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鸿顺势站起来,被祝明锐拉着出了帐蓬,冲在帐蓬外不远处甩着胳膊来回散步的悦娘使了个眼色。
祝明锐一路拉着蒋鸿进了长安侯的帐蓬。长安侯神情严肃一如往常,身形笔直的端坐在巨大的长案后,见蒋鸿进来,抬头横看了他一眼,手里的笔不停,写完了一页纸,才稳稳的放下笔,抬头盯着蒋鸿道:“巡查的怎么样?”
“回大帅,只巡查了几处,倒还好。”
“副帅,雁回寻到大帅了,大帅已经有了诱敌之计,雁回,你赶紧仔细说说,大帅准备怎么诱敌,咱们要如何接应!”不等蒋鸿说完,祝明锐抢过话急切道,长安侯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紧盯蒋鸿,双手扶着长案站起来,带着几分急切问道:“这话当真?你快说说!”
“是!”蒋鸿拱手应了,只说是在巡查途中巧遇的武思慎部前哨,将这段简略说过,看着长安侯道:“大帅已经寻到了旺丹藏身之处,我到的前一天又等到了五爷外家黄氏在北庭的大管事,已经议定了计策,由黄氏管事出面诱旺丹到黑水河一带,我一个书生,跟在大帅身边也是无用之人,就请了差使,回来跟副帅禀报此事。”长安侯眉头拧成一团,盯着蒋鸿训斥道:“既然是领了这等要紧差使,怎么不先到我这里禀报?”
“回副帅,”蒋鸿微微躬身,神态自若:“下官临行前,大帅交待过,说已经打发谍报将诱敌之事报与副帅,大帅说,副帅是老成持重,能征善战的老帅,遣下官回来,一是当面再详细跟副帅说说此事,二来,也是因为下官跟在大帅身边,不但帮不上忙,倒要让大帅分心担忧下官的安危,临行前,大帅再三交待下官,万不可借着大帅的吩咐扰了副帅的决定,如何接应等一应战事都须由副帅一人决定。”长安侯脸色微变,祝明锐张嘴想说话,扫了眼父亲又咽了回去,长安侯脸色一闪就恢复如常:“诱敌之报事关大帅安危,是第一等的机密,你既然从大帅处领了差使回来,这事也不用再瞒你,昨晚上接了线报,我和几个参赞已经议了大半夜了,一会儿还要再议,你回去吃了饭赶紧过来吧。”蒋鸿答应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才转身出了帐蓬,长安侯冲儿子使了个眼色,祝明锐忙跟在蒋鸿后面也出了帐蓬。
蒋鸿一出帐蓬就看到悦娘离长安侯大帐一射之地,来回掂着脚尖,不时转个圈,一幅急的没办法团团转的样子,见蒋鸿出来,脚尖一点就直窜过去。
祝明锐下意识的往后闪了两步,紧贴着帐蓬帘子站住,凝神听悦娘说话。
悦娘的声音听起来急切无比:“你怎么这么大半天才出来?你再不出来,我一翻眼就这么急死过去了!要紧的不得了不得了的事!京城来信了!”
“嘘!”蒋鸿手指压在唇上,警惕的四下扫了扫,拉着悦娘往前走了几步,悦娘一把甩开蒋鸿:“这事急得很,我们爷递了信,让赶紧赶紧跟你说一声,宁什么府那个姓丁的,就是放水淹了满县百姓的那个混蛋货,已经押到京城,说是交到了三爷手里审,还说什么必要查出幕后原凶以交待什么什么的,我们爷也真是的,这关你什么事?巴巴的让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说……”
“回去再说!”蒋鸿忍无可忍的打断了悦娘的话,率先大步往回走,悦娘一边嘀咕抱怨,一边大步溜星跟在蒋鸿后面回去了。
祝明锐听的心里一阵寒气上冲,也顾不得再跟蒋鸿,急忙掀帘又进了帐蓬,将听到的话急急和长安侯说了:“……阿爹,难道官家回京城了?怎么咱们还没收到消息?您不是说过,那姓丁的……”长安侯突然抬手止住祝明锐急切的话语,深吸了口气训斥道:“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越是紧要危险关头,越是沉着!你看看你!”祝明锐双脚并立笔直站着垂下了头。
长安侯一只手放在长案上,手松开又攥紧,攥紧又松开,来来回回松开攥紧十几回,才翻手重重的拍在光滑无比的长案上,抬头看着儿子温声问道:“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阿爹,”祝明锐低垂的头微抬看着父亲:“这信儿若是真的,那前儿四爷那封密信就能想得通了。”
