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井会与千川会两帮人马,从原来的街道离开,寻了个空旷无人的场地,再次展开对峙。
山形伍抬手将墨镜摘下,放到上衣的口袋,神色隐隐透着倨傲与冷峻,看着脸前的大村谦一,半晌不言不语。
在他的衣领间,则露出些许五颜六色的图案花纹,这却是日国黑帮的一大特色——纹身。
一如古代的华夏,纹身在日国,也是古代罪犯的标志。时至今日,日国的大多数公共澡堂,都在门前设有禁止纹身者进入的告示牌。
但对于日国的黑帮成员而言,各种各样的纹身却有着十分丰富的文化内涵,不同的图案往往都象征着不同的地位、等级,以及身份来历。
同时,全程手工手工、痛感强烈的纹身手法,也被他们视作一种进入黑道的涅槃仪式。
山形伍取出一根烟,慢悠悠地点上火,吞云吐雾,过了一会才说道:“大村谦一,你能告诉我盛隆超市的千川会花圈,是怎么回事吗?”
大村谦一脸色略显苍白,嘴角还有隐约些血迹,他沉声说道:“盛隆超市开业,千川会难道还不能送上花圈吗?那条街道,本来就是我们的地盘。”
与华夏不同,在日国赠送花圈是庆贺之意。
而黑帮组织给商铺送花圈,则又有另一层含义,大意就是在提醒商家:该交保护费了。
如果对花圈视而不见,那商家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就会面临大量的骚扰、破坏,鸡犬不宁。
所以在黑帮势大的地区,看到花圈就送保护费,已经成为许多商家不成文的规定。
山形伍闻言大笑:“你们的地盘?”
“当初你们从小井会出走,我是答应把那一片的商铺划给你们。但我可没说,那一条街道就是你们的地盘了!”他将烟扔到地上,用脚碾了碾,冷声说道。
大村谦一嘴角一抽:“盛隆超市难道不算那条街上的商家吗?”
山形伍冷笑:“算又如何?超市是新开的,可不在我以前承诺的范围里。我刚刚不是说了吗,那些商铺虽然归你们,但街道可不是你们的地盘。”
“山形伍!你别欺人太甚!”大村谦一身后的一个千川会帮众骂道,“这段时间以来,我们手里的商铺都快被你们骚扰遍了,你还想怎样?”
山形伍瞥了他一眼:“你们不是收了那些商家的保护费了吗?那么,当我们去骚扰那些商家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去保护他们呢?”
那个大骂的青年当即噎住,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小井会人数众多,而且背靠日国第二大指定暴力团住吉会,实力强大,远不是千川会能比的。
即便是千川会上头的松叶会,在大型暴力团中也只是居于末流,而且由于某些隐秘的政治问题,近来的处境尤为艰难。
山形伍一阵笑,又朝大村谦一凑近了些,说:“谦一,你说你出走就出走吧,可为什么还要往松叶会上靠呢?这种愚蠢的决定,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大村谦一脸色阴沉:“牧野会长,至少也是有底线的人。纵然千川会解散,我也不会像你们一样连毒品都染指!”
“毒品怎么了?”山形伍睁大眼睛,表情有些夸张。
“谦一,我始终不能明白,你为什么会对毒品有这么大的偏见?”他连连摇头。
“保护费你也收,赌博你也插手,风俗店你也开,抢劫你也不是没干过……这些东西,难道都是合乎正义合乎法律的吗?”
山形伍戳着大村谦一的胸口,一字一顿地说道:“黑帮头目,大村谦一阁下?”
大村谦一看着他:“暴力团是一个收容器,收容了我们这些游走在社会边缘的人……毒品只会让更多的人被社会抛弃,即便无关正义,这也触及了政府对我们容忍的底线……”
此时此刻,在双方黑帮聚集地不远的拐角处,一辆出租车赫然静静地靠墙停着。
司机双手放在方向盘上,不时紧张地四处张望。
林寒则不以为意地倚在座位上,半晌说了句:“他们带刀打架,警察难道不管吗?”
