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知县看到来人,当即急忙站起来行礼道:“下官见过黎大人!”
王越看到出现黎光明,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在大明的地方上,真正话事的已经不再是百里侯,地方上的知县终究是刚进入官场的三甲进士或者是熬资历上去的举人,压根很难真正掌控一县之地。
黎光明是景泰五年的进士,前些年以顺德知府致仕,享受朝廷四品官员的退休待遇。虽然他的仕途并不亮眼,但终究在官场打拼了三十载,已经编织了一张人脉关系网。
现在回到京山县,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整个京山县乡绅的带头人,自然能够拿捏住没有背影的肖知县了。
肖知县看着黎光明一声不吭的模样,又是堆着笑脸道:“黎大人,请坐!”说着,对旁边师爷催促道:“上茶,快上好茶!”
“王公,你刚刚便不该发此一问!刘家谟乃本县的童生,亦是老夫的门生,虽说今功名不显,但亦学得礼孝仁义,又岂会做出此等蝇营狗苟之事,分明是那奸民目无王法!”黎光明瞥了一眼王越,便给这个案件定调道。
王越对案子经过了调查,自然不会认同这个说法道:“据胡大牛所说,仅是喝了一碗茶的工夫,放在桌面上的盐便已经不翼而飞。当时周围只有刘家谟拿着一包盐离开,不是他偷窃还能是何人所为呢?”
“王公,你此次是错信了人!”黎光明心里并没有将这个被朝廷谪居安陆之人放在眼里,便十分肯定地道。
黎光明看着王越板着脸不答话,便陪着笑脸讨好地道:“黎大人,此话怎讲?”
“不瞒王公,那间盐行乃老夫家里的产业!老夫亲自询问掌柜得知,那日掌柜并没有见到胡大牛前来买盐,倒是看到刘家谟买盐后到了隔壁的茶馆,随后便发生了刘家谟遭恶民抢盐伤人之事!”
“呵呵既然如此的话,那么这个案情便明了,胡大牛抢盐伤人明日本县便可定其罪!”肖知县当即附和地道。
王越深深地望了一眼颠倒是非的黎光明,便压着火气进行询问道:“胡大牛若不是前来京山县购盐,因何至此?”
这
肖知县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人家风餐露宿跑来京山县自然不是为了观光,而胡大牛买盐的动机显得十分充足。
反倒是刘家谟的买盐行为更值得商榷,且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买盐,而且亦是这么巧只买上一斤。
黎光明接过侍女送来的茶盏,嘴角微微上扬地道:“王公恐怕有所不知,近期京山县多有山贼出没,胡大牛所携的钱财被人劫夺亦是不足为奇!”
“王公,此事本县可以作证,近期京山境内确实有山贼出没!”肖知县当即连忙进行表态地道。
黎光明轻呷一口茶水,又是进行推敲地道:“或者胡大牛见利忘义,看到刘家谟身子单薄,便行了抢夺的贪念!”
王越发现这地方的事情还真是有理都说不通,便望向眼前这位颠倒是非的退休官员质问道:“黎大人,真相究竟如何,恐怕你已经心知肚明,当真要如此冤枉于人吗?”
“王公,那你认为老夫教出的学生能是盗贼不成?”黎光明一拍桌面,当即针锋相对地望向王越道。
肖知县看到两尊大佛此刻隔空对视,两个人目光交集处似乎激发电光火花,不由得缩了缩自己的脑袋。
现在明显已经不是胡大牛和刘家谟的事情了,而是王越和黎光明的一场角力。前者是想要替胡大牛讨要公道,而后者则是捍卫个人的声誉,他教的学生都是道德君子。
次日,天空显得灰蒙蒙的。
京山县衙公堂,身穿七品官服的肖知县坐在堂上主审,身穿华服的黎光明和身穿布衣的王越旁听。
黎光明手里捧着茶盏,坐在左边的大师椅旁听,脸上的笑容渐浓。
“县尊大人,小人是盐行的掌柜,并没有见过胡大牛到店里买盐!”
