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通文馆的亲传弟子,再到跟火窑大匠学艺的打铁奇才,便这样被宁海禅一锤定音坐实了。
看得出,叱咤义海的宁无敌,确实不太在意这种事儿。
就连讨要东西,都是走个流程。
按照其他武行门派,自家的宝贝疙瘩,认别人当师傅。
哪能轻易了结!
首先广邀各路同道作为见证,其次大摆数天的流水席把阵势弄大。
最后双方长辈互换名帖,说上一番场面话,才算保住各自的招牌与名声。
“见过黎师傅。”
白启再上前几步,对着黎远躬身一拜。
行的是揖礼,双手抱拳置于胸前,乃是敬师长之意。
“甚好!甚好!那我今日便不做叨扰了,回去备足各类礼品,再来登门!”
黎远笑得合不拢嘴,他这辈子最大念想就是铸造一口神兵。
但九焰回浪锤再怎么精妙绝伦,也不可能一个人做两份事儿。
打铁是一主一副,师徒配合无间,才好锤炼珍稀铁料,提取诸般特性熔炼于一体。
像老三黎钧的人熊腰,祝守让的百炼手,都是适用于做匠人的武骨。
可身体条件再如何出众,也及不上简简单单的天分二字。
“握住锤子,就能打出百炼的顶尖大材!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这种人不当大匠,实在埋没禀赋!”
黎远心下激动,瞅着白启毕恭毕敬的乖巧模样,越发顺眼。
什么星辰铁、灵砂、玉髓,相比之下,便无足轻重了。
他并非一毛不拔的地主老财,守着那堆家底直至躺进棺材。
一个活生生的衣钵传人,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到时候把自個儿的九焰回浪锤,以及鸿鸣号的招牌代代传续。
哪怕百年之后,每当提及这些,总归略不过黎远的名字。
巧匠能匠,为的是养家糊口,大匠神匠求的是传世千秋!
自身追求不同,肯付出的代价也不一样。
“阿七跟着你打铁没问题,但他当务之急,是入骨关,换汞血。
学艺之事,且等到明年开春,这阵子我得好好调教下,哼哼,秋长天啊秋长天,谁说宁海禅教不出好徒弟!”
瞧着黎远乐呵的模样,宁海禅忍不住提醒道。
阿七学的是火窑手艺,可人依旧挂在通文馆名下,自个儿发掘的好苗子,哪能便宜老黎这种粗汉子。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手艺之重岂赶得上武艺之高,宁师傅,我先告退了。
七郎,有空多来瓦岗村转悠几圈,兽栏还养着好几头精怪,专门供你食用。”
黎远满脸堆笑,毫不遮掩以利诱之的小心思。
宁师傅的确武功绝顶,一人压服义海十七行,但功法秘笈之流,最多算是底蕴积蓄,省却徒弟走弯路的时间。
通文馆搬到黑河县,绝称不上家底富裕,论及其他的外物,哪能比得上日进斗金的火窑。
这一点,他清楚得很。
十年前离开义海郡,宁海禅所要之物,唯有那块黑底金字大匾,与这座耗费巨万建成的大宅子。
其余的东西,一样没拿。
兽栏豢养的精怪,武道修炼的珍品,诸般熬炼大药的宝植……以宁师傅的性子,压根懒得捣鼓。
“老黎,当我面儿,勾搭我徒弟,你胆儿肥啊!”
宁海禅打趣一句,也未着恼,他向来过不惯手里余财的舒坦日子,能够维持通文馆正常运转便行了。
“少爷常说,他想要的东西,都在别人的口袋里,等啥时候缺了,再去取。”
老刀适时地插一嘴,听得白启眼角一抽,好一个“邻居囤粮我囤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瞎说,我生平与人为善,岂会做这种恶事!”
宁海禅板着脸呵斥道,他这辈子从未行过抢掠之实,都是别人先动的手。
再者,合家上下全都打杀干净,那些财货外物留着也浪费,不如物尽其用,拿来供养己身。
“哈哈,宁师傅是无拘无束的逍遥人,我等俗流哪能比得上。”
黎远笑着拱手,大步离开,翻身骑上那匹踏雪良驹,冲散怒啸的寒风。
回程的路上,他还得仔细琢磨一番,应该怎么编圆这段故事。
白七郎被自己的打铁手艺所折服,跪立风雪三天三夜,以求拜师?
会不会有点太假了?