司机撇了撇嘴:“带刀算什么?你还没见过带燃烧弹的呢。”
“燃烧弹?”林寒也有些吓了一跳。
“前几年山口组内斗,就在神户玩过一次狠的,枪械、燃烧弹都用上了。刀棍之类的,确实不算什么。”
司机缓缓说道:“一群为非作歹之徒,连澡堂都禁止纹身者进入,你觉得有谁会在意这些败类的死活?像这种没带枪,又远离人群的黑帮私斗,警察才懒得去管。”
林寒点了点头,没说话。
从这点来看,华夏的治安水平,确实要高出许多发达国家,至少在恶性犯罪上是如此。
司机一边警惕地张望着外面,一边时不时地瞥几眼林寒,心里感到愈发奇怪。
一出手就是五十万日元的华夏人,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怎么看都不像普通人。
而且看他的神态,简直完全不把小井会和千川会两大地头蛇放在心上,时不时还闭目养神……如此场景,让司机对林寒的来历感到十分的好奇。
虽然好奇,但他也没敢多问。
毕竟是连黑帮都不放在心上的人,还是谨慎对待为好。
反正目前看也没什么危险,一趟车五十万日元到手,也算是小发一笔横财了。
……
“边缘人……”
山形伍不以为意,似乎无心与大村谦一做这些争论,他只是说道:“现在的形势已经非常明确了,只要不出意外的话,自民党总裁安倍**就会第四次出任内阁总理大臣,并将成为战后日国的权力顶峰……”
“住吉会和自民党的关系,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至于你的上头松叶会,不过是一艘将沉的破船罢了……谦一,你可是聪明人,不会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成为政治斗争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祭品吧?”
大村谦一动了动嘴唇,依然没说什么。
山形伍这时又凑近说了句:“只要你愿意带人回归小井会,我就可以答应你,以后不向少年儿童出售毒品。怎么样?”
顿了顿,他接着又说道:“只要你回来,小井会的若头就是你的。”
“若头”是日国一些黑帮组织的职位称呼,地位仅次于“亲分”、“会长”或者“组长”等老大称谓,大概类似于二当家这么一个位置。
以前的大村谦一,在小井会还没有坐到老二的位置,山形伍这一番许诺,也算相当有诚意了。
所以即便是大村谦一,此时脸上也露出几分犹豫变化,仿佛有些拿捏不定。
“会长!”一些千川会的帮众见状也不由脸色微变。
山形伍却趁热打铁:“谦一,我知道你是个有抱负的人,也想在极道闯出一番事业……但你如果继续跟着松叶会,最后只是陪葬罢了。”
“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还会在监狱里度过一些年月。”
大村谦一皱着眉头,额上隐隐有些汗液渗出,静默了许久。
“考虑得如何?”半晌,山形伍问道。
大村谦一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如果你答应,不向任何人的儿子或女儿出售毒品的话,我就带人回归小井会。”
“嗯?”
山形伍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旋即露出恼怒之色:“大村谦一!你找死!”
气氛瞬间变得冷厉,双方人马皆是握紧手中刀棍。
山形伍拽起大村谦一的衣领,狰狞道:“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死还是想活?”
大村谦一抿着嘴没说话,只是目中也闪过怒色,抬手一拳便打在山形伍的鼻子上。
“啊!”山形伍连忙松手,下意识地捂住鼻子,踉踉跄跄地后退数步。
待他重新站稳,一看双手赫然沾上了血,再一摸鼻子,不由大怒,指着大村谦一就说道:“给我上!往死里打!”
话音未落,小井会一众黑帮成员就提着刀棍,冲向了对面的千川会。
大村谦一脸色难看,但也是一咬牙道:“打!”
“上啊!”
场面当即暴沸,两方人马眼看着就要撞到一起,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照这个架势看,死几个人也是正常。
然而就在这时,不论是小井会还是千川会,所有冲在最前面的黑帮成员全都动作一僵,去势大缓。
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小井会帮众忽然腿肚子一软,就摔了一个嘴啃泥。
其他几个冲在最前头的,也都各种出糗,要么武器没拿稳掉到地上,要么也踉跄着险些摔倒。
这几个人去势大缓不要紧,后面往上冲的帮众一个没收住,当即就撞了上去,哗啦啦一片就跟下饺子似的,莫名混乱地倒了一地。
“哎呦!”
“没长眼啊你!”
“八嘎!”
千川会那边也是同样的情况,眼瞅着就要撞到一起爆发黑帮大战,结果齐刷刷倒了一片,七手八脚,俨然成了笑话。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山形伍与大村谦一都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
山形伍有些恼怒地走上前去,抬手就踹了几个手下:“八嘎!你们在搞什么!”
