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斯滕斯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奔跑了。在他的记忆中,只有第一世他还是一名小小的奴隶兵的时候,曾经为了活命连夜跑出了七十多公里,逃离了敌人的控制区,也带回了敌人发动攻击的消息,不仅没有因为逃兵行为受到处罚,还得到了长官的嘉奖。而从那之后,在他两个世界的人生经历中,都再未经历如此高强度的逃亡。
“头儿!”
伊万自从决定突围之后,始终和加斯滕斯形影不离。加斯滕斯知道他的想法,是想做自己的最后一块盾牌。他心里感激,却并没有付诸语言。革命从开始到现在,牺牲的同志们不在少数,要对得起他们的牺牲,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革命传承下去,发展壮大。
“我们摆脱了么?”
加斯滕斯小跑了几步,停了下来。他的卫队和他一起停下,继而开始在周围做简单的布防。伊万两手驻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息,过了许久,才抬起头回答了加斯滕斯的问话。
“还没有……敌人一直追在我们屁股后面……”
敌人确实没有走远。如果仔细倾听,加斯滕斯甚至能听到身后远处传来的厮杀声。那是留下殿后的部队在和敌人做生死搏杀。为的,只是能给加斯滕斯多一点点时间离开。
“他妈的,要是有子弹就好了!”
喘息了一会,伊万重重骂了一句。要是他的游击旅和生产旅弹药充足,对付这些使用前装蒸汽步枪、没有列阵的敌人不要太容易,一波冲锋就能打的他们不敢冒头。可现在他们手里子弹寥寥无几,已经到了不到关键时刻不能使用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摆脱或者阻止身后数十倍于己方的敌人的追击,就变的困难无比。
“我们确实缺乏节约弹药的意识,也没意识到敌人的真实目的,才被拖到了现在”,加斯滕斯一路上已经反思过无数次。如果在进攻那些蒸汽大炮的时候能够更仔细的检查,如果在第一次摆脱敌人追击后能够果断脱离,如果在拿到补给后能够直接返回爱莲娜,如果……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如果和假设,可真正的道路只有一条。既然之前的选择把他逼到了这条路上,那他就只能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哪怕这条路布满荆棘,处处陷阱。
“头儿,这不怪你,是敌人太狡猾!”
到了这个时候,伊万还没忘记帮加斯滕斯圆话。或者说,在他的意识深处,他已经认定了加斯滕斯不会犯错,现在的困境,只是敌人的强大和时运的不巧所导致的,绝对和加斯滕斯的指挥无关。
“这件事我自己清楚”,加斯滕斯并没有因为伊万的话而觉得轻松,“我们现在的时间每一秒都是后方的战士用生命抢出来的,我们绝对不能浪费。再休息五分钟,我们出发。”
“好”,伊万站起身,看向身后。在浓重的夜色里,敌人使用的辉石照明灯在夜空中打出了长长的光柱。而在那些光柱下面,己方的士兵正在和敌人厮杀,用枪、用刀、用牙齿和手。
如果把目光放的更远一些,能发现在他们周围的广大区域内,无数的辉石灯光正在以他们为圆心收拢。虽然速度很慢,但是只要有些基本判断的人,都能意识到,当那个圆圈彻底收拢的时候,就是这只小小队伍的死期。
“这么下去不行,我再带两百人过去吧!只要能在敌人收拢包围圈之前逃出去,头儿您就可以回去爱莲娜。而只要您回去爱莲娜,我们就没有输!”
伊万的声音里带着焦急。出发时的六千余人一路打到现在,只剩两千三百多人了。超过三千名坚定的革命同志,超过三千名爱莲娜悉心培育的精英战士已经长眠在了这片土地上。而剩下的人,生命仍然岌岌可危。
“我去吧!”,接替贝兰其尔代行游击旅旅长职责的拉伦兹·沃伦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在逃亡途中,整个游击旅和生产旅的指挥部都始终和加斯滕斯一起行动,伊万的建议虽然声音不大,但是也被拉伦兹听到了。
“伊万同志是爱莲娜的老同志,军事斗争经验十分丰富,将来生产旅和游击旅的重建离不开他。这次带人断后,九死一生,不适合伊万同志。我拉伦兹大半辈子都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农奴,是头儿你给了我自由,教我认字,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做理想,什么叫做幸福。让我去吧,我烂命一条,受了头儿您这么多好处,也到了该回报的时候了。”
“两位旅长,这种事还是交给我们三团吧,我们三团还有四百多人,足够狙击敌人了。我们三团也是到现在幸存人数最多的人,之前干看着其他团的同志们牺牲,我们心里难受啊!现在敌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几位又都是根据地最宝贵的指挥官,没必要也绝对不能在这里送了性命。断后这种事,就交给我们吧!加斯滕斯主席,您下命令吧!我们游击旅三团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一定会保证完成任务!”
