着笑道:“二兰说的是,既如此,那碧彩便去回复夫人了!”说完便气呼呼地离开了梵语居。
晏晓梵晓得艾澜刚才这么做是在维护她,因为碧彩接到甜杏给的荷包时,眼里闪过的不屑被她看到了。
这么多年了,她在侯府里见多了,别说其他院子里的下人如何瞧不起她了,便是她自己院子里的下人也对她不甚恭敬,虽然甜杏和香果一直尽力在保护她,但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自从艾澜来了之后,她才觉得自己慢慢地有了些信心,甜杏和香果再也没有因为她受人欺负而暗自为她流泪了,如今的每一天都让她觉得有了明艳的色彩。
香果用胳膊肘捣了捣艾澜,调皮地眨眨眼:“二兰,恭喜你,终于成为真正的一等婢女了,还有刚才你的做法真是大快人心,你没瞧那个碧彩临走时脸色铁青铁青的,估摸气得不轻!”
甜杏也愤青道:“就是,这些个小蹄子,不过是个添香园三等的粗使丫头,居然也敢在咱们二小姐面前摆架子,真想抽她!”
艾澜将那荷包重新还给甜杏:“这种势力小人,便是赏了她也落不着好,既如此,何必再赏?”
甜杏和香果纷纷点头。
艾澜瞧着晏晓梵、甜杏和香果三人似乎忘了什么事,或者说她们因为从没奢想过,以至于碧彩方才通知了她们,她们也选择性地忽视了。
“二小姐,夫人已经决定明日要带您去赴宴了,时间不多,你这会儿该准备准备了。”艾澜提醒道。
晏晓梵、甜杏和香果三人愣了愣,忽然一下子爆发出来,甜杏和香果一边围着艾澜大声确认“当真如此吗”,一边喜不自禁地咧开了嘴。而晏晓梵也因高兴而显得有些慌乱,不停地绞着手中的帕子,一时间千头万绪的,心知该准备了,但却不知该准备什么。
艾澜又不禁叹气,眼前的这主仆三人分明就是从未出过牢笼的鸟雀,一听可以出去了,一边高兴,一边又情怯患得患失起来。
“二兰,你说咱们二小姐出去赴宴,除了要穿上漂亮衣裳,再精细妆扮一番外还要准备些什么啊?”甜杏一边问,一边跑到内室去帮晏晓梵找明日要穿的衣裳。
“二兰,要备打赏用的荷包吧,荷包里要装多少?少了那些人会瞧不上,多了,咱们又负担不起。”香果急忙去翻找以前做好的荷包,虽然夫人从不克扣二小姐的吃穿用度,但若想再多也是没有的,不像大小姐时常有吴姨娘给的好东西。
晏晓梵坐在椅子上也是心神不宁的,虽然准备工作无需她亲自动手,但她心里却一直平静不下来。
艾澜此时想的是陈氏的反常举动,若陈氏真想带晏晓梵去赴宴,那么早该通知晏晓梵了,怎么说陈老夫人也算是晏晓梵的外祖母,晏晓梵去赴寿宴,少不得要准备贺礼的,多少不说,总归是一份心意。
据她所知,晏晓婉、晏晓婷那几人都是早早便开始准备贺礼了,而晏晓梵因为一早就认为自己不可能会去,故而没有准备贺礼,如今陈氏突然在寿宴的前一天来通知晏晓梵去参加,总感觉不单纯。
自从艾澜来到梵语居,晏晓梵每日请安都要带着她,外人不难看出晏晓梵对她的信赖和看重,而这回若是去赴陈老夫人的寿宴,晏晓梵势必也会带着她,不过她在账房那里登记的仍是三等婢女的身份,若是带出去总有些不好看,毕竟从没有哪家千金跟着嫡母出门赴宴带着三等粗使丫头的,她们身边跟着的从来都是贴身伺候的一等大丫鬟。
而如今陈氏派人将她的一等婢女衣裳送来了,这充分说明陈氏希望晏晓梵去赴宴时带着她。不是她自负,她觉得陈氏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她了,若不然也不会时常称病不出添香园了。
想至此,艾澜微微眯眼,而这时突然听晏晓梵大叫了一声,艾澜不禁看向晏晓梵,见她正拧着眉头,不自觉地啃着自己的大拇指,一脸纠结。
“怎么了,二小姐?”甜杏探头过来问道。
“我想到明日去赴宴时,是要备贺礼的,毕竟是外祖母的寿宴,时间这么紧,我要准备什么才好?”晏晓梵捧着脸有些泄气道,“其她姐妹都准备了贺礼,若是我两手空空地过去亦或是拿出的贺礼很寒碜,这明摆着是去丢脸的,我看还是算了,等会儿我回了母亲就说身体不适不去了……”
“怎么可以不去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下回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呢!二小姐,你可千万不能不去啊!”甜杏无比殷切地看着晏晓梵,与其说她希望晏晓梵去赴宴,不如说她只是希望跟着晏晓梵出去开开眼,见见世面。
“可是,我要送什么贺礼呢?母亲那里肯定是不会管我的,但我若让母亲丢脸了,回来后也不会有好果子吃,而且以后恐怕再也不能出侯府了!”
“不然,二小姐就画一幅祝寿的画吧!”香果提议。
“不行,我平日里都是随便乱画的,根本不能拿出去见人!”