“都给我起来!上去干!”
“老大,我……我使不上力气啊。”
山形伍瞪大眼睛:“使不上力气?你在风俗店怎么就有精神了?玩女高中生怎么就生龙活虎了?”
“赶紧起来!”
眼看着小井会一群人就要站起来,大村谦一也顿时有些急了。
然而正当他准备说什么,一个淡淡的声音却从不远处传来,由远及近,仿佛带着些许神秘的魔力。
“各位。”
大村谦一、山形伍以及一众黑帮成员皆是动作一滞,齐刷刷地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青年,正散步似的朝这边走来,脸上一片淡然。
“你是谁?”山形伍眯起眼睛,问了句。
眼前的这个青年,看上去十分平常,如果手里再搭一件西服上衣,看起来就和仙台市中心区每日奔波工作的企业职员,没有多大区别。
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会是什么日日奔波的企业职员。
林寒走到近处,看了看两方人马,随即看向山形伍:“你就是小井会的山形伍?”
这一句话说出来,山形伍脸色立马微变:“你不是日国人?”
林寒虽然已经熟练掌握日语,但在交流的过程中,他这一口华夏的口音,却是一时半会消不了的。
只要是稍微长点的句子,日国人立马就能听出违和感来。
林寒笑了笑:“怎么,有问题吗?”
山形伍渐渐冷静:“小井会和千川会之间的问题,还轮不到一个外国人插手……阁下如果不想自找麻烦的话,还是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转身就走为好。”
对外国人肯定是不能随便动手的,万一搞不好就是外交争端。
一旦闹大了,像小井会这种地方小黑帮,中央政府搞起来绝对是丝毫不会手软,而且住吉系的大佬也肯定不会袒护。
能混成一个黑帮老大,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个傻子,轻重还是拎的清的。
如果可以的话,把这个外国佬直接吓跑自然再好不过。
林寒闻言却不为所动:“山形伍会长,我有些事情想和千川会谈一谈。能不能麻烦贵会先回避一下?”
山形伍嘴角一抽。
这语气,听着怎么有点像是来找事的?
他反复思量了片刻,还是没有冲动,而是阴沉着说道:“今天之后,千川会就是小井会的一部分。你有什么事情的话,直接和我说就行了。”
林寒有点不耐烦:“我主要是想和千川会聊聊你们贩售毒品的事情,然后做一个专题系列报道,发给东京电视台。”
果然,听了这话,山形伍顿时不能忍了。
“你!”他握紧拳头,随即一指,“把他给我绑了!”
“嗨!”
两个拿棍的小井会帮众当即上前,气势汹汹地冲向林寒。
下了命令之后,山形伍看也不看就回过头,准备继续处理和千川会的事情。
毕竟在他看来,两个身经百战的持械青年,没理由制服不了一个神经病外国人。
然而他刚转过身,就听见“啪啪”两声脆响,旋即又是“噗通”、“咣当”一阵响。
包括大村谦一在内,一些注意着这边情况的黑帮成员,见状更是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怎么回事?
山形伍脸色一变,也要转头,不料只听见“啪”的一声,就直接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倒地不起。
林寒随意地拍了拍手,仿佛刚刚打发了几只苍蝇似的。
眼看两个打手和山形伍都被一招撂倒,小井会的帮众都愣住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这还打个屁啊,快跑啊!”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旋即拔腿就跑。
“快跑!”
许多小井会帮众也纷纷反应过来,慌忙中作鸟兽散,唯独有几个人过来,将被林寒打晕的三个人架着一并跑远了。
林寒也没有出手阻拦,只是看着小井会一群人匆忙而去,片刻后四周只剩下他和千川会众人。
大村谦一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刚刚还势头甚大的小井会,结果被这个外国青年随便打了几巴掌,转眼就跑光了。
这是什么情况?
千川会众人,此时心里既庆幸又有些没底,不知道来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找他们又准备做什么。
别的不说,单只刚刚那乍现的凌厉身手,就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搏击术的认知,甚至可能超出他们对人体的认知……
大村谦一定了定心神,随即走上前,先是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宫城千川会,多谢阁下出手相救!”