三团团长里维·沃伦的一只手已经断了,简单用撕破的衣服包了一下兜在胸前。那是在半天前的一次狙击战时,被敌人的大刀砍的,伤口深可见骨,直到现在都在渗血。可哪怕如此,他看向加斯滕斯的目光,都没有一点犹豫。
“让我去吧!”,伊万上前一步,“跟着头儿您从开始走到现在,我已经知足了!我坚信革命一定会胜利,我也相信头儿您告诉我们的那个社会,一定能够实现!这么久以来给头儿添了不少麻烦,现在也该我表现的时候了!我伊万·沃伦可是跟着头儿从敢死队出来的,论资历,论拼命,你们谁都拼不过我!”
“你少来!”,拉伦兹·沃伦一把挤开了伊万·沃伦,“贝兰其尔已经牺牲了,你要是再有什么不测,谁来带兵打仗?啊?你难道想让头放下爱莲娜的革命工作,天天带兵打仗不cd他妈别说了!”
加斯滕斯少有的发了脾气,“不过是去断后而已,真的就当你们一定会死?我教你们游击战是白教的?你们都给我听好了,维尔·沃伦和他的一团已经在为我们断后了,要相信自己的同志!现在,听我的命令,立刻出发!如果,如果真的还需要你们断后,到时候我下命令,你们谁都别他妈怂!”
“是!!!!”
在场的指挥官们齐齐行礼,继而开始沉默的做出发的准备。说是做准备,也不过是喝掉水壶中不多的存水,然后扔掉没有子弹的武器,把身上的负担减到最轻。而加斯滕斯一边收拾,一边强忍着眼眶的酸涩。也许是受了他自己一贯冲锋在前的指挥习惯影响,从恩斯滕省南部山区开始突围以来,除去已经牺牲的游击旅一团团长奥莱格·沃伦,生产旅和游击旅的五位团长,两位牺牲,一位正在带人断后,剩下的,三位团长和伊万他自己,没有一个表现出任何的胆怯之情。他即为这只悍不畏死的队伍感到骄傲,也现在所面临的困境感到悲伤。身为一只革命队伍的总的领导人,他必须随时随地牢牢记住,任何一个错误的决定,所付出的代价,都是鲜活的生命。
“出发!”
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这只正在突围的革命队伍再次出发。而在他们的身后,喊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只剩下了安静的月光,和那些死死咬在他们身后的辉石灯光,还在等待着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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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游击旅代旅长拉伦兹·沃伦带领两百名战士断后。加斯滕斯亲手帮他戴上了军帽。
五个小时后,游击旅三团团长里维·沃伦带领整个三团向加斯滕斯告辞,加斯滕斯和他拥抱了一分钟,祝他平安。
七个小时后,当太阳再次从东方升起照亮大地的时候,加斯滕斯和伊万带领着剩下的一千四百多名战士,回到了通往穆恩市的道路旁边。到了这里,距离他们的目的地爱莲娜,只有不到五十公里的距离了。他们终于成功的把第17军、第18军甩在了身后,接下来,只要他们拿出所有力气赶路,没有其他意外的话,当天晚上就可以赶到爱莲娜。
爱莲娜,只需要再坚持一天,就可以等来他们的领袖,他们的导师和主心骨。
加斯腾斯。
可爱莲娜,等的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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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加斯滕斯和他的队伍在道路旁遥望爱莲娜的时候,来自第21军的空笛声,正在洛山道口上方回荡。排列整齐的,精神饱满的尼格鲁东线司令部第21军的士兵们,正在蒸汽大炮的掩护下,列阵推进。而在他们的前方,已经因为激烈的交战变的面目全非的爱莲娜阵地,安静的好像一片墓地。
“都他妈的给我准备好!敌人不到射程不许放枪!听后面的鼓声,一起射击,听明白了么?!”