“若是写字呢?奴婢听说过有人送寿礼就是送那种写了一百个不同形体的寿字!”甜杏又道。
“我哪有那种大才呀,便是平时的字,也不过将将能看而已!”
三人急着在想送什么贺礼,想来想去还是一团乱,最后还是不约而同地看向艾澜,希望她能给她们支个招。
艾澜道:“时间紧迫,做不了别人擅长的,那就只能做咱们自己比较擅长的,不如用针线做个‘福娃贺寿’的布偶如何?”
虽然晏晓梵、甜杏和香果三人不知布偶是什么,但既然艾澜说了,她们就觉得一定能成,于是将梵语居全员召集起来,插上院门,分工动手做起来。
梵语居内,属葡萄和水梨的针线活做得最好,而她们也一直想找机会抱上艾澜的大腿,于是这回的差事做得分外用心。
钟嬷嬷虽然不大有精神,但对于艾澜分给她的活儿,她还是小心谨慎地去做了,生怕艾澜一个心情不爽,害了她一家子。
就连粗使婆子陶嬷嬷和沈嬷嬷也被艾澜拉过来帮忙,将库存的丝绵用手扯蓬松再掺入细碎的绫绸以作布偶的填充物。
如此,一院子人一直忙到晚间亥时才完工,虽然神经一直绷紧,生怕有什么差错,但完工后,看着眼前新奇漂亮的成品,众人心里不禁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见贺礼已成,晏晓梵每人赏了一个荷包,虽然只有几十文,但众人还是很开心,毕竟这种团体合作共同努力做好一件事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就连钟嬷嬷看着那布偶时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翌日,因为要赴宴,艾澜便没有让她们再做晨间锻炼,怕时间不够。
晏晓梵寅时便醒了,甜杏和香果忙着替她更衣打扮,而艾澜则洗漱完毕后带着小白出去遛弯。
今日不光是晏晓梵起得早,陈氏、晏晓婉等人亦早早起床梳妆打扮了,老夫人也是要去的,是以也早早起了床。
艾澜带着小白在内院转了一圈,又跑到大杂院去和槐花枣花闲聊了一会儿,到了卯时二刻便去厨房将晏晓梵的早膳以及梵语居所有下人的早膳领了回去。
艾澜回到梵语居时,晏晓梵已经拾掇好了,但见她今日穿了一件粉蓝绣淡粉缠枝花的褙子,同色的多层云纱长裙,腰身处浅浅掐出两抹弧度,使得原本圆润的身材多了几分曲线流畅的匀称感。
晏晓梵依旧梳着流云髻,发间只簪了一枚水蓝色的玉钗,周围点缀了一些粉蓝色的珠花,白皙的面颊没有涂抹脂粉,只润了香脂,画了柳眉,整个人显得清新亮丽,淡雅姣美。
“二小姐,您真好看!”甜杏和香果看着这样的晏晓梵,心里着实高兴,她们做梦也没想到昔日的那个畏缩怯懦的二小姐会像今日这般美丽。
晏晓梵被这两个丫头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别开脸不理她们。
待用完早膳漱了口之后,那个叫碧彩的小婢女已经过来催了。碧彩过来通知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临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艾澜一眼。
晏晓婉她们都是带着贴身的两个大丫鬟,而晏晓梵却带了三个,没办法,晏晓梵离不开艾澜,而甜杏和香果两人也都想跟着去,于是晏晓梵便决定都带着了。
晏晓婉见了,又开始酸了:“二妹妹真是姗姗来迟,母亲和我们就等着你了!”瞄了一眼晏晓梵身后跟着的三个大丫鬟,继续道,“二妹妹真是身娇体贵,居然带了三个大丫鬟,母亲说了,便是侯府的一个丫鬟,出去也是咱侯府的脸面,二妹妹带着的这些……”说着便显出一脸无奈又同情的表情,“唉,胖的胖,小的小,这若是带出去,人家指不定会说什么呢!”
晏晓婉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让晏晓梵自己主动退出,一个死胖子还想出去赴宴,没得丢了侯府的脸面。
晏晓梵被说得涨红了脸孔,但还是硬气地回了一句:“大姐姐管得够宽,今日是外祖母的寿宴,我去为外祖母贺寿不是理所应当吗?至于我的丫鬟,那就更不用大姐姐操心了,佛曰相由心生,我看着她们挺好,怎么大姐姐就看不到她们的好呢?”
晏晓婉没想到晏晓梵会反驳她,而且还隐晦地讽刺她的心地不美,故而看人也是不美的,晏晓婉生气了,张口道:“二妹妹说得好听,今日我和三妹妹、四妹妹、五妹妹,每人都只带了两个丫鬟,你却带了三个,凭什么?”
晏晓梵被噎住,甜杏和香果也不由地缩了缩脖子,都是因为她们要跟着二小姐,才让大小姐拿住由头来欺负二小姐的,她们有些后悔跟来了。
“回大小姐,因为咱们二小姐是侯府唯一正经的嫡出二小姐。”抱着一个小巧的红漆木匣的艾澜忽然开口回道。
此言一出,晏晓婉被噎住,而站在一旁看戏的其他三位姐妹也不由地暗暗恼怒起来,一来怪晏晓婉多嘴多舌总爱招惹晏晓梵,二来怪晏晓梵的那个小丫头牙尖嘴利说出口的话能活活气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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