林寒点点头:“你就是千川会的会长,大村谦一了吧?”
“不错,鄙人正是大村谦一……”大村谦一犹豫了一会,随即说道,“不知道阁下为何要找我们千川会,如果有什么力所能及可以帮助的话,我们乐意效劳。”
林寒说道:“没什么太重要的事情……让你的手下先离开吧,我有些话要问问你。”
大村谦一沉吟稍许,随即转头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和这位先生单独谈谈。”
“会长,这……”一些帮众显得有些犹豫。
大村谦一微微一笑:“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稍后我就回去。都回去吧。”
“嗨!”众人互相看了看,随即陆续离开。
待众人离开之后,林寒才开口道:“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寒,是一个华夏商人。”
“刚刚我在街头看到你们和小井会的冲突,就稍微打听了一下。听说你们千川会原本是小井会的一部分,后来因为观念不和分离出走了?”
大村谦一点头:“不错,这件事在宫城县有不少人都知道。”
林寒问:“据说是因为,你坚决反对小井会经营毒品生意,所以才和山形伍等人决裂的?”
“是。”大村谦一微微一叹,“我刚刚加入小井会的时候,正是日国黑帮集体改善自身形象的时候,毒品这样的生意在小井会是不存在的。甚至一般的非法活动也并不频繁,那时暴力团的主流,是争取成立正规公司,获取合法收入。”
“不过后来日国经济下滑,许多坚持合法化的黑帮被迫解散,剩下的则重新投入到各种犯罪活动。”
“不止是保护费、抢劫、色(河蟹)情、赌博等各种业务,都活跃起来,毒品交易也逐渐扩大,小井会自然也免不了,开始通过贩售毒品获取暴利……”
听着大村谦一的叙述,林寒也不禁陷入沉思。
有的时候,他也常常觉得,日国是个非常可怜的国家。
资源贫乏,自然灾害却多发。自产粮食严重不足,以不到华夏一个大省的面积,每年却要经历十次左右强地震。
时不时地还来个超大号地震,一震就是核电站爆炸,死伤数以万计。
先天条件凄惨至此,后天条件也是一样。
东面是世界第一大流氓美国,西面是世界第二大流氓华夏,西北是世界第三大流氓俄罗斯,旁边还有个小强韩国,稍远则是世界极少数的80后国家领导人之一愣头青三胖子。
尤其是华夏的崛起,更是让日国感到如坐针毡。想要服软和好,却又有美国暗中各种挑拨。
二战之后,作为战败国,日国更是彻底被阉割,只能自卫,不能有军队,更不能有核武。
虽然战后日国经济发展迅猛,但却被美国一手掌控。
美国高兴了,日国就繁荣发展。
美国不高兴了,就从日国抽血薅羊毛,让日国的经济瞬间疲软。
富而不强,更无独立性可言。自古时来的强烈危机感,自然长存不减。
如此困境,也无怪乎安倍上台之后,各种筹划想要摆脱美国的控制,诸如加强军备、修改宪法、否认历史、图谋入常……
当然,最坑的还要属特朗普爆冷上台。一直押宝希拉里的安倍,听到这个消息,估计想跪的心情都有了。
听了大村谦一的一番介绍,林寒问道:“你为什么要强烈反对毒品交易?”
大村谦一先是沉默,随即有些黯然地说道:“我的母亲就是一个瘾君子,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从原本正常的轨道脱离,成为了暴力团的成员。”
“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来没有过守护正义的想法,只是不想看到同样的遭遇在别人身上上演罢了。”
林寒笑了笑:“我觉得你已经很不错了,母亲是瘾君子的话,那样的家庭我有些不敢想象。”
大村谦一眼中露出几分追忆:“也许,是因为我曾经遇到了一个好老师吧……”
说到这里,他似乎并不想再深谈下去,而是话锋一转:“林寒先生,那么您找我是为了?”
林寒沉吟道:“据我所知,日国的黑帮和政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们隶属的松叶会,应该是站在民进党这边的吧?”
大村谦一闻言,想了想说:“差不多吧。”
“差不多?”林寒一怔。
大村谦一解释道:“日国的政党盘根错节,分分合合,历经无数分裂解散与合并重组……如果有人能理清日国所有政党的脉络,大概世界上任何一所大学,都愿意聘请他去当政治系教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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