“错了,错了,我去你们店里买盐,你还给我便宜了十文钱呢!”
“县尊大人,或许可能是有来过,但店里来来往往的人着实太多,小人记不得了。只是刘家谟那日确实到小人店里来买盐,他是咱们县的生员,小人记得真真切切!”
“县尊大人,小人是茶馆的掌柜,当时胡大牛进店里讨要免费的粗茶水,但当时并没有见到他携带盐包!”
“错了,错了,你当时还指着我拿的盐袋,说这盐袋绳结一看便知道是李四绑的!”
“县尊大人,此事小人当真没有印象,倒是见到刘家谟带着盐包进来喝茶,喝完茶付了银钱便带着盐包离开,后面便是他跟这个外乡人起争执了!”
“老父母,学生刘家谟乃本县童生,那日购盐之时便被此人尾随,喝完茶见他在店中,所以便匆匆离开!”
“错了,错了,童生老爷,老汉没有尾随你,我只是听人说有免费粗茶,所以才过去讨茶解渴!”
“老父母,学生乃读圣人书、行圣人道之人,今竟遭如此污蔑,学生名节受损,还望严惩这个刁民!”
肖知县在传召证人和当事人刘家谟上堂后,又是望了一眼旁边坐着的黎光明,当即重重地一拍惊堂木宣判道:“经本县查明,本县童生刘家谟购盐到茶馆离开之时,遭胡大牛抢盐伤人,依大明律当处徒期三年,特杖三十大板以儆效尤,退堂!”
“冤枉啊!老汉真的是来京山县买盐的,此次真是误会啊!”胡大牛听到这个判决,当即跌坐在地道。
王越一直是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旁听,当看到胡大牛被打完板子拖下去的时候,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即便是在军旅之中,那亦得将对与错讲得清清楚楚,哪像现在如此颠倒是非黑白。
一个辛辛苦苦耕作一年用粮食换点银钱风餐露宿过来买盐,结果买的盐被人偷了不说,而今还要遭受此等冤枉。
“徐大人,王公,下官刚刚让下人备了薄席,还请两位赏脸到后宅用餐?”肖知县从堂上走下来,显得十分讨好地道。
黎光明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端着胜利者的姿态望向王越。
跟王越光彩的履历相比,自己的仕途简直不值一提,只是能笑到最后才是最开心的。
尽管自己因参与党争而一度被治罪,但最终还是以顺德知府致仕,反观王越现在谪居安陆,而且在朝野上下都没有半点人脉资源。
作诗怨望,这种罪名原本就很牵强,结果满朝文武百官竟无一人替他说话,而今新君登基亦没有对他进行赦免。
虽然自己的境遇远远不如王越,但若是论到做官的话,自己比王越要强上一百倍。
“不必了,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王越自然不可能跟这种人坐到一起,当即起身告辞道。
黎光明看到王越如此不识抬举,便是冷哼一声道:“咱们两人同朝为官,为了区区一草民而伤了咱们两人的和气,这般当真值得吗?”
“老夫为的是公义!”王越有着自己的原则,当即便表明立场道。
肖知县看到两人又产生了摩擦,不由得又缩了缩自己的脑袋。
黎光明的心里同样不愤,便为自己鸣不平地道:“公义?若这个世道当真有这么多公义的话,为何老夫才情明明不弱于你,结果你封爵拜将军,而老夫最后才捞得区区一知府?”
“老夫心中有朝廷有百姓,你今如此戕害百姓,可真不怕报应吗?”王越自然不认同黎光明的逻辑,便是进行质问道。
黎光明望着被自己激怒的王越,显得十分轻蔑地道:“报应?就凭你吗?你而今不过一白身,拿什么来负责公义!”
正是这时,一个牢头急匆匆地跑过来汇报道:“不好了,胡胡大牛!”
“胡大牛怎么了?”王越看到牢头慌张的模样,不由得紧张地询问道。
牢头咽了咽吐沫,指着县狱的方向道:“他他刚刚不愿意接受输粟赎罪,结果一头撞死了!”
撞死了?
肖知县听到这个结果,当即便是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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