民兵二师三团副团长乔恩·沃伦的大嗓门打破了壕沟里的宁静。昨天的大雨让壕沟的底部到现在都还有些泥泞,可爱莲娜的民兵们已经无暇去顾忌脚底的泥水。他们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枪,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的敌人,有人紧咬着嘴唇,有人在轻微的发抖。这些人已经经历了三天噩梦般的防守战役,他们的精神和身体都已经十分疲惫。可哪怕如此,他们也必须站在这里,因为在他们身后,爱莲娜已经无路可退。
乔恩·沃伦喊完话,脚下一滑,靠坐在了壕沟里。他昨天侥幸未死,可受的伤失血过多,让他现在都没什么力气和精神。他的小跟班瀚德·沃伦晃晃悠悠的从壕沟里挤了出去,又很快挤了回来,带了一个水壶过来。
“团长,喝点水吧。”
乔恩·沃伦接过水壶,刚抿了两口,就听到了敌人的空笛声从缓慢转为急促。同时出现的,还有敌人蒸汽大炮的射击声。虽然这些大炮的数量比起前几天已经少了不少,但是己方的蒸汽机枪也所剩无几,双方的大威力武器都在快速耗尽,剩下的,就是赤裸裸的血腥沙场。
“全体注意——”
乔恩·沃伦重新站了起来,在他的面前,穿着三层装甲的铁罐头们排成整齐的一行,正在接近。乔恩·沃伦侧头看了一眼转移到另外一处阵地的蒸汽机枪,发现他们也在安静的等待。于是他知道,还没有到开火的时候。
在这一刻,空气中的空笛声,分外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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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兵二师九团团长伊瑟尔·罗德坐在长长壕沟靠外侧的土堑上,用随身携带的小块辉石点燃了手中的烟。在他的前方,安静而空旷的道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夏日的风带动路旁的小草,微微的晃动。
和正在激战的洛山道口不同,面对艾略特部队的新山垭口这一侧平静的有些无聊。在洛山道口战况吃紧的时候,原本用来防守新山垭口的民兵二师被抽调的只剩下了伊瑟尔·罗德的九团,还在坚持防守任务。而原本布置在这边的超过三十挺蒸汽机枪,也只剩下了九挺。负责管理这九挺机枪的人,是一位从游击旅回来养伤的连长,叫乔纳·沃伦。他的一只手在战斗中被敌人砍断了,不能再跟着部队作战。原本他领了地,想做个农民,可随着战事吃紧,就又主动回到了战场上。负责分配战士的同志们看他身残,便把他派到了新山垭口,想着可以相对安全一些。
“哎,伊瑟尔”,乔纳走到伊瑟尔身旁,找他要了一根烟,“你说洛山那边要是出事了,我们怎么办?”
“那还用说,上前线啊。我听说黛西大人正打算在爱莲娜河湾那里建设第二道防线,到时候我们很可能被派过去。反正都是打仗,我这条命也是主席给的。现在到了给他的时候,我也不吃亏。”
伊瑟尔·罗德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并不严肃,也不郑重。不过乔纳知道,就像他自己一样,他们这些人,都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只可惜,他们不能直接参加洛山防御战。
“主席说了,这是分工不同”,伊瑟尔自我安慰。他刚想再说点别的,却突然腾的一下站起来。坐在他身旁的乔纳意识到问题不对,和他一起站起了身子。
“我……操!”
当伊瑟尔看清了那吸引他注意力的噪音来源的时候,他情不自禁的骂了一句。而在他的身旁,乔纳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跑向了蒸汽机枪的阵地。他一边跑,还在一边喊。
“小心!!!敌袭!!!!”
在伊瑟尔的视野内,在新山垭口外的道路上,一群群穿着红色安肯瑞因军服的士兵们,正排成战斗队列,朝着新山垭口赶来。
那是艾略特皇子的部队。
空气,越发的燥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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