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内的香缓缓升起,容明琮一只手搭在紫檀木雕螭纹鱼方桌上,拖着下颌望着对面贵妃床上坐着的卢氏和正满床打滚的容慎,脸上的笑容十分惬意。
他这次回京述职以后,就被对他甚是想念的圣人留在京里了,想到往后天天都能看到这样吵吵闹闹的温馨场景,容明琮就觉得十分欣慰。
容慎哼哼唧唧地在红酸枝镶贝雕山水贵妃床上打滚,皱着眉头百折不挠地劝说卢氏,“娘你就让我去吧!好不容易元宵节,外边肯定可热闹了!四姐和五姐肯定也想出门转转呢。”
卢氏拗不过她,板着脸把她按住拖到腿上,刮了刮容慎的鼻子叹了一口气,道:“都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还在这儿跟小孩子似的撒娇,你羞不羞?”
“不羞!”容慎也是脸皮厚,说出这样的话来喯儿都没打,接的这叫一个顺溜,“三哥比我还不懂事呢!”
“说得就是你那混帐三哥,十五晚上娘亲要进宫参加宫宴,不能跟你一道出门,你们三个小丫头跟着恪儿出去,为娘怎么可能放心!”卢氏忧心忡忡地说道。
容慎:呵呵,拖后腿的三哥。[微笑.jpg]
容慎:“那还有二哥呢!二哥多靠谱啊,他办事娘你不是最放心了吗?”
卢氏摇摇头,“你二哥再靠谱,也管不住你们这三个丫头。”
她这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容恒做事确实沉稳,可基本上他对家里的姊妹提出的要求是有求必应毫无原则的,到时候她们姐仨儿突发奇想要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容恒那种沉静如水的性子一点也不顶用。
容明琮这时候兴致勃勃地插话,“爹陪你们去啊!”
卢氏本来就不想容慎姐妹几个出门乱逛,虽然大乾规矩不是那么多,元宵灯会有的是姑娘千金在大街上走,可容慎这病才好,就要出去瞎折腾,她能放心?
本来就劝不住,容明琮又跟着瞎添乱,当即就朝容明琮丢了一个白眼,哼了一声道:“把桌上那盘子果脯递过来,给这小馋猫嘴堵上,她就不想着出门了。”
容明琮也是被使唤惯了,十分自然地端起纹鱼方桌上的盘子起身递了过去,卢氏一手接过去放在一旁,抬手就朝容明琮的手打了一下。
后知后觉的容明琮终于意识到自己触了媳妇的逆鳞了,缩回手老老实实地坐会桌旁也不说话了。
甭管在外边做官做到多大,甭管他在圣人面前多有面子,一回这裕国公府,一回这有媳妇在的卧房,容明琮只觉得自己分分钟就变回小受气包了。年轻的时候容老太太就嘲笑他,说他哪是娶回一个媳妇啊,简直娶回一个小祖宗!
不过也供着供惯了,这一年他在外为官,平时身边没有卢氏数落着,他还觉着缺点儿什么,吃饭也不香了,处理事务也没动力了,巴不得赶紧回来被使唤呢。
按卢氏平时骂他的话就是,三月没打皮子紧了。
容慎刚要张嘴说话,就被塞了一个梨脯,翻了个身坐起来,头发也乱糟糟的,一脸幽怨地看着容明琮。等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容慎立刻斩钉截铁地对容明琮说道:“我不和爹爹一起出去,都是小姑娘,爹爹跟着凑什么热闹!”
容明琮本来就在卢氏那刚受完气,又被自家姑娘嫌弃,心里特别委屈,卢氏在一旁还嘲笑他:“怎么样,被嫌弃了吧?”
容明琮也瘪了瘪嘴,他在家里地位最低了,跟这娘俩面前一比,他就是排第三,卢氏第一、容慎第二。
容慎幽怨地祈求:“爹!你就让我们出去吧!”
这容明琮哪受得了,连忙点点头,“出去出去,我们家阿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爹给你安排人手跟……”
余光扫到自家媳妇一脸的不高兴,容明琮脸一垮,立刻改口,“这个阿慎啊,其实元宵灯会也没什么新鲜玩意儿,年年都一个样,没什么好看的,要不咱就别去了吧?”
容明琮:看我表现多好,求今晚不睡地上。
容慎:没骨气!妻管严!耙耳朵!一点原则都没有!真给当官的丢脸!
“可是去年我要出去娘就不让我去,不是说好了我十三了就可以出去了吗!娘说话不算数!”容慎撅着嘴摇卢氏胳膊,“再说,娘你要是还不放心我的病,那就叫小白大夫跟着呗!反正他说今年元宵白大夫要在御医局值当,他不回去过节。”
“小白大夫什么时候说的?”卢氏可没想到能从容慎嘴里听到白简非,这俩人一年也见不着几次,前段时间容慎病了,听雅荷那意思,他俩可一点也不对付。
“就上次他给我问诊的时候说得啊,你看我们都那么怕他,他跟着总放心了吧?”容慎作势要起来,“娘你再不答应,我就去闹老太太了!”