……
……
等再见到宁海禅,已经是两个时辰后,这位宁教头刮去胡须,换身衣袍,修了修边幅。
俨然又恢复成那个刀眼冷眉,玩世不恭的不羁样子,再佩一口刀,便是长相不凡的江湖野客。
“老刀说你做局当众杀了祝守让?”
宁海禅坐在得真楼二层,这一次没整门窗大开八面进风的雅趣活儿,难得正经。
“嗯,既然是通文馆压的血债,做徒弟的,自然要为师傅清掉这笔账。”
白启沉声应道。
“为师果然没看错人,你的确比你大师兄更能决断。他当年出师游历,头一回受伤,差点瞎一只眼,便是因为一个冒家的孤魂野鬼。”
宁海禅赞赏道。
“那人都未拿捏气血,却让已经迈入骨关,炼银髓的阿成濒临生死一线。”
白启眼光闪烁,接过话:
“妇孺?”
宁海禅欣赏之色更浓厚:
“为师就喜欢伱这个聪明劲儿。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得知他是通文馆的弟子,饭菜下毒,半夜刺杀……高门大族是一棵树,我伐其主干,斩其枝叶,可根系扎进地底,总归有些没被拔起的。
十世之仇,犹可报也,天公地道的事儿,人要杀你,你当杀人,但你大师兄心慈手软,看不破这一层,所以背不起挂在大厅的那块匾。”
白启心头一跳,选择沉默。
“你小子,我又没死,命长得很,轮得到你撑通文馆?说这事儿,只是提个醒。
以后出门人生地不熟,千万别报为师的名字,我早年有些年轻气盛,仇家确实太多。”
宁海禅失笑,随后又道:
“遇到嚣张的大族,就讲你是黎远的弟子,若撞见跋扈的大宗,便……自称义海郡野道士秋长天之徒。”
又是秋长天?
他肯定欠了师傅很多钱,不然哪能这样尽心尽力背黑锅!
“徒儿记下了。”
白启点头称是。
行走江湖,谁还没几个小号!
“罗汉手,龙行掌,缠丝劲,白猿功,这四门武功练到大成,我再传你心意把,通五部,贯内外,方授真功。”
宁海禅亦有些意外,他这个徒弟练武的悟性,真是一等一。
这才过去多久,就把寻常人钻研半辈子的上乘功夫,学会七七八八,大差不差。
“师傅,二练骨关,须得用到精怪真血,梁伯让我从柴市购入一些……不知啥样的精怪比较合适?”
白启主动问道。
“世间精怪数不胜数,大多归为飞禽、走兽、水族三种,各有增益效果。
比如你天生亲水,若以一头三四百年气候的鲟龙,熬炼真血,浇灌全身,可能再添几道水纹。
通常来说,走兽壮骨,飞禽强身,这种事都看缘法,也没个确切定数。
你是不是想问,通文馆可有收藏厉害的精怪真血?”
宁海禅斜斜躺在罗汉床上,瞅着巴巴望着自个儿的小徒弟。
“师傅洞察秋毫,徒儿想得啥都瞒不过你老人家。”
白启赶忙吹捧,从他一练筋关泡药浴开始,通文馆但凡拿出手的东西,货色都是一流,柴市未必比得上。
与其求别人,不如找师傅!
宁海禅无动于衷:
“小机灵鬼!为师是一两句好话就能收买的?”
白启闻弦歌而知雅意,掏出早已准备的几张小纸条,双手献上:
“徒儿又从浩瀚书海当中,寻出一些配得上师傅绝世风姿的金章玉句,还请师傅过目。”
宁海禅顿时来了精神,一把坐起,逐个扫过:
“……妙啊!真是妙!除了妙,为师都想不出别的话了!”
白启心下腹诽,很怀疑宁无敌悟性妖孽的相关传言。
得真楼内藏书丰富,师傅你每天看个几本,吟诗作句还不是信手拈来,至于剽窃徒弟么!
“你是为师的亲传,你要迈入二练骨关,为师岂能不上心。成气候的精怪真血……”
宁海禅衣袖一扫,毫无烟火气的收起几张小纸条,清了清嗓子道:
“通文馆的确没有。”
白启一愣,旋即很想把那些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显圣佳句抢回来。
“你看,又急。”
宁海禅顿了一顿,侧身望向五百里山道的方向:
“这种遍地都是的玩意儿,何必费心收藏,你要啥年份、啥种类的,说一声,为师给你现宰现杀,保证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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