“嗯,你细说说。”长安侯站起来,脚步放的极轻,围着帐蓬走了一圈凝神听了动静,这才示意儿子道,祝明锐微微躬身:“四爷那封信与往日气度不同,显的过于急躁了,阿爹也想不通,可若和今天这信儿连到一处想,就能想的通了。”祝明锐眼睛莹亮,前几天四皇子密递的那封信,一改平日的从容有度,急令他们父子务必于年前解了诸人疑惑不定之因由,这样急切而明确的让他们动手解决了寿王,简直是把他们祝家逼到了悬崖边上。
“五爷这么急着把这信儿递给蒋鸿,冷明松和蒋鸿是同门同年,遣往宁乾府的钦差徐思海与冷明松、蒋鸿是同门同年,又刚和蒋鸿的妹妹订了亲,看样子,蒋、徐、冷三家如今连成一气,这中间少不了五爷的推手,如今丁金经的案子又交到三爷手里,还言明必要查明幕后真相,看样子,四爷在京城没争过五爷。”
“也许不是他没本事争过五爷,而是……”长安侯声音苍桑的打断儿子的话接道:“这是官家的意思,你翁翁曾经说过,官家是他见过的最绝情的人,也许也是最重情的人,锐儿,你记着,往后不管看什么人什么事,都要多想一步,想到不可能的那一步。”祝明锐愕然中带着丝丝茫然眨了眨眼睛,长安侯接着道:“不管是没争过五爷,还是官家的意思,如今四爷在京城必定举步维艰,这才孤注一掷,让咱们在这里釜底抽薪,杀了寿王也就一了百了,这是官家当年的法子。”最后一句话长安侯说的极低,可祝明锐却听的清清楚楚,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看着父亲喉咙发紧道:“那咱们……您不是一直教导我,祝家有祖训……”
“是!”长安侯重重一声是打断儿子:“祝家的祖训无论如何不能违背,这是咱们祝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无论如何,祝家手上不能沾上皇族的鲜血!”
“那咱们?妹妹怎么办?”祝明锐想起印象中还是走路不稳、牙牙学语的妹妹祝明艳,心里滑过丝刺痛。
“你妹妹没事,她,不会有事。”长安侯的话低而虚飘,无目的的挥了挥手:“怪不得四爷要翻脸禁了你太婆和你妹妹,这件事我想了好几天了,一直想不明白,你妹妹也就罢了,她还小,脾气冲,少年夫妻一言不合也是难免的事,可你太婆那样的人,怎么会和四爷翻了脸?这事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原来如此,四爷是要寻个由头禁锢了长安侯府。”
“这样咱们就得不到京城的准信儿了。”祝明锐轻声接了句,长安侯沉默半晌,沉沉的叹了口气。
“我还是没想明白,”刚一头钻进蒋鸿的帐蓬,悦娘就满脸疑惑的问道:“你让我说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这谁审姓丁的关人家祝家什么事?难道这事是祝家背后支使的?咦,还真是哈,祝家支使姓丁的淹了粮库,寿王爷粮草不足就建不下大功,然后这大功就是祝家的了,哈哈,肯定是这样!”悦娘对自己越来越聪明的头脑甚是得意,蒋鸿无语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直直的转过身,走了几步弯腰开箱拿他的那几根草。
“我就说,你还是跟我们姑娘差点儿,我们姑娘做事我向来猜不着,你看看你,我一猜就能猜着了!喂,你这么吓那姓祝的,到底管用不管用啊?要是不管用,我告诉你,那位爷可真得让人包了饺子了!你别光神道道的,咦?你这是干嘛?这什么草?手感不错,喂,你要干嘛?”
蒋鸿从悦娘手里抽出耆草,敛平心神,抖手将耆草洒到桌子上,睁眼细细看了半晌,脸上露出笑容,长长舒了口气,一根根仔细的收起耆草。
“给谁算命呢?算的不错?”悦娘这回看懂了:“你一个大男人,还信这个?还真是有意思,你跟我们姑娘简直能配成一对,我们姑娘也信这个,不过她不象你这么扔草,一有什么事,她就到寺里抽签去,抽签前还得双手合什闭着眼睛嘀咕好半天,这东西要真那么灵,那就好了,天下没难事了,她抽根签你扔把草,好了,全解决了!你们这些读书人聪明的时候还算聪明,要说傻吧,还真是傻的不透气……”悦娘日夜兼程赶了几天的路也不嫌累,神彩飞扬的唠叨的如同八十岁的碎嘴老太。
蒋鸿却被她一番话说的心神俱伤,怔怔的低头看着手里的耆草,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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