卢氏去年还真就答应过容慎,她那时候是想,小姑娘也该出门见见世面,她从小就和叶翡一块长大,身边的哥哥又个顶个的优秀,也就不觉得叶翡哪里好,等她见过了长平成城大街小巷的公子,才能知道什么叫“红颜良配”,知道她们给她挑的夫君哪里好,免得老是冷落人家。
可谁叫容慎今年生了这么久的病呢,她们家掌上明珠这么多年加起来也没病这么久啊。
不过若是白简非跟着去,她倒确实放心不少。一是白简非确实医术高超,二是他虽然人缘不太好,可人品却很好,做事妥帖值得放心,三是府上这三个小丫头还真就怕白简非,他和容恒一起,便能管住她们不乱跑。
旁人家姑娘们早就上灯会了,她一直不许她们去,还不是因为这三姐妹一个长得比一个漂亮,年纪又小,放不下心么!可容悦今年十五了,最小的容慎也十三了,再不出去逛逛,出嫁前哪还有机会出门看这热闹?当年她还没出阁的时候……最喜欢逛元宵灯会了。
推己及人,容慎又软泡硬磨了好一会儿,卢氏也就松口了。
容慎大喜,也没说声告辞,就从贵妃床上跳下去,一溜儿烟的跑出去通知喜讯了。
容明琮望着容慎在风中飞舞的兔毛滚边斗篷,轻笑了一声儿,“不愧是我的大姑娘,和我小时候一样一样的。”
卢氏坐在一边瞪了容明琮一眼,嗔道:“你姑娘,好像就不是我姑娘了一样!”
“是是是,你姑娘,我不跟你抢。”容明琮连忙赔笑道,也从紫檀木雕螭纹鱼方桌旁站起来走到卢氏身边贴着她坐下来,“横竖都是你我夫妻二人生的跑不了!”
“说正经的,”卢氏想到什么似的一敛眉,“恒儿……”
“无妨,”容明琮摇摇头,好像并不喜欢卢氏提起这话题来,避重就轻道:“他们兄妹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你别担心太多。”
“可……”
“没有什么可不可的,”容明琮抬手覆上卢氏的手背,抚慰似的拍了拍,道:“咱们长房现在这个模样,挺好。”
卢氏终于被他安抚下来,想到别的又叹了一口气,作为一家的主母,她要操心的事儿实在太多了,譬如——“出了十五,也该张罗阿悦的婚事了,说起来阿悦这事儿张罗得也晚了,要不是老太太那天提起来,我这也……”
“我知道,”容明琮也不顾这大白天的,把卢氏削葱根一样白嫩的手握在手里凑到嘴边亲了亲,“你有你的难处,我都知道。”
忙了一年的卢氏眼圈忽然一红。
这样很好。他忙他的,她忙她的,互相分担,两不相疑。
若是她们阿慎以后的日子也像他们这样平淡温馨就好了……那个静王殿下倒是一根筋认死理的人,只是她们阿慎……可什么时候能长大哟。
“没长大”的容慎可忙坏了,在府里跑了一大圈,先去二房跟容悦扯了一会儿皮,又去三房找容意分享这个好消息,最后跑到老太太那边和老太太请了安,转头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白简非。
这一天的容慎无疑化身报喜的喜鹊,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欢欣雀跃,其中以白简非为甚。
没想到她最后准备去找二哥容恒的时候,路过观雨轩却先被容恪逮着了非要跟着她去。
容慎:好想拒绝啊可是三哥好赖皮!
容恪哪能放过这么个好机会,他最喜欢凑热闹了,尤其是容悦也去,以后容悦出嫁了就没机会气她了,他现在还不好好把握机会?
不过好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容恒也在府上没出门,容慎一踏进门,就看到容恒站在案前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东西。
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容恒停下笔抬起眼睛,就看见小姑娘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笑。
“二哥你最近在府上待的真久。”容慎迈步进去,瞄了一眼案上的字,嗯,沉稳圆莹的隶书,果然适合她二哥这样的人。
容恒笑笑,把手中的笔放在了一旁,“有什么事么?”
“没事儿就不能来二哥这儿了吗?”容慎在一旁自己把斗篷脱下来放在一边,笑眯眯地问道。
容恒这儿一点也不冷,可有他在的时候总显得清冷些,屋里屋外也没个跑腿的丫头小厮,容慎也习惯了。
“只是很少见你来。”容恒走过来把容慎的斗篷拿起来抖了抖挂在一旁的红木架子上,“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容慎说明来意。
“往常你不都跟着娘去皇后宫里找永嘉的么?”平常元宵节容慎虽然不参加宫宴,可也是跟着进宫的,直接去皇后宫里陪永嘉一起玩,今年怎么突然要去灯会了?
“不想进宫。”容慎闷闷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具体来说是不想碰到某个人……
容恒也没追问,只好脾气地应下来,心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人影。
那是她不想看到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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